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茶茶
【故事簡介】:程秒秒是學校里出了名的“倒霉體質”,一群人里她永遠是最倒霉的那一個。然而如此倒霉的她,卻因為明戀籃球隊的隊草吳缺之后,“桃花運”變得越來越好。先是被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駱星辰表白,然后是被自己學生的叔叔追求……
而她心里只有月光一樣清冷且高高在上的吳缺,但吳缺似乎在她紅鸞星動后,離她越來越遠了,如果她很努力很努力,能讓他對自己動心嗎?
第一章 我不喜歡你,也沒打算喜歡你
“吳缺吳缺,完美無缺!”
“凌楓凌楓,玉樹臨風!”
伴隨著籃球場上熱火朝天的角逐,場館內的吶喊一波比一波聲勢浩大。觀眾席上滿是醒目又曖昧的橫幅,程秒秒看著這不亞于明星應援現場的場面,心里有些發怵。
像是察覺到了程秒秒的心思,一旁的曲小桃湊到她耳邊,說:“別擔心,我和木子把學校歷年籃球賽能找到的錄像都看了一遍,經過嚴密統計,這里絕對是吳缺今天最容易砸到的位置!再說了,程秒秒你可是有‘霉運女神的稱號,沒調料包的泡面都能被你買到,我就不信球飛過來砸不到你!”
程秒秒是有目共睹的“霉運女神”,買到漏水的雨傘或沒調料包的泡面在她經歷過的事里根本不值一提。從小到大,程秒秒唯一順利實現了的心愿,就是考上這所吳缺所在的澄海體育大學。可兩年過去,吳缺就要從這所學校畢業了,她都沒能順利地和吳缺說上一句完整的話。
澄海校隊的球衣藍白相間,程秒秒的眼睛追著“17號”跑了一個又一個半場。
吳缺在球場上永遠微微皺著眉頭,曾經程秒秒也以為他這樣只是為了一酷到底,后來她偷偷地觀察他千千萬萬次,發現他只要是不說話的時候,便會是這樣的表情。而他本就話少,或許久而久之他眉頭的肌肉結構早已經被雕刻成型,所以眉眼間感覺總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哨聲急促地響起,似是有人犯規,正要傳球的吳缺循聲轉過頭,程秒秒一直追隨的眼神也跟著一頓,猝不及防地與他交匯了視線。
程秒秒的座位離球場不遠不近,她也不太確定吳缺的目光是否停在了她臉上,但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緊繃起來,半秒鐘的忐忑過后,她才看見籃球已經脫離吳缺的手飛了出來。
籃球越來越近,越來越大,程秒秒的余光瞟到吳缺臉上的錯愕,她心中忽然一喜,偷偷攥緊了手心,看著飛過來的球,笑著閉上了眼睛。
“呀——”
籃球飛過來的力度不小,砸到頭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周圍的人也早早驚呼出聲。
“怎么會……”
“你沒事吧……”
各種各樣的聲音都快速圍了過來,程秒秒甚至聽到后排的女生不滿地嘀咕道:“是吳缺拋過來的球吧,我也想被吳缺砸中啊……”
程秒秒的笑意僵在臉上,她慢慢睜開眼睛,看著所有人都在朝坐在她前面的一個女生探頭觀望,曲小桃和李木子正看著她。
場上先朝這邊跑過來的是凌楓,他沒顧得上撿籃球,跑近后第一時間問道:“疼不疼?”
他神情急切,語氣也頗為關心,詢問時,吳缺也已經走了過來,一時間,觀眾席眾人上的眼睛也都跟著這兩個賽場上的焦點轉移到這邊來。
“凌湘,不好意思,沒事吧?”
清冽的聲音如此之近,程秒秒聽得真切,吳缺卻不是在問她。她偷偷瞄了吳缺一眼后,又將目光落在前面的背影上,一頭柔軟又得體的卷發,可以看到她的鬢邊還夾著一個精致的水鉆卡子,她彎著手臂捂著額頭,聲音帶笑:“吳缺哥哥,你不會是故意朝我砸的吧。”
說完,她一手托起籃球,用力拋向吳缺。
“你這小子,是不是因為我的粉絲比較多,怪我搶了你的風頭,就拿我妹出氣。”許是見凌湘沒事,凌楓拍了拍吳缺的肩膀,開起了玩笑。
面對調侃,吳缺未置一詞,接過籃球朝凌湘頷首再次表示了歉意,面上一如既往那么冷靜。
“吳缺哥哥,結束了請我吃冰賠罪!”凌湘語氣里的曖昧和熱絡不言而喻。
程秒秒坐在她后面看不清她的模樣,但腦中大致浮現了一張明艷的臉,程秒秒在澄海校籃球隊的聚會照片上看到過她好幾次。她不是本校的學生,卻因為是凌楓的妹妹,倒是比很多本校的女生都熟悉澄海校隊。
程秒秒走了神,沒聽見吳缺的回應,等她再抬起眸子,吳缺和凌楓正轉身回球場,她怎么感覺吳缺回頭掃了她一眼?
