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志青
20世紀60年代,解放軍空軍文工團演唱的《十送紅軍》歌謠享譽全國,成為至今廣為流傳的紅色經典之一。其實,這首歌謠來自陜南歌謠《十送》。《十送》曾在川陜根據地廣為流傳。而陜南歌謠《十送》的發表,則來自紅軍戰士、蘇維埃干部、川陜根據地群眾的共同回憶,來自幾位文學藝術愛好者的共同搜集整理。2019年6月16日,筆者參與中央電視臺第七頻道制作的《探尋紅色歌謠之鄉》紀錄片,介紹過該歌謠。同年,《炎黃春秋》第8期發表過筆者關于該歌謠流傳的文章。本文根據最新發掘的資料,重點介紹該歌謠搜集整理者的情況。
1957年9月27日,石偉在《陜西農民》報上發表了陜南紅色歌謠《十送》:

朱正本
一送紅軍下南山,秋風細雨纏綿綿,山里野鹿哀號叫,樹樹梧桐葉落完。紅軍啊!幾時人馬再回山?
二送紅軍大道旁,紅漆木桌路邊放,桌上擺滿送行酒,酒兒里邊摻蜜糖。紅軍啊!恩情似海不能忘!
三送紅軍上大道,鑼兒無聲鼓不敲,雙雙拉著長繭手,心像黃連臉在笑。紅軍啊!萬般離愁怎能消?
四送紅軍過高山,山上苞谷金燦燦,苞谷種子紅軍種,苞谷棒棒窮人搬。紅軍啊!撒下種子紅了天!
五送紅軍上了坡,鴻雁陣陣空中過,鴻雁能捎書和信,飛到天涯和海角。紅軍啊!捎信多把“革命”說!
六送紅軍兔兒巖,兩只白兔哭哀哀;禽獸也能通人性,血肉感情拋不開。紅軍啊!山里的紅花永不敗!
七送紅軍七里灣,灣灣上下一片田,田里谷穗頭彎下,田里鯉魚翻田坎。紅軍啊!新米上市人去遠!
八送紅軍八哥山,兩只八哥吐人言,“紅軍哥哥莫遠走,走了財東要倒算!”紅軍啊!窮人的苦水吐不完!
九送紅軍到“通江”,通江河上船兒忙,千軍萬馬河畔站,十萬百姓淚汪汪。紅軍啊!眼望江水斷肝腸!
十送紅軍轉回來,巴山頂上搭高臺,臺高十丈白玉柱,雕龍繡鳳放光彩。紅軍啊!這臺名叫“望紅臺”!
《陜西農民》報由中共陜西省委主辦,宣傳對象和讀者主要是該省農民。除發表與農業、農村有關的新聞報道外,該報也發表該省文學作品。1953年5月1日,該報正式出版。石偉在發表《十送》歌謠時,注明它“流傳南鄭碑壩”。盡管后來不同搜集整理者發表的《十送》標題不同,但是內容和文字與該歌謠相同,因此石偉是發表《十送》歌謠的第一人。
1958年2月,孫伯和、劉守正在《延河》雜志第2期發表了《紅軍走后人心酸·十送》。該雜志為月刊,由中共陜西省委宣傳部主管、陜西省作家協會主辦,主要刊登詩歌及文學評論。他們與石偉所發表的《十送》歌謠相同,是該歌謠的第二批搜集整理者。
1958年4月21日,《陜西日報》第3版發表《陜南紅色山歌·十送》,署名“朱有志唱”“漢中地委宣傳部供稿”。5月,中國民間文藝研究會(1987年改稱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主辦的《民間文學》雜志第5期發表《陜南紅色山歌·十送》,署名“中共漢中地委宣傳部搜集”“鎮巴簡池區永樂鄉朱有志唱”。11月,《民間文學》雜志第11期發表《鎮巴歌謠·十送》,署名“富饒搜集”。雖然署名不同,但是真正的搜集整理者都是符文學、朱有熾。他們發表的與石偉所發表的《十送》歌謠也相同,是該歌謠的第三批搜集整理者。
