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俞燕
(青海民族大學,青海 西寧 810007)
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與傳統的名譽侵權相比,其法律主體的范圍更加廣泛,且更加復雜。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不僅僅是侵權主體與被侵權人之間的單線行為,侵權行為的發生往往需要建立在以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媒介的基礎之上[1]。網絡服務提供者作為一個中間平臺,將侵權主體發布的侵權內容展示于該平臺,并迅速為眾多不特定多數人或者特定人所知曉,從而產生被侵權人名譽受損的不利后果。網絡服務提供者在名譽侵權過程中起到了不容忽視的輔助作用,因而法律也專門規定了其所應當承擔的法律義務與責任。但是,網絡服務供應商僅在權利人通知其采取必要措施而其沒有及時做出反應,導致不利后果擴大時與侵權的網絡使用者承擔連帶責任。在網絡環境中實施侵權行為的主體是一個個使用網名、化名的賬號主體,而賬號所關聯的實名主體和真正的侵權主體又可能存在不一致的情形,相較于傳統侵權主體的直接確定,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的主體具有一定的復雜性。
以網絡為載體的名譽侵權行為具有成本低、發酵快、傳播迅速、等特點[2]。傳統名譽侵權的主要途徑包括直接言語、報刊、雜志、書籍、廣播、電影、電視劇、廣告等,在時間成本和金錢成本上都耗費較高,侵權具有一定的難度。而在互聯的時代,信息的傳播途徑更加多元化,如微博、論壇、微信、貼吧等,信息傳播的門檻大大降低。只需要一個聯網的終端,比如手機、筆記本電腦等,便可在頃刻間將信息發散出去,使網絡另一邊的用戶獲悉該消息,并迅速形成輿論效果。這種即時、快速的傳播方式,使得侵權行為如虎添翼,難以及時發現并遏制。
網絡傳播即時、快速的特性,導致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行為具有波及范圍更廣、影響力更大、損害后果更加嚴重的特點。傳統媒體信息傳播的周期較長,且受眾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名譽侵權行為對受害人造成的名譽損害有限、影響較小[3]。而在網絡環境中傳播的信息,沒有物理障礙,只需要簡單重復的復制、粘貼、轉發,即可實現一傳十、十傳百……的效果。侵權主體惡意發布的公開侮辱、誹謗、詆毀他人的言論,會在短時間內大規模范圍,被侵權人的不良形象將會得到鞏固加深,從而減損其良好的社會評價,并因此而喪失保持良好社會評價可能獲得的利益,從而對被侵權人的身心造成不可估量的傷害。
本文通過對中國裁判文書網公開發布的2016—2020年5年間的案件進行檢索統計,得出結果如下。
(1)在案件數量上,2016—2020年間的年度新收案件總數分別為343件、852件、812件、785件、609件,整體上呈逐年增加的趨勢。案件的上漲趨勢,說明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問題日益嚴重,亟須受到立法和司法上的重視。
(2)在文書類型上,包括判決書2 199份(一審1 645、二審550、再審4)、裁定書1 198份(一審1 009、二審87、再審102)、調解書3份(一審)、通知書1份(再審)。通過計算可知,74.8%的糾紛可以通過一審判決得到解決,但仍有25%的案件需要通過二審甚至再審程序方能得到較好解決。由此可見,網絡環境中的名譽侵權案件大多數較為復雜,需通過嚴謹的審判才能厘清各方權利義務關系。
(3)在涉案主體身份上,涉及自然人、法人。原被告任意一方都可能為自然人或者法人,在有自然人參與的案件中,有96件涉公眾人物案件。
(4)在結案方式上,2016—2020年間共審結網絡名譽權侵權案件3 401件,其中以判決方式結案的案件有2 199件,占總結案案件的64.66%;以調解方式結案的案件有3件,調解結案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在各類裁定中,裁定不予受理的案件有59件,裁定駁回起訴的案件有7件、管轄權異議成立而裁定移送的案件有97件。由此可知,權利人在網絡環境中受到名譽侵權時,并非絕對能夠獲得法律的救濟,可能因種種原因而無法訴諸法律,或者訴求不被法律所支持,法律保護機制仍需完善。
2.2.1 董存瑞、黃繼光英雄烈士名譽權糾紛公益訴訟案
2019年9月,瞿某某在其本人經營的網店里銷售印有不尊重英雄烈士董存瑞、黃繼光的產品,其行為對已故英雄烈士構成了名譽侵權。據此,杭州互聯網法院受理了杭州市西湖區檢察院的起訴。
杭州互聯網法院經審理認為,作為一名中國公民,瞿某某明知董存瑞、黃繼光的愛國事跡以及二者在國家和人民心中的重大意義而故犯,對英雄烈士的名譽權造成了損害,構成侵犯名譽權。被告瞿某某的行為給社會的美好道德風尚帶來了極大的不良影響,損害了人民的感情,判決其公開賠禮道歉、消除影響。
本案的涉案主體為已故的英雄烈士。英雄烈士雖然已經故去,但是其在世時為國家、為人民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其名譽權在其死后仍然值得被法律所保護,因而對英雄烈士的詆毀、侮辱、誹謗行為,法律必須進行規制。
2.2.2 鹿晗名譽權糾紛案
2018年4月,鹿晗團隊向法院提起訴訟,其訴稱發現蓋范傳媒公司在該公司運營的公眾號中發布了詆毀鹿晗的文章。文章中編造了大量關于鹿晗私生活混亂的虛假信息,還附上了許多未經證實的微博、微信截圖,意欲破壞鹿晗在粉絲和大眾心目中的良好形象。而蓋范傳媒公司主張其所撰寫的涉案文章為關于鹿晗的新聞報道,其報道是對現有內容的整理,新聞報道只有在報道失實時才被認定侵權,以此進行抗辯。