眼花了吧,程秒秒心想。
與吳缺熟識的、被籃球砸中的、明艷動人的是前面的凌湘,又不是她。
與那顆飛來的籃球擦肩而過,曲小桃表現得比程秒秒本尊都要遺憾,她瞟了好幾眼前座,壓低聲音在程秒秒耳邊悔恨道:“早知道咱們再往前坐一坐……”
程秒秒在盡力回想,剛剛看見吳缺看她到底是不是幻覺,便隨便附和了曲小桃幾句。
說真的,除了看見球飛過來的那一瞬間,程秒秒從來沒對這個計劃抱有希望。她太了解自己的運氣了,就算是被籃球砸到這種看起來很倒霉的事,一旦有了特別的意義,一旦是她所希望的,就再也不會被她遇上。
這不是程秒秒第一次嘗試與吳缺搭話。
早在她剛入學的時候,就偷偷溜進過籃球隊的訓練場地,想借口問路與吳缺“偶遇相識”。可她剛與吳缺碰上,樓道的水管就突然爆裂,吳缺第一時間敏捷地退后躲開,剩程秒秒一個人被淋成了落湯雞。
后來在飯堂遇見吳缺排隊在她身后,她還沒想好開場白,飯卡就掉進了飯堂窗口的紫菜湯里。她向吳缺求助,吳缺看了她一眼,默默換了一個窗口排隊,程秒秒被飯堂的阿姨數落了一中午。
下雨時,在教學樓遇見沒傘的吳缺,程秒秒借來傘想與他同打一把傘,結果大雨就莫名其妙地停了;擺攤活動時,吳缺剛要在她的攤位前駐足,卻又莫名其妙地天降暴雨,吳缺躲進旁邊的雨棚,程秒秒在雨里收攤都來不及……
程秒秒從高一開始喜歡吳缺,現在吳缺都快大學畢業了,她還堵在認識他這條路上,她碰壁無數,頭都碰麻木了,還沒能完整地在吳缺面前做個自我介紹。
眼看吳缺就快畢業離校,曲小桃覺得程秒秒不能再執著于制造邂逅,便攛掇她直接在今天表白。
“籃球沒砸中你也沒關系,等會兒比賽結束你直接進入‘B計劃,沖上去告白,把你親手做的東西送給他。”
程秒秒看向左手邊精美的禮品袋,心里還是有些打退堂鼓。
“如果愛,就一定要讓他知道,你一生一次的青春里全是他的名字,這么浪漫的事,男主角不能不知道啊!而且,萬一要是死耗子碰上瞎貓……”
曲小桃滔滔不絕,程秒秒不想再聽她肚子里那些言情小說語錄,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說:“我會去的!”
但程秒秒還是把告白這件事想得太輕松,或許是因為球隊里兩個主力都快畢業離校,這場比賽一結束,籃球社的學弟學妹們都圍了上去,手里都拿著禮盒,其中一人甚至和程秒秒用的是同款禮品袋。
曲小桃吐槽道:“都說了讓你別在校門口買包裝袋了。”
程秒秒望著吳缺被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腳下還沒有動,腰間突然就多了一股力量,曲小桃從后面推著她往前擠:“程秒秒,沖呀!”
“哎!”程秒秒被推到吳缺前面時,大腦還是一片空白,“我……我……”
她聲若蚊蠅,被周圍的聲音淹沒,一丁點都不剩,吳缺自然是沒注意到她。正當她腳趾抓地、手足無措的時候,周圍亂糟糟的人群忽然安靜了下來。
程秒秒抬頭,原來是吳缺拿過了大喇叭。他慵懶的聲線通過喇叭傳出來顯得更加低沉,但說的內容卻讓在場的人雀躍起來:“等會兒凌楓請全社團吃大排檔。”
“喂!吳缺!我可沒說啊,要請你請。”
凌楓伸手去搶電喇叭,周圍的師弟師妹已經起哄歡呼,哪有人理會他的辯駁。凌楓和吳缺搶電喇叭鬧作一團,程秒秒見吳缺的嘴角掛著淺淺的笑意,也不禁心情大好,一時間忘了自己擠過來的目的,可吳缺的眼睛卻突然看了過來。
“你……”吳缺手一頓,指向程秒秒,眼里的笑意還沒有消散。程秒秒心里倏地一緊,又聽吳缺說,“你也是籃球社的新人?怎么沒見過?”
這下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看向程秒秒。程秒秒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將禮品袋藏到了背后,“我……我其實,其實有事找你說。”
“找我?”吳缺直起身,看起來興致缺缺,他滿不在意地問,“什么事?”
或許是這幾年來找吳缺告白的人太多,籃球社的人早就見怪不怪,聽到這里已經開始調笑起哄。
程秒秒也知道光在這所學校里,公開給吳缺表白遭拒的人早已不下二十個,而吳缺連她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她當然知道自己表白后大概率得不到回應。但她不想從十六歲暗戀到六十歲,那豈不是大半輩子都要耗在吳缺身上了?
所以程秒秒還是決定要說出口。
“我……我……”眾目睽睽之下,原來短短四個字要說出來這么難,程秒秒想起之前準備的秘密武器,她從禮品袋里拿出一只毛絨小熊。
這是她買來的錄音小熊,她已經用最得體的語氣和言辭將表白錄進去了,程秒秒按下開關,里面的聲音代替她繼續說下去。
“吳缺,其實我……滋啦滋啦……”小熊“說”了幾個字之后忽然就變成了“滋滋啦啦”的電流聲。
“怎么會……”程秒秒悻悻地笑笑,忙關掉了小熊的開關,可是再重新打開時,出來的聲音變成了土味神曲。
“如果讓你重新來過,你會不會愛我……”再關掉再開,“鰲拜鰲拜鰲拜拜……”關掉再來,“殺馬特殺馬特,洗剪吹洗剪吹吹吹……”
程秒秒看著手中的小熊,有些不知所措,周圍的人都看著她笑作一團,她的臉漲得通紅,看向吳缺。
之前他臉上的笑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收起來,眉頭又輕輕皺起,清冷的目光看不出是不耐還是不屑,他淡淡開口:“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周圍喝倒彩的聲音讓程秒秒更加無措,她本想在吳缺臉上看到哪怕一點點的鼓勵和期待。
程秒秒看著吳缺擰起的眉,他冷冷的眼神沒在她身上多做停留,只不耐煩地掃視著人群,分明在告訴程秒秒他想趕緊結束這場鬧劇。
“我喜歡你!”
“砰!”
一聲巨響與程秒秒脫口而出的告白同時響起,蓋住程秒秒聲音的同時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頭頂忽然落下漫天彩色紙花,原來是有人放了花筒禮炮。
“吳缺、凌楓,畢業快樂!”
嬌俏的聲音從人墻外邊擠進來,一個穿著短上衣的女孩蹦蹦跳跳地沖到吳缺跟前,程秒秒看見她頭發上的發卡,想起來這就是凌湘,她神神秘秘地喊道:“三、二、一!”
話音一落,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幾個穿著澄海校隊隊服的人,七手八腳地就把吳缺和凌楓抬了起來,一邊歡呼一邊將他倆一次次拋起來。
“怎么樣,是不是超驚喜?”