20世紀60年代,很多紅色歌謠被改編成通俗歌曲,風靡全國。解放軍空軍文工團文學編輯張士燮、音樂編輯朱正本將陜南歌謠《十送》譜以江西民歌曲調,定名為《十送紅軍》,搬上了舞臺。樸實的內容、優美的曲調,使它迅速紅遍全國。1965年3月,《十送紅軍》收入《革命歷史歌曲表演唱》一書,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半個多世紀以來,它一直深受人民群眾喜愛,是幾代歌唱家最鐘情的保留曲目。

孫伯和
《十送》敘述的時間背景是秋天,并不是紅四方面軍主力部隊最后撤離川陜根據地的季節,而是反映了根據地群眾多次送別紅軍的歷史場景。在當年川陜根據地,群眾送別紅軍上前線并不止一次。每一次作戰前,群眾都會為紅軍準備好干糧、隨軍民工、擔架隊、救護隊,并把紅軍送一程,盼望親人勝利歸來。以秋天為背景描寫人物的心情,特別是表現離別憂愁,這是詩歌通常采用的表現手法。《十送》的背景是秋天,而且是“秋風細雨纏綿綿,山里野鹿哀號叫,樹樹梧桐葉落完”。自然場景如此凄涼,群眾心情如此憂傷,都是為送別描寫作鋪墊。從歌謠的藝術看,《十送》手法嫻熟,品位相當高,所使用的地名、方言都具有陜南特色。最先進行搜集整理工作的是孫伯和與劉守正,然后是石偉,最后是符文學與朱有熾。遺憾的是,該歌謠出名了,他們卻被遺忘了。
按照發表《十送》歌謠的順序,石偉是第一人,孫伯和與劉守正其次。其實,孫伯和與劉守正是最早的搜集整理者,并且進行了長達數年的考證。
孫伯和,男,1927年出生在南鄭縣瓦窯村(今屬圣水鎮五愛村)。祖父、父親都讀過私塾,他從小熟讀唐詩宋詞,喜愛文學。父親做藥材生意常年不在家,母親操持家務。1940年3月,他小學四年級時,考入四川省灌縣(今都江堰市)國民黨空軍幼年學校。1943年7月,畢業進入國民黨空軍通信部隊,直至擔任中士接線員。先后輾轉成都、南京,業余時間開始創作詩歌散文。1948年夏至次年夏,脫離國民黨軍,在四川大學進修班學習。因發表進步詩歌《光明在向我們招手》,他遭到國民黨當局通緝,被迫回到家鄉。1949年12月,陜南漢中解放,他參加革命工作,先后在南鄭縣梁山區、鋪鎮區、新鋪區參加清匪肅特、反霸減租、查田定產、土地改革等工作。1953年起,先后在山口小學、治平安小學、王道池小學、紅廟塘小學擔任教員,教授語文、歷史。其間,他專注于搜集陜南歌謠、詩詞,在《陜南日報》、《陜西農民》報、《陜西日報》、《延河》雜志等報刊上陸續發表。他一生發表歌謠、詩詞數百首,筆名有伯和、葉青、山鷹、江燕、雪亞、楊桂英、小紅、志明、紹文等。僅1954年至1958年,他就在各種報刊上發表歌謠、詩詞57首,其中40多首被譜成曲傳唱,在陜南影響很大。
劉守正(1935—1989),男,出生在陜西省南鄭縣劉堡村(今屬漢中市漢臺區鋪鎮鎮)。劉姓在當地是大戶,他出生在地主家庭。1951年,鋪鎮初級中學畢業,考入漢中師范學校。1954年,漢中師范學校畢業,考入西安師范學院(今陜西師范大學)。1958年,西安師范學院畢業,留校任助教。1960年,調陜西省永壽縣中學教語文。1973年,他調陜西省武功縣楊陵鎮(今咸陽市楊陵區)化工安裝公司工作。1988年9月,調陜西省水利學校教政治。1989年5月29日,因病去世。因為出身比較富裕的家庭,他很小就開始上私塾,接受啟蒙教育,打下了扎實的文史功底。由于這個因素,他后來對文學興趣濃厚,走上了搜集紅色歌謠的道路。他尊孫伯和為師,兩人共同搜集整理和創作了很多歌謠、詩詞在報刊上發表。
