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白
釣魚嶺上看到雨在遠方
盲目的單純和天然的黑白,塌陷的詛咒和衰老的命運……大風來臨,蠻石突起。
于是我相信,獲贈已甚于付出。
如果此時,正好有旅者歸來,我們一定會看到,云在近處,雨在遠方,他腳步后,當有一條鞭痕,沿路抽來。
而釣魚嶺上,人仍然如一棵墓草,站在高處,看深淵日漸平復,小河繞過后村……
滄海桑田,無非些許微調。
相遇九曲巷
騎一輛舊單車,進入老街。
拐進去,就進入世界的更深處了。
陪你的,是一塊塊前世的磚頭。
它們不說話,你也一樣。
陽光繞著彎降落,印在紅的、圓的、斑駁的窗臺上。
陽光澆淋出的花紋,像波浪。一層一層的波浪,把世事推遠又拉近,讓你聽到風聲、雨聲和人的腳步聲。
你會和一些人相遇,老的和年輕的。他們一直生活在這里。
老街上的磚柱和瓦片,也是。
你看得見它們相濡以沫,但不知道它們為什么相依。
雁山園一把銅鎖
惦記一根柳枝、一縷悄然而過的風,在蒼黃或蔚藍時節度過的一生。
更惦記,四月酒里漫漶眼神中孤獨的形象,在向陽的地方,流動的火焰里,轉身來到七夕,去到一把銅鎖前,去到銅鎖深處——穿越時光,如破碎絲綢。
一把銅鎖的隱秘,在我離開雁山園后,反復呈現,一次又一次,像幼小的花苞,掛在清涼高處。
它們年復一年將身體打開又閉上,年復一年成為風景和遺址,年復一年宣告萌生,昭示死亡。
唉!它們年復一年,為懂和不懂、愛和不愛、生死不渝和始亂終棄的人,講述遠方。
北侖河的冬至
說來就來了,冬至。
今年冬至,一個人站在界河邊,往西望去。
河對岸,近乎空白。
于是,我有些無辜,轉過身,回望。
背后不遠處是一幢陳舊的房子。三間房并排,六爿門對立。門板上站著秦叔寶、尉遲恭,站著關云長、張翼德。還種有桃花、松樹,養有仙鶴、金蟾。
他們從去年到現在,一如既往,喜氣洋洋,好像要把我帶到明年去。
這個時候,聲音從河對岸傳過來,是鋼琴的聲音,急躁,且持續。
對岸好像在辦事,事似不小,悲喜難分。
即使兩岸都轟轟烈烈,太陽還是潛進北侖河里去了,只留下不明所以的粼粼波光。
通靈的陽光
日常生活和遠處愿望的距離,破裂了世界,又愈合著傷口。
期間的明和暗,悲傷和歡樂,誰能一一描述?
突然的凹陷和走向不明的暗河卻坦然相告:
哪怕最深處,也有彩虹點點。
背過身去,擦拭眼淚的那瞬間——
時光的花瓣,會開滿我們雙肩。
車過桂林
那年冬天,列車往北。車過桂林時,聽說一場大雪淹沒了黃河,很多人回不到家鄉。
現在是夏日,從湘西返回。
又過桂林。
桂林的電線桿,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像一些名字。
西斜的太陽從左邊車窗橫著照過來,把我拉進右邊的車窗玻璃里。
玻璃窗里的腦袋有些陌生,不該白的頭發,全白了。腦袋看起來是別人的。
眼袋也是,裝滿年邁的滄桑。
這和經過的城市多么相似,一分熟悉中,包含著九分陌生。
桂西北,會諸神
夜色在初秋風中,慢慢硬了起來。
趕在季節還未將冰霜印上窗玻璃前,把空氣、雨、燈光、花朵,都暫且寄存別處。
或者,全都忘記吧。包括那些經久不散的味道。
可能還有別的。比如神、人類和命運。
或者,一塊石頭。
去參觀合浦漢墓,途中看見
云朵不會因我在路邊停留,而降低它們變化的速度。
山林也是。
它們黑白相間,厚薄不一,讓人混跡于遠方。
后來,碰見每一塊秦磚,都心有柔軟;遇上的每一片漢瓦,都隱藏一城風雨。
而俯瞰是不可言說的秘密。
通往歷史的泥道,從來都是沉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