凌湘咯咯笑著,程秒秒從周圍人的反應判斷出來這群人原來是校隊上一屆的畢業生,這幾個人的到來徹底燒光了剛才程秒秒帶來的尷尬,點燃了這里所有人的熱情。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程秒秒哭笑不得,這“驚喜”倒是幫她解了圍,只是……她剛剛鼓起勇氣說出來的話恐怕再沒有人聽見了。
氣氛火熱、人潮擁擠,程秒秒被人一撞,小熊玩偶脫手落到了地上。她剛想蹲下去撿,身后又沖上來更多的人,等她低頭再看時,小熊早已經沒了蹤影,混亂中不知被踢到了何處。
狂歡的人群漸行漸遠,但他們的大笑格外熱烈。程秒秒看著被簇擁的吳缺和凌湘,仿佛她告白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個世紀,現在的聚光燈照在閃閃發亮的主角身上,她已經被遺忘在舞臺角落里蒙了塵。
曲小桃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與趕過來的李木子對視一眼,一臉擔憂地扯了扯程秒秒的袖子:“秒秒,走吧。”
程秒秒望著那邊吵吵鬧鬧離去的人群,鼻子一酸,眼睛里起了霧,她分辨不出吳缺的表情,只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開吳缺和凌湘的玩笑……
“走吧。”程秒秒咬咬嘴唇,強忍住淚意,她輕輕挽上曲小桃的胳膊,從方向相反的門出了籃球館。
“你真要開始新戀情了?”曲小桃驚訝地問程秒秒,手指還跳躍在手機屏幕上“放技能”。
程秒秒將凳子拖到曲小桃旁邊,說:“什么開始新戀情啊!我還是貨真價實的初戀好嗎?”
曲小桃一局游戲終了,轉過頭來,伸手探了探程秒秒的腦袋:“你這樣就放棄吳缺了啊?”
“都這樣了,白也表了,我還不放棄?”程秒秒收起臉上的失落,又湊到曲小桃跟前,看著她跟別人聊微信,說,“你手機里這么多男朋友,隨便分我一個就可以了。”
曲小桃一邊在屏幕上飛快地打字,一邊說:“這些?要不是看他們打游戲技術還可以,能帶我上分,我才懶得跟他們聊天呢。”
“好吧。”程秒秒看著小桃微信界面上“小可愛”“小哥哥”的備注,有些頭大。
她托腮自言自語道:“我為什么這么倒霉啊,明明買的是只有錄音功能的玩具熊,賣家給我發的卻是帶音樂的,剛才我找賣家理論,對方居然還說是我撿便宜了……”
程秒秒越說越來氣,拿出手機來想讓曲小桃幫忙想想怎么回擊店家,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看著屏幕上的頭像,程秒秒趕忙按了接通:“駱學者今天怎么有空打電話了?”
“剛寫完論文從圖書館出來,想著你應該還沒睡,就打個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但依然清潤。程秒秒看了看時間,算起來,美國現在應該是凌晨四點左右。
“駱學霸沒必要這么拼吧,小心下次‘禿然回國……”程秒秒故意加重“禿”的發音,還揶揄地唱起來,“你會不會‘禿然地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
駱星辰也不反駁,他清了清嗓子說:“你生日那天,哈勃拍下的宇宙圖片很漂亮,我托人制成明信片寄給你了,算時間這兩天應該快到了。”
“哈伯?”程秒秒沒聽清楚就發問,“誰啊?你在美國認的親戚?”
電話那邊傳來駱星辰的輕笑聲,他無奈道:“是哈勃太空望遠鏡。”
“哇,什么望遠鏡這么厲害。”程秒秒在駱星辰面前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無知而羞愧,畢竟從小一起長大,她的智商早已經來不及掩蓋。
“哈勃是1990年發射到地球軌道的太空空間望遠鏡,可以拍到宇宙的圖像……”駱星辰慢條斯理地跟程秒秒解釋,“對了,你知道嗎?你生日那天,哈勃拍到了主體由一顆紅巨星和白矮星組成的星云,看起來特別像兩條魚在親吻,你不剛好是雙魚座嗎,我就托人把這張照片制成明信片了。”
程秒秒這才聽清“明信片”三個字,她一個激靈從凳子上坐起來,捂住手機聽筒,壓低聲音問曲小桃:“小桃,你是不是說早上去收發室順便幫我拿了明信片?”
“對啊——”曲小桃也倒吸一口涼氣,面露難色,“我……我好像順手放進你桌上那個禮品袋里了……”
“啊?!”程秒秒重重地拍了一下腦門。
駱星辰的聲音又響起來:“怎么?弄丟了?”
“你聽見了?”程秒秒有些難為情,立刻改口說,“也不是丟了,我知道在哪,我馬上去找回來。”
“現在你那邊天黑了吧,明天再找吧。”駱星辰頓了頓,又說,“也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大不了我再給你寄一張。”
雖然駱星辰這樣說,但程秒秒想到自己表白用的小熊和禮品袋全都落在籃球館里,一時又后怕這些東西被別人撿到。那只小熊里還錄有她的深情告白,禮品袋里的耳機套是她買來材料一針一線縫起來的,小牛皮原料不僅貴還特別硬,從沒做過針線活的程秒秒為了做這個耳機套,指尖不知道被扎了多少個洞……
戀愛可以不談,但程秒秒也不想自己花了心思的東西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
“不行!我要去找回來!”說著程秒秒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飛速換了鞋,對駱星辰說,“我先掛了。”
語音通話說斷就斷,駱星辰看著手機上通話結束的標志,腦中一下子就浮現出程秒秒火急火燎的樣子。他無聲地笑了起來,抬頭望向漫天繁星,這寂靜的夜,似乎也不那么孤單了。
雖然澄海已經入了夏,但八點多的天色還是已經暗了下來。木子今晚有課,小桃又正在打游戲,程秒秒又怕去晚了東西被撿走,只得一個人就著校園里昏暗的路燈光一路摸到籃球館后門。
小桃說因為籃球隊那群人神經大條,常常忘了鎖門,就算上了鎖,為了方便,他們也會把鑰匙藏在附近。
籃球館后門的位置背光,里面也一片漆黑。程秒秒打開手機手電筒,想仔細看看門有沒有上鎖,卻突然聽到“吱呀”一聲,門從里面被人推開。
程秒秒雖不是來做賊,但也被眼前的黑影嚇得一哆嗦,手機的光一下子掃到那人的臉上。
吳缺抬手擋了擋刺眼的光,語氣里閃過一絲慌亂:“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程秒秒本就被嚇得心驚肉跳,看清撞到的人是吳缺后更是有些心虛,她沒心思多想吳缺話里的含義,直接否認道:“我不是來找你的。”
“哦?”吳缺恢復了淡定的語調,半邊眉毛好看地挑起來。
他深邃的眼睛在黑夜里熠熠生輝,程秒秒看了一眼就不自然地別過目光,說:“我是來找東西的。”
“這么晚了還一個人過來找,丟的東西很重要嗎?”