孫伯和、劉守正搜集整理《十送》歌謠,源于采訪紅軍戰士張萬春。張萬春(1906—1965),出生于陜西省南鄭縣十八里鋪(今屬漢中市漢臺區鋪鎮鎮)。由于家境貧寒,幼年拾柴放牛,成年后給地主當長工。1935年2月,參加紅四方面軍,后來參加了長征。抗日戰爭時期,他歷任炮兵部隊戰士、班長、排長、連長、營長、團后勤主任。他7次負傷,2次榮獲“殺敵英雄”稱號,數十次立功受獎。1946年,他被派往國民黨軍隊做兵運工作。后來因身體傷殘,被安排擔任解放區政府部門領導職務。1950年,他按二等甲級殘廢軍人退伍返鄉。張萬春是陜南的英雄,是漢中的驕傲,經常應邀到學校、工廠、農村、部隊作報告,講述革命英雄故事,大家稱他為張團長。關于他的光榮歷史,《漢中日報》曾發表專稿進行過報道。城固師范學校學生潘成祥慕名多次采訪張萬春,后來發表過許多介紹他的文章。
1952年春節之后,劉守正自薦上門對孫伯和說:“鋪鎮西關住了一位紅軍張團長,有關紅軍方面的故事很多。有人去采訪過他,但都寫了散文發表。我愛詩,也學著寫,想同你一路去采訪采訪,你寫,我也寫。”孫伯和欣然同意,馬上同劉守正一起去了張萬春家。張萬春聽說他們喜愛詩歌,回憶片刻后便口述了10首紅色歌謠。張萬春邊回憶邊敘述,他們一句不漏地記錄了下來。最后,張萬春說:“有一首送紅軍的歌,聽老百姓在唱,有些老同志記性好,把一首長歌你一段他一段就哼唱齊了。我記性不好,現在給你們慢慢地連哼帶說,可能不太完全清楚。”的確如此,其他歌謠很快都整理出來發表了,唯有這首送紅軍的歌謠還十分生硬、口號化。
1953年夏,孫伯和、劉守正相約去碑壩采風。他們堅信在這革命老區,肯定會有收獲。從當時的南鄭縣鋪鎮去碑壩,單程100多公里,沒有汽車可乘,全靠步行。其中五六十公里,時而走河灘,時而上下石階,有時連羊腸小道也沒有。在大山、原始森林中穿行,隨時有遭遇豺狼虎豹的危險。他們翻山越嶺,先后到過西河村、碑壩鎮、朱家壩村。1954年夏,他們第二次去碑壩采風,先后到過福成鄉(今福成鎮)、馬元村、碑壩鎮、西河村。兩次碑壩之行,除了搜集到更多的紅色歌謠、紅色故事外,他們還聽到有人唱《十送》歌謠,也是不完整。他們對原稿再次修改后,仍然感到不滿意,決定暫時放下它,把主要精力轉到其他歌謠搜集整理上。后來,石偉的出現,促進了這首歌謠的整理。1957年上半年,孫伯和、劉守正、石偉終于共同完成了《十送》定稿工作。

劉守正
孫伯和、劉守正整理的《紅軍走后人心酸·十送》歌謠發表后,得到文藝界的高度評價。1958年4月,《延河》雜志第4期發表魏鋼燄的評論文章說:“這里應該特別提出的是《十送》這首山歌蘊藏著如何豐富深邃真摯的革命感情。”二送紅軍大道旁,“這比起唐詩中某些最優秀的送別詩也毫不遜色”;四送紅軍過高山,“又是怎樣的豪氣樂觀”;七送紅軍七里灣,“有這樣深沉的懷念、留念”;十送紅軍轉回來,“是這樣豪放浪漫的筆觸,是這樣氣壯山河的頌詞!”
