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汪涵
回鄉偶書
古希臘人不可能總是對的。
每一次回家,都是踏進同一條河流。
當景觀開始重復,
風就是來原諒你的。
新的東西,幾乎沒有;
南方在冬天依然像是南方。
剝菱角的時候,預感
像鮮嫩的那一小部分浮到水面,
釋放出方言的蟑螂。
人們告別,鮮有事先做好準備的;
盯久了燈,覺得眼睛里早有一盞。
對顛簸來說,我才是顛簸
行行重行行的羈旅啊,為什么,當街道里藏著十九個 杜甫,還有人在堅持天是在一秒鐘里暗下來的,為什么我來時是座愚蠢的山,走時成了條渾身弱 點的河。
行行重行行
雨里,路流起來像血。
你去找生活的心臟——
我找二十年以內快速凝痂的風。
鹿用花紋砍樹,鳥用巢,
人用愛上古人徒手測試海角。
縫紉時忘記天地大小
織出馬匹繞青山衰老。
我倆病木已成行舟。
要拿對賭來止損嗎?
那詩里竟有一頓晚餐。
絕 句
三百光年海的舌苔。有人說:山是世界的
次大陸,油田的汛期里開滿暴君牌啤酒花。
捕鯨的巨網是猛犸的蠻腰。偷腥在寒冷的禮贊
我們以羽球昏黃地對峙:擦網,然后重新開始。
無名帖
你像我三歲就認識的字。盯久了,
望見八十歲只字不認的倒霉樣子。
在這羊毫與苧麻之間,
做草叢里的冬蟬、末藥或斷鍵
只在胃不好的時候,臨摹“最”字五十年
清 明
不規則的自我欣賞啊
不必再與生銹的雨季相間
無能公開的尋人啟事,禁止夾雜著水汽傷心
對話是垂釣,沉默,愿者上鉤
干燥的美燃起大火。竭澤而漁,
無人得利。一場漁翁的大雨
剝奪傳統節日向來瘦削的果皮
牢不可破的天空中游過偷信的魚。
將旱季注入我們涇渭分明的溝回和鰭
每一根多情突兀的椎骨,突兀的事故
你的問題不典型,重復更不優雅
朝向清明,山與河流鑲嵌著眺望你
你終成我倒影,成我追不回去。
打磨魚鉤,清明雨露
在我們互相撕裂的嘴唇里豐收越來越緊的咬力
浪費身體,浪費魚肚里急著來見你的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