“嗯,我的飯卡丟了。”
程秒秒不想讓吳缺知道,她在那么狼狽過后還傻傻地回來找告白道具,便信口胡謅。可吳缺卻前言不搭后語地來了一句:“你下午說的話,我聽到了。”
程秒秒回想起下午凌湘弄響禮炮時,她那句卑微的告白,沒想到吳缺聽見了,那他聽見后還無視她,拒絕的意思不是很明顯嗎?為什么現在又要提起?
據程秒秒多年倒霉出糗的經驗,她早已經總結出一個避免尷尬的辦法,那就是在別人開口嘲笑你之前,先開口自嘲。
于是程秒秒不等吳缺再開口,便佯裝輕松地笑著說:“既然你聽到了,我就要跟你道歉了,我下午的時候頭腦發熱還喜歡你,現在冷靜下來已經不喜歡了。”
程秒秒一邊說,一邊觀察吳缺的表情,見他眉頭又疑惑地皺起來,程秒秒繼續補充道:“你大概不了解我,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這個人做什么都是三分鐘熱度,上大學兩年,我的暗戀名單已經寫滿整整一頁A4紙了,所以……”
“所以?”
吳缺的目光緊緊盯著程秒秒的眼睛,程秒秒有些心虛地低下頭假裝看手機,說:“所以,我現在已經換了新目標,你沒必要為了我魯莽的告白感到困擾。”
“困擾?”吳缺打斷程秒秒,有些不可思議地說,“不可能。我又不喜歡你,也不打算喜歡你,怎么會困擾。”程秒秒覺得吳缺意外地有些話多,但他說的完全沒毛病,他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會因為她困擾。
程秒秒低下頭,不想被發現她心底的失落,眼前卻突然出現一把鑰匙,吳缺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一把鑰匙漫不經心地遞過來,說:“你找完東西記得鎖門,鑰匙明天還給我。”
說完吳缺提了提背包,一副趕時間的樣子。程秒秒忙接過鑰匙,嘴邊的“謝謝”還沒說出口,吳缺已經轉身走開。
程秒秒看著他的背影,嘴里漫過一絲苦澀,這一次,她是真的要和這段近五年的暗戀告別了。
程秒秒機械地走到球場中央,腦中卻一直回響著吳缺剛剛說的話。他們單獨進行的談話屈指可數,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只對她一個人說了這么多字。
“啪——”屋頂的燈忽然一盞盞大亮起來,程秒秒循聲回過頭,已經走遠的吳缺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他頎長的身形倚靠在門邊,一手利落地將墻上的開關一個個打開。
“不開燈怎么找東西?”
程秒秒愣了愣神,整理好情緒后中規中矩地向他道了謝。吳缺隨意地點點頭,又說:“走的時候記得關燈鎖門,鑰匙明天記得還我。”
說完,吳缺又揮揮手轉身邁入黑夜。程秒秒看著他再次離開,狐疑地皺了皺眉,她感覺今天的吳缺很不一樣,可她又說不出來哪里不一樣,只得斂了斂心神專心找東西。
好在學校是每天清晨統一做清潔,下午的籃球賽后留下的垃圾基本上都還沒被清掃,只有禮炮爆出來的紙花被人掃到一起堆到了角落里。
籃球場上寬闊平坦,沒什么障礙物,按理說找東西是很好找的,可程秒秒前前后后找了好多趟都沒有看見玩具小熊和禮盒的蹤跡。她想到下午的一幕,好像有人和她用一樣的禮品袋……
該不會她辛辛苦苦手工做的耳機套被人拿錯,誤送出去了吧?程秒秒越想越沮喪,回到宿舍后看見自己當初做耳機套剩下的材料就更加心疼,她手指白白被戳了那么多洞,到頭來是為別人做了嫁衣裳。
程秒秒將吳缺給她的鑰匙放到曲小桃桌上,說:“小桃,我沒有吳缺的聯系方式,你不是認識籃球隊的學弟嗎,能不能幫我轉交一下?”
“你說是吳缺主動給你的鑰匙,還交代你明天還給他?”小桃震驚得放下手機,雙手搭上程秒秒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那你這不是搭訕成功了嗎?怎么當時不乘勝追擊加他微信呢?”