可是,在特殊的年代,許多知識分子的命運是坎坷的。1956年,孫伯和因參加過國民黨軍被內定為“歷史反革命”。1959年1月,他被開除公職,遣返原籍當農民。1979年3月,經過他多次申述,南鄭縣政府決定撤銷錯誤決定,恢復他的公職,把他安排在南鄭縣文化館擔任館員。
反右運動時,劉守正是西安師范學院學生,躲過了劫難。但是,地主家庭出身使他在政治上遭到打壓,得不到重用。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使他視詩歌為險途,興趣愛好逐漸淡去。20世紀60年代后,他已不再搜集歌謠,報刊上再也沒有出現過他的名字。改革開放后,劉守正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重拾文學夢,于是申請調到了陜西省水利學校。但天不假年,僅僅幾個月后發現患上肝癌,第二年就去世了。至今,只有年過九旬的孫伯和還健在,其他搜集整理者均已辭世。
石偉(1921—1995),本名陳世維,男,出生在陜西省漢陰縣城,自幼喪父,城市貧民成分。1935年秋考入興安師范學校(今屬安康職業技術學院),1937年3月加入中共外圍組織抗日民族先鋒隊,1938年5月加入中國共產黨并任興安師范學校支部組織委員。1939年7月,興安師范學校畢業,去漢陰縣澗池小學任教,組織關系轉隸中共安康縣委。1940年下半年,調漢陰縣平梁小學任教。中共安康縣委決定,由他慎重發展新黨員、籌建中共漢陰縣支部并擬任支部書記。1941年2月10日,中共安康縣委書記鄒玉鼎因身份暴露去陜甘寧邊區,安康地區組織癱瘓,黨員與組織失去聯系。同年3月,石偉為隱藏身份填表參加國民黨,但從未任過職,從未參加過活動。1943年5月,他去延安找組織途中,在陜中涇陽縣云陽鎮受到國民黨軍阻攔,不得已回到陜南,后考入漢中統稅局做雇員謀生。1945年8月,回漢陰縣任義務小學教員。因教唱《古怪歌》《春天里》等歌謠揭露國民黨的腐敗,1946年至1947年,兩次被國民黨漢陰縣當局逮捕,罪名是“進行異黨活動”,后來均被取保釋放。這兩年間,曾被漢陰縣參議會招聘為雇員,以繕寫文稿謀生。1948年上半年負責漢陰縣柳林小學建校,下半年在漢陰縣雙河口小學教書并任校長。1949年上半年在漢陰中學任教。3月31日,領導成立中共外圍組織“青年讀書會”。同年上半年,發起成立“興民會”。同年下半年在云門小學教書并任校長。11月29日,領導策動國民黨自衛團起義,獲得部分成功,促成了漢陰縣和平解放。1949年12月初參加解放軍,在第19軍兼陜南軍區政治部文工團任宣傳員。1950年12月,陜南軍區撤銷,第19軍兼陜西軍區,他改任陜西軍區文工團創作員。1951年7月,任陜西軍區政治部文化科干事。1952年7月,任陜西軍區干校政治教員。1953年5月,任陜西軍區政治部文化科文藝指導員。1956年,轉業到南鄭縣文化館工作。
石偉愛好音樂和文學,會拉手風琴,在報刊上發表過詩歌、散文。為了搜集紅色歌謠,他多次去南鄭縣碑壩地區采風。這里紅色歌謠非常豐富,他每次去都有收獲,經常有搜集整理的歌謠發表。在碑壩地區,他聽到當地群眾吟唱《十送》歌謠,感覺很優美。但是,吟唱者都是文盲或半文盲,方音濃重,吐字不清晰,內容不完整。1956年冬,在全國農業合作化高潮中,他在《陜西日報》《陜西農民》報上看到孫伯和、劉守正發表的陜南紅色歌謠,并聽說他們采訪過紅軍張萬春。于是,他騎自行車到南鄭縣王道池小學找到孫伯和,請求一起去采訪張萬春。
石偉采訪張萬春,主要想搜集紅色歌謠。采訪張萬春后,他的搜集整理工作很快進入高潮。1957年下半年,他在《陜西農民》報就先后發表《黃良塘》(與孫伯和合作)、《唱紅軍》、《鐵船渡紅軍》、《紅色情歌》等歌謠。石偉發表的這些歌謠,大部分注明“流傳南鄭碑壩”。《十送》遲遲未能定稿,原因是文字較長,張萬春受過傷,只能慢慢回憶。石偉有長期革命經歷和部隊生活閱歷,而且從事過文藝創作,對紅色歌謠理解深刻。他對孫伯和、劉守正整理的《十送》提出過修改意見,并成為發表該歌謠的第一人。但是,孫伯和、劉守正并不知道石偉已發表了《十送》,故此后投稿并被再次發表。
