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 香

● 麥淇琳

初春的夜晚，讀到晏幾道的《臨江仙·淺淺余寒春半》——“風吹梅蕊鬧，雨細杏花香”。微風吹過，梅花蕊輕搖似在嬉鬧，細雨紛紛，杏花飄香。

想起小時候在老家，母親總會在雨季后，挑一個陽光大好的日子，將衣物被套悉數搬到小院，或掛在晾衣繩上，或放在臨時搭起的木板上接受陽光的洗禮。不論多忙，母親又總會記得在太陽落山前，將這些衣服被套收回屋，一件件折疊好。

后來我問母親，為何總在雨天過后曬衣物？母親回答：“因為雨天的空氣里也會染著花香，而且味道特別濃郁。所以雨后初晴曬的衣物，不僅有陽光的味道，也有花香的味道。”我不知道雨天的花香是否真的特別濃郁，只是驚訝，即便是陰雨天，花朵仍然會綻放花香，它并不因為天氣的陰郁而改變其芬芳的本質。

我居住的小巷有位女瓦工，四十來歲，帶著5歲的女兒月牙一起生活。有一年秋天，一個糖果販子誤以為月牙拿走了他的進口糖果，一時爭執不下。最后糖果販子發現是自己漏數了糖果，才不好意思地道歉。女瓦工并無抱怨，只是說道：“找到了就好，月牙很乖，她不會拿別人的東西。”

那年的臺風天，我家門口的洗碗池遭到毀壞，母親便找女瓦工來砌一個新的。女瓦工鋪磚的手藝很好，為人也很隨和。閑談中，我大概知道了女瓦工的情況，她從小就是孤兒，沒有讀過多少書，年輕的時候跟師傅學鋪磚，勉強能夠糊口度日。

五年前的一個傍晚，女瓦工下工回家，看見一個女嬰孤零零地躺在樹下瑟瑟發抖。女瓦工收養了女嬰，給她取名“月牙”。但月牙天生聾啞，她就帶著孩子一邊打工，一邊尋找治病良方，這才輾轉來到我們這座城市。

今年夏天，我跟幾個伙伴去海邊玩，遠遠望見女瓦工在給人看自行車，而月牙則在一旁玩耍。我很驚訝，問她：“你不是在做瓦工嗎，怎么又來干這個？”

女瓦工挑了挑眉頭，笑了：“那個活不一定常有，沒活兒的時候我給人看過自行車，賣過盒飯，擺過地攤，還承包過單位清潔的活兒，哪里有活兒干，我就往哪里去。”她很健談，“月牙現在上了學，會看口型，懂得別人說什么，還學會了跳舞呢。”說這些的時候女瓦工滿臉微笑，月牙看看她，也微微笑著。

有一回，我陪母親去公園跳廣場舞，看到女瓦工帶著月牙也在跳廣場舞，她們手舞足蹈的，臉上的表情十分快樂。我感到很奇怪：“月牙聽不到音樂，沒有伴奏，還能學會跳舞嗎？”母親說：“沒有陽光的日子，并不意味著太陽不存在。一個人聽不到音樂，也不意味著她心中不會有音樂。”

清朝詩人李葂有詩云：“粉墻經掃花落塵，一帶樓臺樹影昏。雨細風斜簾未卷，縱無人在亦消魂。”詩中說粉紅色的墻壁用拂塵一掃有如落花一般，這一片樓臺亭院掩映在樹影中。斜風細雨中竹簾未卷，縱然無美人在賞雨也令人感懷。

大抵，我們在塵世行走，偶有與困頓時光相互凝望時，若心中染著一縷花香，染著一幅美景，便可任歲月更迭，且淡淡然翻書寫字，間或抬頭一笑。無論走在怎樣的境地，都如同走在山清水秀、春暖花開的風景里。這樣的一顆心，便有如擁有一整個春天，整個靈魂便也會散發出迷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