“成功什么啊,吳缺都親口杜絕所有可能性了……”程秒秒還想得起來吳缺親口說的“不喜歡你,也不打算喜歡你”,他都這么明顯地急著跟她劃清界限了,她實在沒有勇氣再觍著臉繼續追在吳缺身后說喜歡他。
見程秒秒無精打采地上床躺下了,曲小桃知道她心情不好,便吐吐舌頭不再八卦,過了一會兒,她拿著手機指著朋友圈里的一張照片,狐疑道:“今晚他們校隊聚會,吳缺怎么沒在啊……”
曲小桃向上鋪探探腦袋,程秒秒卻已經睡著了,她便只得作罷,自言自語地嘟囔了兩句,新開一局游戲,便將這事拋到了腦后。
吳缺是去了校隊聚會的,只是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說有事需要回家一趟。朋友們都知道他最近臨近畢業,開的籃球俱樂部又剛剛開始運轉,便放他走了。但他們不知道吳缺從KTV(歌廳)出來徑直打車回了學校,在學校里待了近一個小時才回到家中。
這是他名下的小公寓,只有他一個人住。洗過澡后,他坐在書桌前打開書包,從里面拿出一個插畫紙袋,將里面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擺到桌面。
一個小禮盒,里面是一只淺咖色耳機皮套,還有一只毛絨小熊,是吳缺下午見過的,他用手拍了拍小熊上面被踩過的痕跡,拇指輕輕將小熊腹部的開關推到“播放錄音”的檔位。
“吳缺,其實我喜歡你,從五年前就很喜歡很喜歡你,雖然你不認識我。哦,對了,我叫程秒秒,是你高中母校的學妹,現在在澄海體大游泳部……”
某人的聲音在錄音里不斷重復,吳缺靠在椅背上勾起了嘴角,又瞥見禮品袋底卡著的一張卡片。是一張看起來很絢麗的圖片。他吳缺雙指微動,翻到背面,原來是一張明信片,收信人是程秒秒。
左欄祝福語只寫了一句話:夜空中最亮的星。
吳缺瞟到右下角的寄信人,“駱星辰。”吳缺想到剛才在籃球館門口遇見程秒秒時,她手機屏幕上的微信聊天界面上,也是這個名字。
“這就是你的新目標嗎?程秒秒。”
第二章 希望她知道,又希望她永遠不知道
“哇,程秒秒,你眼睛怎么了?”
程秒秒從床上爬下來就被曲小桃抓住左右打量,她壓低聲音,訝異道:“你哭啦?”
“沒有啦。”程秒秒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兩只眼皮的確有些腫,像睜不開似的,她閃爍其詞道,“大概是昨晚沒睡好。”
“真的嗎?”曲小桃滿臉狐疑,說,“昨晚你可是剛過十點就上床了,今早醒得比我還晚,怎么會沒睡好。”
程秒秒知道什么都逃不過小桃的眼睛,便放棄抵抗,大拇指貼近食指,眨巴眨巴眼睛說:“就哭了這么一點點啦……”
“行吧。”曲小桃看著程秒秒腫得只剩一條縫的眼睛,遞給她一個小罐子,“喏,消腫的眼霜,拿去試試。”
昨晚程秒秒的確是小小地哭了一下,大概真的像駱星辰從前常說的一樣,她反射弧太長,明明所有的難堪都是下午發生的,她卻在半夜醒來時越想越氣,流了那么多眼淚。
“我又給你算了一卦!”曲小桃故作高深地捏著一張塔羅牌,說,“圣杯八正位牌,你和吳缺根本就是缺乏愛情緣分。”
一旁看書的李木子插話道:“你上次用這副牌算,說吳缺是秒秒的真命天子。”
曲小桃將牌洗好,努努嘴說:“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嘛,分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說不定今天程秒秒就能遇到對的人了呢……”
程秒秒一邊仰著頭按摩雙眼,一邊說:“什么對的人呀,我今天要在游泳館教一天課,而且教的都是十歲以下的小孩。”要不是因為等會兒還要出去做兼職,程秒秒才不會介意頂著腫眼泡宅在宿舍過周末。
“小桃,你這個眼霜用起來怎么熱熱的啊?”
“就是要按摩發熱才能消腫呀。”曲小桃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袋子放到程秒秒的桌子上,“等會兒涂完眼霜再戴上這個發熱眼罩,保準你出門的時候眼睛就消腫了。”
310宿舍只住了三個人,小桃是三個人當中唯一對護膚保養有研究的,程秒秒從來不知道兩只眼睛還能這么折騰。待她不耐煩地完成小桃交代她的程序,在鏡子前揭開眼罩后,卻傻了眼。
“小桃!”程秒秒發出慘叫聲,她眼睛的腫脹的確消了,但眼周一圈皮膚紅通通的,像是放了一對煮熟的大蝦。
李木子看著她的紅眼圈,深表同情:“起了丘疹,應該是過敏了。”
“別看我。”曲小桃滿臉不安,她低頭委屈巴巴地說,“我自己用起來沒有事的,秒秒……”
程秒秒當然知道曲小桃不會故意整她。
“秒秒平時很少接觸這類化妝品,突然接觸到比較刺激的成分就很容易過敏了。”
李木子是運動康復醫學專業的,見她這樣說,曲小桃臉上少了些愧疚,看著程秒秒,忍俊不禁道:“紅色大熊貓?”
笑歸笑,曲小桃還是給程秒秒找出一副墨鏡。
墨鏡是曲小桃去年到海邊度假時買的,款式風騷又夸張,程秒秒戴上極為不倫不類,但總比頂著限量版紅色眼圈出門要好。
鬼鬼祟祟地出了宿舍樓,程秒秒一路低著頭靠墻走,害怕被熟人看見,眼看就出校門了,她正要松一口氣,卻一下子撞上一個結實的身體。
“對不……”
程秒秒抬頭看見那張熟悉的臉,道歉的話堵在嘴邊,忙將臉上撞歪的墨鏡扶正,兩步繞過吳缺一溜煙跑了出去。
吳缺愣在原地,抬手捂住胸口被撞的地方。剛才他遠遠就看見她鬼鬼祟祟的身影,走路不看路,他故意走到她的必經之路上,不想她卻跟撞上鬼一樣。從前故意撞他,現在故意躲他?他看向程秒秒落荒而逃的身影,微微皺起了眉。
程秒秒到了市游泳館,還心有余悸。
從前她費盡心機制造偶遇沒有一次成功過,頂著紅色熊貓眼偏偏能不偏不倚地撞進吳缺懷里。她真的懷疑自己頭頂有一朵揮之不去的烏云,時時刻刻監視著她,不讓她的生活有一丁點好事發生。
程秒秒坐在游泳池旁的長椅上,抬頭看著游泳館明亮的玻璃穹頂,透過墨鏡,她頭頂的天的確是灰色的。
“教練姐姐!”一道稚嫩的聲音在身后響起,天空突然恢復了色彩,墨鏡被人從她臉上拿走,程秒秒沒來得及搶回墨鏡,來人已經看清了她臉上的“濃墨重彩”,發出了咯咯的笑聲。
程秒秒雙手擋住眼周,坐直身子,看著眼前滿臉壞笑的小孩,佯裝生氣,嗔怒道:“快還給姐姐!”