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法院一審認為蓋范傳媒公司并未就涉案文章中爆料截圖均來源于網絡提交充分證據,應當承擔無法舉證的不利后果,即便蓋范傳媒公司抗辯屬實,蓋范傳媒公司行為之本質亦系對他人文章的一種轉載、匯編。轉載人對于轉發內容應當在合理范圍內承擔必要的審查義務,蓋范傳媒公司未提交證據證明其就鹿晗是否具有文中所述行為進行了核實,也沒有舉證證明文章的主要內容是否真實、符合客觀情況的。公眾人物因其身份的特殊性,需要對社會言論承擔一定的包容度,但包容也應以真實的披露為前提,如披露的事實不真實,則不能構成公眾人物包容度的有效抗辯,蓋范傳媒公司的行為構成對鹿晗名譽權的侵害。隨后蓋范傳媒不服上訴,北京市三中院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本案的涉案主體為明星,屬于公眾人物范疇。對于公眾人物的名譽權糾紛,法院在審理過程中通常會在自由言論與名譽侵權之間進行價值平衡,要求公眾人物對負面的社會評價承擔更高的包容度。我國法律尚沒有關于公眾人物的明文規定,但在實踐中,該概念已經被廣泛地運用于實際審判中。
2.2.3 黃丁虹名譽權糾紛案
2018年1月29日起,原告黃丁虹發現有人在被告運營的新浪微博平臺用注冊的昵稱為“KALJDLAKJDL”(uid:XXXXX XXXXX)的微博賬號,發布多條包含“金橋國際星巴克店經理”“人品差”等侮辱性文字內容,并持續在微博正文及評論區中多次“@星巴克中國@星巴克江浙滬@星巴克中國顧客關懷中心”等官方平臺,造成對原告名譽權的毀損。為此,原告本人向被告進行了投訴,對該用戶侵權微博內容多次提交舉報并申請了人身權益保護流程,提交了相應材料。但被告一度未對任何一條侵權微博進行刪除或屏蔽等措施,導致侵權微博的內容所產生的影響持續擴大。后原告于2018年4月2日向被告發出律師函,要求被告刪除上述微博賬號及侮辱性語言,并向原告提供實際發布者的真實、有效信息,但收效甚微。原告認為被告作為侵權幫助人,未及時采取必要措施,其不作為導致原告名譽權受損情況持續加重,對因此造成的損失應當承擔法律責任,故而提起訴訟。在提交答辯狀期間內,被告北京微夢創科網絡技術有限公司針對管轄權提出異議,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經審查認為,在信息網絡侵權案件中侵權結果發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原告住所地位于該院轄區內,其具有管轄權,則管轄權異議不成立。
本案的被告,新浪微博所屬公司——北京微夢創科網絡技術有限公司,即網絡服務提供者。被告在本案中提出了管轄權異議,認為本案應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所在地人民法院管轄,即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北京市海淀區人民法院管轄。此處存在關于侵權行為地的界定問題,從而引申出來的管轄權確定的問題。
在管轄權方面,我國法律規定,因民事侵權行為而提起的訴訟,由侵權行為地或者被告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轄。但是這一條款并未明確侵權行為地如何界定。最高人民法院發布的相關司法對其進行了補充解釋:利用信息網絡侵害人身權益提起的訴訟,侵權行為實施地包括實施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侵權結果發生地包括被侵權人住所地。據此,被侵權人可以根據自身情況便宜地選擇三者之一提起訴訟。但是,由于這幾個可選擇的有管轄權的法院之間沒有一定的位階順序,在實踐中往往容易引起管轄權異議的糾紛。因而,有必要出臺相關的司法解釋,在各個有管轄權的法院之間設置一定的位階順序。由于網絡侵權的特殊性,根據最有利于保護受害人利益原則,應該以名譽被損害人住所地優先管轄為原則,當名譽被損害人住所地不適宜管轄時,再依次順推考慮被訴侵權行為的計算機等終端設備所在地,當第二位階的法院也不方便進行管轄時,最后為被告住所地。
我國的舉證制度以主張積極法律事實存在一方承擔證明責任為原則。在現實中,由于網絡傳播的隱匿性以及社會資源的分配不均,普通的受害人難以進行及時、有效的取證,若要求受害人進行高度證明標準的舉證,其維權難度將大大增加[4]。因而,法官在審判過程中應當適度降低普通受害人的證明標準。受害人只需要證明名譽侵權行為存在,自己的名譽受到損害后果存在,且二者之間有簡單推理可得出的因果關系即可,而二者之間的因果關系是否真實存在,由網絡服務提供者或被訴侵權人依高度蓋然性標準進行舉證。而對于普通人之外的公眾人物,司法實踐中應該允許合理社會評價的存在,則應該規定更高要求的證明標準,其必須證明個人名譽受損、社會評價因侵權行為而明顯降低、新聞報道的不實性,以及不實的新聞報道與被侵權人名譽受損之間的因果關系。
言論自由與人格保護是法官在個案裁判過程中必須平衡把握的兩個維度。公民言論自由的權利是我國在根本法中規定的基本權利,同時,公民在網絡環境中的名譽權,也是法律應當保護公民人格權的應有之義。筆者認為二者的平衡應該以社會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之間的價值平衡為尺度,當對名譽權的保護將損害較大社會公共利益時,則應當優先保護言論自由;而若保護言論自由對社會公共利益影響甚微,且會對個人利益造成嚴重損害時,則應該傾向于保護個人的名譽權;若二者利弊大致相當,則應優先保護個人的名譽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