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興志

野地環是多么的不容易
我在艾蒿和蘆葦的縫隙,尋找野地環
蘆葦的姿勢似揚起的圍脖
裹住我胸前的寒涼
而艾蒿用它的青蒿素
嚴格控制我腿部的曲張
我本想說,我挖點野地環是多么不容易
在河岸,野地環被搬家數次
經年未見陽光
遭遇久旱,積蓄的精髓亦難以長大
我概是夏初發現這片野地環的
那陣兒,它們在野地開著小黃花
一種生力或說再生力在我眼前炫耀
城與河之間,除一個流浪的我
它們的孤獨和隱秘,似沒有誰注意
我交完養老費就交不上取暖費了
而交不上取暖費也交不上養老費
這是個悖論
我的生態似這片野地
有時朝不保夕,竟也無言以對
我想起野地,是先交了取暖費
我扒開野地環,無異于扒開自己的雙眼
那一刻,我感覺這些瞪圓的眼睛
驚怯而脆弱,經年或者經夏
都似有人扒過
而今,我還是不忍心將它們一一挖出
這些廢墟里結網的生靈
可能永遠也長不大
我面對自己就像面對野地環
像我面對身子,房子,孩子
不忍心,一次性透支所有的積蓄
在野地,這片糾纏我雙腿的野地環
曾因我而生,因我而毀
這片留給未來的視覺,它們的瞳孔
將在成年和未成年期
被它們自己的遇見,逐漸放大
賣地環的人
賣地環的人是一大早就起來擺攤兒的
他害怕天亮就有人搶他的野地環
他挖地環也是天將黑就去
在野地,他尋尋覓覓
擔心有人發現躲避草棵的野地環
賣地環的人在“菜市場”混入許多“鬼影”
他們的地攤兒
好像隨時能生出兩個車輪
賣地環的人探頭探腦
像麻絲袋里的“鬼頭”
“鬼頭”瞪紅眼睛給他照亮兒
向買地環的人數落追攆他們的人
和今年的干旱
追攆他們的人也不想
將這些“鬼影”和“鬼頭”都趕河里去
他姍姍來遲
只想讓他們配合一下上邊的檢查
賣地環的人看見
攆他們的人向他急速跑來
仿佛自己成了“釘子戶”
賣地環的人在河岸被攆得瘋跑
地環散落一道
他拉落地環的樓群
明年都可能長出野地環
買地環的人
買地環的人知道地環為何物
他一大早只買到一堆鬼姜
買地環的人知道野地環還在野地
需比他更早的人將它們睡夢中喚醒
霜降期,在露水打濕的河岸
買地環的人一路走來
看到一群人圍著堆野地環發呆
買地環的人撥開眾人
比照手里的地環和鬼姜
知道這些“鬼頭”
為何比鬼姜還要搶眼
買地環的人每天雙閃著穿越河岸
他的肺腑
早已被這河風霧氣浸透
買地環的人買下一堆野地環
他要將鬼姜做成醬菜
而要將野地環做成身體里的藥
或者子彈
野地環逃遁記
野地環和開發商的戰爭
持續數年
卻根本沒有懸念
第一年,野地環在河岸昂然怒放
熱烈的身影被開發商的推土機無情掩埋
第二年,野地環在河堤路畔肆意生長
開發商用鏟車將它們運往新購置的樓盤
第三年,野地環在閑置的樓盤得到些喘息
開發商將它們的遷移地填滿了垃圾
第四年,野地環隱秘在空心磚雜草叢的網綱
一場涼雨后不幸斷落
它們結下的種子
大多被人們挖走
或者被開發商的填埋車埋到樓盤的最底處
第五年?野地環知道沒有第五年
所以,它把逃遁數年的遺存
包括夢想數年之后的生存
在這秋冬季(它已決定不交取暖費)
都變成凌枝向上的姿態
像是在河岸做最后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