“姐姐不告訴我你眼睛是怎么弄的,我就不給。”
程秒秒不想給小孩說太多來龍去脈,便擋著眼睛,隨便說了句:“用化妝品過敏了。”
許粒聽完乖乖把墨鏡還給了程秒秒,卻笑得更大聲了。他雖然站著還沒有程秒秒坐著高,卻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勢,雙臂環抱,抬高下巴老氣橫秋地說:“肯定用了便宜貨。”
對于許粒毫不遮掩的毒舌,程秒秒早已經習慣了。她重新戴上墨鏡,往更衣室走,同時也催促許粒去換泳衣。
許粒卻不依不饒,追著程秒秒說:“早說了讓你當我的私人教練,反正我家別墅有游泳池,環境比這里好,你還能賺得更多,也不至于用冒牌化妝品把臉用成這樣……”
他有些音節都還吐不清楚,卻喋喋不休,程秒秒開始想象他是怎么把之前幾個教練氣辭職的,同時她環顧游泳館,狐疑道:“今天你家長沒有一起過來?”
“都說了多少遍,那不是我家長,是保姆!”
許粒氣鼓鼓的,程秒秒蹲下身子,順著他說:“好、好、好,是保姆,今天保姆阿姨沒來嗎?”
許粒口中的“保姆”,程秒秒看見過很多次。
與上個從這里離職的教練交接工作時,程秒秒了解到許粒是因為患有輕微的哮喘,他家人希望他能通過鍛煉增強體魄,所以才送他來學游泳。
在市游泳館學游泳的孩子一般都是七八人一個小班,或許因為許粒身體情況特殊,是教練一對一教學的。
每周末程秒秒教學時,都有一個婦人跟在許粒左右,時刻噓寒問暖,遞水遞毛巾,從這位保姆的穿著和有幾次程秒秒碰見接送許粒的車,不難看出許粒的家境。所以程秒秒也有和許粒一樣的疑惑,為什么他家里人不請私人教練,或者送許粒去更高檔的游泳俱樂部,而是來這個人多得跟下餃子似的市游泳館呢。
“今天保姆請假了。”
許粒提著滿滿當當的健身包跟在程秒秒后面,說話顯得有些氣力不足,程秒秒笑著要幫他接過來,許粒卻滿臉倔強。他鼓起腮幫子,露在半袖外面的白蓮藕似的手臂鼓足了勁將包提得更高,說:“我……我自己可以。”
程秒秒見離更衣室只剩幾步路,也就隨他去了。
本以為以許粒的秉性,他平時被伺候慣了,保姆不在身邊肯定會又哭又鬧,不想在程秒秒詢問他是否需要幫他換衣服時,他倒是規規矩矩地提著包獨自進了男更衣室。
程秒秒眼睛上的紅疹還沒消,不過還好在游泳館她可以戴上泳鏡遮擋,她穿戴好后等了好一會兒不見許粒出來,便有些心急。她沒有過照顧孩子的經驗,但此刻也意識到或許她不該讓許粒一個人進去換衣服,許粒說話再怎么像大人,他也只是個五歲的孩子。
但他進的是男更衣室,程秒秒只能等在外面干著急,過了一會兒許粒終于出來了,程秒秒看著他戴得歪歪扭扭的泳帽和穿反了的泳褲,沒忍住笑出了聲。
“笑什么?”許粒不滿。
程秒秒提醒道:“你泳褲穿反了,那個哆啦A夢在前面。”
許粒低頭看了看,臉上有些窘迫,但還是嘴硬道:“這是新款泳褲,花紋在后面。還不快開始訓練,時間都過了!”
許粒轉移話題,不住地催促程秒秒。
程秒秒知道眼前這個小大人最好面子,便忍住笑意,跟著他一前一后下了泳池。
程秒秒從上個教練那里接手許粒的時候,他已經學會了基礎的打腿和推水的動作,所以程秒秒現在主要教他自由泳的泳姿。
許粒家長的訴求是鍛煉身體、增強體魄即可,所以循序漸進,適合長時間鍛煉的自由泳再適合他不過。雖說許粒身體不好,但或許因為他身材比例好,又比其他同齡小孩心智更成熟,所以學起來進度很快,一堂課結束,程秒秒已經幾乎挑不出來他姿勢上的問題。
平時兩個小時的課結束,都是許粒的保姆帶他去沖涼換衣服然后再帶他回家,今天他家保姆請假,但到了下課的時候似乎還不見有人來接他,程秒秒就順口問了一句:“今天誰來接你回家呀?”
許粒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低著頭一言不發地徑直進了男更衣室。程秒秒覺得奇怪,但心想以許粒的家境,他家里總不可能沒人來接他,便放寬心去沖涼換衣服了。
從游泳館出來,程秒秒看著外面密密麻麻的雨幕,欲哭無淚。
最近澄海的雨季快到了,程秒秒出門時通常都會往包里放一把雨傘,今天因為眼睛過敏出門時只顧得遮丑,便忘了帶傘,這就偏偏下了雨。
站在游泳館的屋檐下,雨越下越大,程秒秒正思忖著該怎么回學校,余光透過墨鏡一角忽然瞥到左邊幾米遠一個瑟縮的身影。
“許粒?”
程秒秒湊過去蹲下身,許粒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靠墻蹲著,肉乎乎的手抱著肉乎乎的膝蓋,他的臉深深埋著,聽見程秒秒叫他的名字也只是抬眸隨意瞅了一眼。
見他這副模樣,程秒秒有些訝異,畢竟許粒平時總是一副得理不饒人、咄咄逼人的樣子,總讓人忘記他實際只有五歲,像現在這樣無精打采的落魄模樣實在少見。
“沒人來接你?”
