肖伊緋
我算是比較早加入“網淘”的那一批。其實,剛開始不是特別習慣這種網上淘書的方式。因為那會兒自己比較惰性,沒有開通網銀支付功能,當時似乎也沒有什么手機銀行、微信支付之類更便捷的支付方式,這就導致我的“網淘”初體驗是比較疲于應對的。因為每次網上下單之后,還得忙不迭的跑到銀行去填匯款單;填完單子還得附上身份證,排著長隊等著窗口喊號辦理,甭提有多麻煩了。
但是,逐漸也就適應了,因為這天南地北的各種圖書齊聚在屏幕上,只需動動手指頭,海量搜索與海量比價,任您挑選侃價,直到合適成交為止——這樣的淘書環境,哪怕付款過程再麻煩也得適應著來(曾經創下過一天跑五趟銀行填單匯款的個人紀錄,基本一整天都耗在這匯款一件事兒上了)。雖然付款方面不十分方便,可這對于早年一直不得不在書店里按定價、無折扣購書,或在舊書攤上每次都硬著頭皮侃價但很少成功的我而言,這“網淘”的感覺還真是強出了許多,還真是令人每天都有所期待了。
話說開始網上淘書那會兒,我才二十來歲,自然比較容易接受新生事物。即便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藏書名家、老年書友,也逐漸開始了網上淘書會友的歷程。正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有幸結識了曾被譽為“京劇界通天教主”的劉曾復先生。

莊一拂編著傳奇劇本《十年記》封面 莊一拂編著傳奇劇本《十年記》卷首

與劉老結緣,純屬偶然。當時,在網上搜到一冊莊一拂先生自著自印的劇本《十年記》,非常歡喜,可就在準備稍事侃價即下單之際,卻已被人搶先一步下單了。這當然令我后悔不已,即刻就給店主留言,表示愿意原價訂購,即刻付款。見店主一直沒有回應,又心急火燎地稱可以加價訂購,一再表示非常需要這本書。約摸兩三個小時之后,店主回應稱網上出讓一點閑置藏書副本,純屬閑情會友,誰先下單自然就給誰留著,如果對方在規定期間內沒有付款,自然就有機會出讓給我了。遺憾的是,一天之后,這一冊《十年記》還是被搶先一步的訂購者買走了。為此,我又向店主發短信,除了表示遺憾與后悔之外,還異想天開地向店主請求,將來如遇副本,一定留待于我。
奇跡還真的出現了。約一周之后,在這家網店寥寥無幾的上架“新書”中,居然又出現了這一冊《十年記》,標價仍是原來的價格,只不過上架書名之前特別注明了“書友預訂,概不外售”。這一次,終于得償所愿。驚喜之余,禁不住向店主詢及此書來由,沒想到店主說因為見我留言中表示特別喜歡、特別需要這本書,于是他就擱下老臉,從先前那位訂購者那里“求”回來(返購)的。店主如此這般赤誠待人,令我深感慚愧與惶恐,一時竟不知何以為報。
在隨后的站內短信與留言中,這位店主自稱上了年紀,對網絡操作不甚熟練,可還是十分耐心地與我研討交流,時常拋出一些關涉曲籍文獻的話題,令我深受啟迪。其見聞見解、風度修養,無不令我折服嘆服,深感店主身份絕非一般。之后,逐漸了解到這位店主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京劇名宿劉曾復先生,方才恍然大悟。
也正是在劉老的熱心介紹與指導之下,當時一心想搜集近代戲曲文獻的我,得以獲見并購置多部夢寐以求的曲籍典藏。在劉老以書會友的歷程中,我作為一名年齡相差整整60歲的晚輩,在網上淘書的歷程中卻有幸與之“網遇”,有幸因之得遇名師指點,實在是書緣曼妙,皆因人間有情。劉老于2012年仙逝,享年98歲,至今已近十年。那一冊《十年記》,我也將一直珍藏下去,作為紀念。

1孤本《萬曲合選》(又名《新鐫樂府時曲千家錦》)目錄頁首

2孤本《萬曲合選》(又名《新鐫樂府時曲千家錦》)目錄頁尾

3田家英舊藏明末刻本《歌林拾翠》,國內公藏僅國家圖書館、浙江省圖書館有藏。
因與劉老的一場“網遇”,得以在曲籍版本方面有所閱歷,這令我后來搜尋相關文獻的“眼力”自然大有長進。不久,又淘得一冊破爛不堪的明末曲籍《萬曲合選》,當時修補此書的費用竟然是購入書價的三倍有余,一度被諸多書友引為笑談。不過,憑著那么一點“眼力”勁兒,就斷定其為海內孤本,因之撰成一篇《孤本(萬曲合選)初考》,投至國家圖書館《文津學志》,以之投石問路。
《紅羅鏡》,明末大儒傅山劇作傳世唯一印本。1957年《古本戲曲叢刊(三集)》曾據此本影印,但內容有刪略。
“味經書屋本”《天演論》,據嚴復初稿刻印,為《天演論》最早印本,國內公藏僅陜西省圖書館有藏。
未曾想,拙稿投出之后,竟即刻得到國家圖書館專家、學志主編鮑國強先生回復,經查證國內各大圖書館公藏確無此書,因之允為發表,公開披露這一發現。作為國內版本研究的權威學刊《文津學志》刊發拙稿之后,國內各路學者聞訊紛至沓來,均欲借閱觀瞻,以便深入研究。本著“學術乃天下公器”的原則,遂將此書交由國家圖書館出版社影印,編入《明清孤本戲曲選本叢刊》,作為編入此部叢刊的唯一一部私人藏書(其余均為公藏),從此私人書櫥里的孤本秘笈也可化身千萬,能更好地為學術研究提供參考了。
除了這一次偶遇“孤本”的幸運之外,隨后又陸續淘得田家英舊藏明末刻本《歌林拾翠》、明末“錦囊小史本”《曲藻》、紅樓夢傳奇劇本《怡紅樂》、傅惜華持贈本《永樂大典戲文》、傅山劇作《紅羅鏡》、葉恭綽批校本《宋藏遺珍樣本》、“昧經書屋本”《天演論》、“密韻樓本”《觀堂集林》等等,也都是難得一見的珍本罕物。
隨之而來的“網淘”歷程中,又陸續因書結緣,得以結識諸多天南地北的國內書友,乃至身居美國、日本的海外書友——他們都是曾予我莫大支持與幫助,且一直保持著聯絡與交流的摯友良朋。我想,能一時憑“眼力”或“運氣”,淘得或獲見珍罕難求的古籍舊書,固然是人生樂事;在淘書歷程中偶遇相知互敬的書友,更是受益一生的人生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