1957年,在反右運動中,石偉被錯定為“極右分子”,開除公職,自謀生活。定案依據是攻擊黨的領導,與右派組織起來攻擊糧食政策和黨的工資制度,攻擊農業合作化等。他后來寫過少量詩歌,都以妻子李炳鳳之名發表。1958年5月,他由南鄭縣介紹回漢陰縣,被安排在平梁公社新河大隊(今平梁鎮新河村)勞動改造。1962年,他被摘掉右派帽子,按社會就業安排到城關信用社工作。1974年至1976年,在漢陰縣生產鞭炮的硝炸廠工作。1977年至1978年在家休息。當他不再糾結,認命“錯了、老了、算了”的時候,全國幾十萬右派分子迎來了命運的春天。1979年7月,他被落實政策,改正錯劃的右派,恢復公職,安排在漢陰縣鐵佛區政府任文書直至退休。1995年7月,他因病去世。
石偉學生時期參加中共地下黨,在國民黨第二次反共高潮中因組織癱瘓,與組織失去聯系。但是,他沒有叛黨,而是設法找黨,繼續進行抗日宣傳活動。他為隱藏身份參加國民黨,符合中共地下工作方針。解放戰爭時期,他領導成立“青年讀書會”“興民會”等中共外圍組織,領導策動漢陰縣國民黨自衛團起義。參加解放軍后,提出恢復黨籍。在南鄭縣工作期間,也提出恢復黨籍。改正錯劃右派后,再次提出恢復黨籍、承認革命經歷。中共漢陰縣委黨史辦曾作過詳細調查,證明他參加中共地下黨的歷史屬實,與黨失去聯系后沒有叛變、繼續為黨工作也屬實,建議恢復其黨籍、承認革命經歷。但是,他的愿望最終未能實現。
陜南鎮巴縣是革命老區,曾是川陜根據地的一部分。它是民歌之鄉、紅色歌謠之鄉,《十送》就誕生在這里。資料顯示,朱有熾就是《十送》歌謠的創作者,后來與符文學共同整理并將它發表。
朱有熾(1900—1970),祖籍四川省通江縣程家壩(今屬陜西省漢中市南鄭區福成鎮)。他出身地主家庭,畢業于通江縣中學。1931年,因父親病逝、家道中落,他隨祖父遷移到陜西省鎮巴縣白陽村西鄉街(今屬永樂鎮)。西鄉街位于通江北岸,與南岸通江縣兩河口街(今屬兩河口鎮)一江之隔。西鄉街、兩河口街是川陜物資集散地和交通要道,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1932年12月18日,紅四方面軍主力部隊經西鄉街渡過通江,占領兩河口街。12月19日,朱有熾參加紅軍。12月21日,加入中國共產黨。同月下旬,紅四方面軍在通江縣泥溪場建立川陜根據地第一個縣級蘇維埃政權——赤北縣蘇維埃政府,轄今陜南鎮巴縣南部、川北通江縣北部。他先后擔任赤北縣稅務局局長、財政局局長、蘇維埃政府主席等職。由于有較高的文化水平,他參與編寫了大量紅色歌謠并教群眾演唱。他親自編寫的《十送》,經中共川陜省委宣傳部部長劉瑞龍修改定稿,在赤北縣廣為流傳。1935年春,紅四方面軍主力撤離川陜根據地,朱有熾在轉移途中不幸落入土匪之手。他在慘遭酷刑之后,僥幸死里逃生,流落在鎮巴縣南部山區,成為失散的蘇維埃干部。

孫立新的油畫作品《我們一定會回來》
符文學(1933—2014),出生于陜西省鎮巴縣長溪溝(今屬簡池鎮),筆名富饒、巴音。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此地隸屬川陜省赤北縣,是川陜根據地的重要組成部分。符姓在當地是大戶人家,其父和家族許多親友參加了紅軍。符文學讀過8年私塾、兩年高小,當過農村冬學教師。1950年,他參加鎮反、減租減息運動。1952年,參加土改運動,加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今共青團)。