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之美（四首）

非非

老 牛

一雙青銅似的眼睛折射出

威懾和怒吼

墻角里棄置的茅草，浮萍似

凋落的苦根

讓人不得不再次拾起愛意和憐惜

這是村子里老汪家的牛棚

用軟松木砌成的柵欄

房梁上多腳動物吐著蛛網

像老牛的胃，既鮮艷又粘稠

除了上田的勞作，它很難出去

下膝因茅檐低小而彎曲

潮濕、悶熱，像苦難的進行曲

而它的棚前就是一條小溪

去年，它第一次看見自己的犄角

彎曲著，如同溪水清澈的革命

（趁著農客和路人談論的功夫）

多么精致的造物，它料想

像是維納斯的手撫摸過一樣

但它不能再看見自己，哪怕

在夢中——或許偶爾能在

事物的反光里，獲得一絲經驗

它腳下的石板因木棚的太過古老

而斷裂，就像生靈最后的盲者

都要發出一次漫長厚重的鼻息

立 冬

比水還要水，園林的一角

擁有了季節的反光。枯荷清瘦

碎屑小路上的苔蘚平鋪著

仿佛在進行一次轉世的訴說

冷的空氣在震動手心

你，一個早夭的少女，緩緩

向我們走來。撐著油紙傘

丁香花的體香

在抵御這嚴冬的肅殺

有飛檐的屋頂，更能

接納鳥兒的鳴唱。墻角的小蔥

經霜后顯出腥稠和灰白

你，有著燭光的流動。在

假山背后、廊坊間留下幻影

青煙升起，水漬中結出銅銹

偷偷窺見：你的輕紗是紫色的

立冬，姆姆在墻上掛了一幅畫

空氣中飄蕩著什么——那妖嬈

夢幻中的人露出了雪白的肌膚

枯之美

到了冬天要枯萎，湖心亭

已不能窺見煙云

柳樹耷拉腦袋，瘦弱的枝條

在翕動纖弱的葉子

以枯為美。西湖水位比去年

降了一些，飛鳥藏起

淡白色的腳踝。行人正在

小路上走，踩著枯葉

銀杏、梧桐葉、暗褐色的松針

細泉從小腿邊流過

潺潺的聲音有一些水泡

到了冬天仍是透明的——

泉眼、洞穴，凋零是另一種生活

迫于寒冷，巷子里的人們

已許久沒有到井邊取水

繩 水

西湖的水，是繩索

囚禁每一個過來人的心——

從中國美術學院到白堤

我探訪蘇小小，十二月的冬天

伸出暗灰的枝丫與激情

西湖是寂寞的，周末人太多

疫情的嚴冬期又太少

這里的水是寂寞的，像地底的囚徒

被困在風月之地

只有圣塘閘一個小小的缺口

懸鈴木到了冬天還生著果實

有人在樹下停駐，等待上蒼的

禮物掉落頭頂

有人在讀古經，仿佛要掙脫困苦

暗黃的蠟梅長出來了——

只有燃燒，只有將水燃燒！詩人說

才能獲得：整個嚴冬的寂靜和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