程秒秒問完,就收到了許粒飛過來的一記白眼。看來就是沒人來接了,程秒秒吐吐舌頭,悄悄取消了手機上的打車訂單,從包里拿出一張紙巾鋪開坐到許粒旁邊。
“你干嗎?”許粒動動屁股,往旁邊挪了挪,幽怨地看著程秒秒,“我自己一個人等可以,不需要你陪。”他嘴上這樣說,眼睛卻已經紅成了兔子,有盈盈淚光在他圓圓的眼眶里打轉。
程秒秒拍拍手坐穩當,說:“我沒帶傘,坐這等雨停。”
澄海市臨海,夏季多驟雨,雨勢大,但來得快去地也快,程秒秒在屋檐下坐了半個小時,大雨就突然收了勢,露出天邊最后一線夕陽。
程秒秒望向許粒,他還是一言不發,沉默得像個洋娃娃。程秒秒看著他略帶自然卷的蓬松發頂,不禁伸手在他頭上輕輕揉了一圈。她原本以為許粒會像平時一樣兇巴巴地讓她離遠點,不想許粒忽然抬起頭,稚嫩的童聲軟軟地哀求道:“姐姐……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程秒秒,眸子里亮晶晶的,眼下還有未干的淚痕。程秒秒見他這副模樣,忽地就想起來自己小時候收養過的一只受過傷的小兔子。他的請求,讓人太難拒絕了。
許粒熟稔地說出一串地址,是位于郊區的別墅區,程秒秒看著打車軟件上計算出來高昂的費用,咽了咽口水決定帶許粒坐公交車。
“公交車上很臭,座位又硬!”許粒仰著小臉望向程秒秒。
程秒秒看著滿臉寫著嫌棄的許粒,開始后悔自己突然泛濫的母性光輝,她蹲下身子打算用自己僅有的知識量說服許粒坐公交車。
“一輛小汽車只能坐我們兩個乘客,一輛公交車卻可以容納很多乘客,假如城市里每個人都不坐公交車,那道路上將會多出很多小汽車,那就會多排放出很多很多有害氣體……”
“那如果公交車只有我們兩個人坐呢?”許粒打斷程秒秒的長篇大論。
“那……”程秒秒一時語塞,恨此時駱星辰沒有在旁邊,否則他肯定可以三言兩語地擊退眼前這個囂張的小孩。
正當程秒秒思忖著要不要打電話場外求助時,一個男聲劃破暮色傳來。
“許粒!”
程秒秒循聲望去,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從馬路對面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過來。
男人一雙眼睛散發出銳利的目光,將程秒秒上下打量了一遍,朝許粒伸出了手,許粒卻像是很害怕的樣子,往后縮了一步,緊緊地揪住了程秒秒的袖口。
許粒的動作讓程秒秒也警覺起來,她看了男人一眼,將許粒護在身后,俯下身,壓低聲音問許粒:“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許粒搖了搖頭。
程秒秒心中警鈴大作,一下子就想到了學校論壇里討論度特別高的綁架事件——犯罪分子當街綁架女學生,被路人問起來,就說女孩是精神失常從家里跑出來的,說自己是女孩的親人來找她回家,難道現在罪犯又向小孩子下手了?
程秒秒試探性地向男人問道:“你是?”
“我是許粒的哥哥。”
果然,連說辭都一樣!程秒秒心里又是一緊,她攥緊許粒的小手,不著痕跡地向后蹭了半步,那男人卻突然從胸口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程秒秒。
“許穆清,目清律師事務所。”程秒秒半信半疑地掃了一眼名片上的內容,又將眼前的男人打量了一遍,他全身上下穿戴得一絲不茍,僅皮鞋和褲腳上有幾點泥漿,大概是剛才從馬路對面跑過來時沾染上的。
程秒秒將信將疑,這男人的氣質和氣場看起來,都不像傳說中開面包車對女學生下手的綁匪呀。而且看得久了,許粒的眉眼似乎還真和他有些相似之處,都是略窄的雙眼皮,偏圓的眼型,長睫毛在眼尾處略微下垂。程秒秒有些動搖:“你真是許粒的哥哥?”
不等男人答話,許粒急切地扯了扯程秒秒的袖子:“你好好想想,我哪里會有這么老的哥哥,我真不認識他。”
許粒急得眼淚都快溢出眼眶了。
“也是哦。”程秒秒沉吟道,這個男人看起來差不多三十歲了,而許粒才五歲,比起兄弟,兩人更像父子。而且許粒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是說謊,他一個勁地說不認識那個男人,像極了那些被當街綁架的受害者。
程秒秒不再猶豫,牽著許粒的手轉身就走,這里經過的路人極少,如果耗下去,等對方的同伙來了就不妙了。
程秒秒快步往人多的地方走,可剛走出去兩米遠,手長腳長、西裝革履的男人就追了上來,氣勢洶洶地擋在程秒秒前面。
“這位小姐,你不要聽許粒胡說,他只是鬧小孩脾氣不想回家而已。”
又來了,程秒秒想起這類騙局中經典的受害者有錯論,許粒剛剛還求她送他回家,又怎么會是不想回家呢?程秒秒慶幸自己頭腦清醒沒有被眼前這個人的外表給騙了,暗暗咒罵道:“沒想到是個衣冠禽獸。”
“什么?”男人似乎覺得程秒秒不可理喻,臉上露出不耐煩的表情。
程秒秒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有些害怕,右手伸進口袋摸上了手機,一邊提問試圖穩住對方:“你說許粒不想回家,那你知道他家在哪嗎?”
男人說出一個位于市中心的小區名字,和許粒說的別墅區完全對不上號,程秒秒頓時更加肯定,便與許粒交換了一個眼神,趁男人不注意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叫喊:“來人啊!當街拐賣小孩啦!”