1953年,加入中國共產黨,負責中共鎮巴縣委秘書室收發和機要工作。1954年,由預備黨員轉為正式黨員,開始采寫廣播新聞稿,展露了寫作才華。此后,他先后在鎮巴縣民政科、黨史調查辦公室、檔案館、文化館、廣播站、政協工作,主要從事搜集整理研究鎮巴縣革命史、地方史工作。他一生搜集紅色歌謠300余首、發表250余首,為《鎮巴文史》撰寫文史稿40篇,主筆編寫了《中國共產黨鎮巴地區簡史(初稿)》。2010年,《鎮巴文史》第八輯開辟專輯,刊登了他歷時50余年搜集資料并編寫的編年體《巴山梟匪王三春》。他是鎮巴縣文史界知名人士,曾任川陜根據地歷史研究會會員、漢中市民間文藝家協會會員、鎮巴縣志編纂委員會委員。他還是鎮巴縣政協第一、四、五屆委員會委員,擔任過鎮巴縣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副主任。
符文學、朱有熾共同搜集整理《十送》,可謂機緣際會。1956年10月,符文學從中共鎮巴縣委秘書室臨時抽調到縣政府民政科,前往簡池區(今屬簡池鎮)普查革命烈士、搜集革命斗爭史實。在永樂鄉,有人向他介紹說紅軍朱有熾住在西鄉街,知道很多革命事跡。于是,他來到西鄉街,找到朱有熾,講明了來意。朱有熾說:“在兩河口的紅軍部隊,平時除對敵作戰,建立政權,開展打土豪分田地以外,為鼓勵紅軍戰士,號召窮人參加紅軍,擁護中國共產黨,擁護工農紅軍,創編了許多紅色歌謠,在根據地到處傳唱。如‘紅軍到了西鄉街,人山人海云集來;簡池街上搭高臺,到處建立蘇維埃‘徐向前到川陜,空山壩扎營盤;惡人個個腦殼砍,打得川軍垮了桿。”唱了好幾首紅色歌謠后,朱有熾說:“還有一首比較長的鎮巴紅色歌謠,一共有十段,歌名叫《十送》。”朱有熾一邊唱,符文學一邊記錄歌詞。然后,符文學一段一段念給朱有熾聽,對記錯的地方進行糾正。符文學回到鎮巴縣機關后,對《十送》歌謠反復琢磨、仔細推敲,然后又請朱有熾進行了核對。
1958年春,在“大躍進”運動中,《陜西日報》開辟《都來搜集民歌》專欄,專門發表紅色歌謠。符文學將搜集整理的20多首紅色歌謠抄好,經鎮巴縣委宣傳部轉報漢中地委宣傳部。漢中地委宣傳部選擇一些歌謠,向報刊投稿。因此,《十送》歌謠在《陜西日報》《民間文學》發表時,便分別出現了“朱有志唱”“漢中地委宣傳部供稿”“富饒搜集”等署名。后來,符文學和朱有熾回憶都提到,盡管發表時署名不同,但他們共同搜集整理卻是事實。“朱有志”應為“朱有熾”,“富饒”為符文學的筆名。
符文學、朱有熾在搜集整理《十送》歌謠時,沒有記錄曲調。該歌謠發表后,鎮巴縣初級師范學校音樂教師劉光朗經過調查,得知該歌謠采用了當地民歌《繡荷包》曲調。于是,他以該曲調為基調重新譜曲,使該歌謠在陜南更加廣為傳唱。
新中國成立后,朱有熾作為回鄉的原蘇維埃干部當了普通農民。但革命經歷是他最濃烈的記憶,革命戰友是他最重大的牽掛。當年從赤北縣參加紅軍的一些西路軍落難女戰士,千里迢迢來到鎮巴縣西鄉街,要求證明紅軍身份,他冒著冷嘲熱諷熱情接待。機關、學校、工廠、駐軍需要作報告,講述川陜根據地歷史,他義不容辭,充當義務講解員。清明時節,他買來香蠟火紙,親自給犧牲的戰友敬香燒紙。在生命的最后一年,他還帶著孫子走訪還鄉老紅軍,看望當年掩護過自己的鄉親們。有時,當回顧革命歷程時,他也有一些委屈和失落。但是,他看到了革命的勝利,又覺得比起犧牲的戰友幸運多了。至今,川陜根據地創建快90年了,朱有熾逝世也有51年了。人們唱著《十送紅軍》的時候,知道朱有熾是創編者的人已經不多了。
當年,《十送紅軍》作為江西民歌流傳時,陜南歌謠《十送》作為原創鮮為人知,搜集整理者因大多是被整肅的對象也被忽略。今天,對于該歌謠及其搜集整理者,應該給予應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