前面不遠就有一座小廣場,程秒秒的大嗓門很快就引來不少人的注意,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會反過來被當作人販子。
“我弟弟叛逆,不肯回家,就被這個不法分子鉆了空子……”
那個男人拿出他的名片,指著程秒秒對她倒打一耙,圍觀的群眾很快倒了風向,開始威脅程秒秒放人。
“這女的看起來更像是拐賣犯吧……”
“就是,就是,你看她戴那么大個墨鏡,臉都擋住了,看著就不像是好人……”
聽著周圍的言論,程秒秒只得取下墨鏡:“我戴墨鏡只是因為眼睛過敏了,你們可千萬不要以貌取人,現在這個社會衣冠禽獸還少嗎?圖謀不軌的人最會包裝自己了。”
許穆清也不甘示弱,看著許粒繼續說:“我弟弟,姓名許粒,出生日期2014年3月11日,患有輕微哮喘,上個周才剛去中心醫院檢查過……”
他聲音鏗鏘有力,噼里啪啦地說出一連串翔實的數據,再次提升了圍觀群眾的信服度,連程秒秒都聽得一愣一愣的。還好許粒反應快,他一把抱住程秒秒的大腿,大聲哭道:“姐姐,這個壞人怎么會知道我這么多資料,肯定很早之前就開始跟蹤我了,我好害怕……”
許粒作為輿論的中心,如此明顯地表了態,圍觀群眾見這小孩口齒清楚、邏輯清晰又對程秒秒這么親昵,許穆清的言論自然是不攻自破,剛才支持他的人紛紛倒戈,叫嚷著要把他抓起來。
程秒秒趁亂報警,警察很快趕到現場。去警察局做筆錄之前,程秒秒幻想著警察叔叔們肯定都夸她是維護社會治安的女英雄,可當她看到警察提供的材料時,徹底地傻了眼。
“你……你真是許粒的哥哥?”
“不然呢?”許穆清連眼睛都懶得抬,抬手理了理襯衫的衣領。
經過剛剛來自憤怒圍觀群眾的“洗禮”,他身上的西服和發型已經不似原先那樣板正和一絲不茍,領帶也已經不見蹤影。程秒秒看著他略顯狼狽的樣子,心中有了一絲愧疚:“不好意思,我之前不知道許粒家里的情況,所以才會誤會你。”
“沒事了。”許穆清好像趕時間,一直在看手表和手機,他敷衍地朝程秒秒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程秒秒看到他鬢角飛出來的幾縷發絲,和許粒的頭發一樣,也帶著輕微的自然卷。
做筆錄的過程中,程秒秒知道了許粒的父母去年年底出了車禍,雙雙離世,那之后,作為許粒的親哥哥,許穆清便成了許粒的監護人。
許粒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程秒秒心想難怪他每次聽見她說“家長”兩個字,戾氣就會格外重。
與許穆清并排走出筆錄室,程秒秒隔著玻璃看見坐在椅子上的許粒,他埋著頭,小小的肩膀還在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啜泣。旁邊有一個女民警半蹲著身子在安慰他,見許穆清出來,女民警撫上他的頭,說:“跟哥哥一起回家去吧。”
“他才不是我哥!我沒有哥哥!”
許粒抬起頭,一雙眼睛紅通通的,他稚嫩的嗓子似乎哭得有些沙啞。程秒秒聽著有些心疼,她看向許穆清,他臉上倒是波瀾不驚。
許穆清理好襯衣袖口,將西服外套搭在臂彎上,又看了一眼手表,說:“要么現在坐我的車,我送你回家;要么你愿意在這里等著的話,我會派人來接你。”
字里行間絲毫不像是在對一個五歲小孩說話,許粒聽,了果然就努著嘴把頭轉向了一邊。
程秒秒偷偷瞄向許穆清,他竟也不著急,站在原地安靜地等了一分鐘后,對許粒說:“我默認你放棄選擇權了,等會兒我會讓人來接你。”
說完他竟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程秒秒和許粒一旁的女民警面面相覷,心想這人這么冷酷無情,連孩子要哄都不知道,難怪許粒會這么抵觸他。
“嗚嗚……”許穆清一走,許粒就放聲哭了起來,他眼巴巴地看向程秒秒,“姐姐。”
外面天色已晚,程秒秒本打算盡快回學校,被許粒這樣可憐巴巴地望著,又只好留下來等到許粒被接走,才去就近的車站搭了公交車。
市游泳館離學校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不過晚班公交上乘客并不多,程秒秒選了個靠窗的座位,她本想拿出耳機聽聽音樂,卻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或許是昨晚沒睡好,今天一整天又繃著神經,程秒秒從夢里驚醒的時候全身都在痛,她活動脖子的時候瞥見對面座位上的吳缺時,嚇了一跳。她想到剛剛夢里的場面,不自覺地臉紅心跳,像是偷了東西被當場抓住一樣。
程秒秒捂住怦怦跳的心口,環視一周,車上只有他們兩個乘客。她偷偷向吳缺瞥了幾眼,發現他兩只眼睛緊緊閉著,這才抬頭大方地將目光落在他臉上。
吳缺一臉熟睡的樣子,透過車內暖色的昏暗燈光,他臉頰上有淡淡的桃紅色。程秒秒看著他抿著的兩片唇,吞了吞口水,剛才在夢里,就是這張嘴吻上了她……
程秒秒搖搖頭,將腦子里旖旎的畫面驅逐出去,心想果然不能跟著小桃看太多甜甜的偶像劇。
程秒秒拍了拍腦門,再抬眸時就看見吳缺已經睜開眼睛,他茶色的眸子正懶懶地盯著她。
“好……好巧啊,你也剛睡醒?”程秒秒并不想被吳缺知道自己剛剛偷看了他。
“嗯。”吳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扭頭看向窗外,隔了幾秒鐘又淡淡地回頭說,“我們好像坐過站了。”
“不會吧!”程秒秒看著車窗外越來越荒涼的景色,顫抖著聲音問司機,“叔叔,下一站是哪里?”
“快到終點站了。”
司機大叔聲音冷漠,程秒秒內心不祥的預感更為強烈,果然,下一秒就聽見車上的廣播機械地提示道:“枕林墓園就要到了,請各位乘客先下后上……”
“拜托,大晚上的誰會在這里上車啊!”
程秒秒小聲嘟囔道,因為澄海體大離枕林墓園只有幾個公交車站的距離,所以學校里流傳下來的鬼故事絕大多數與這個地方有關。光是聽見這個地名,程秒秒就已經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她下意識地看向吳缺,畢竟這輛公交車上除她以外就只有他一個乘客了。
“怕了?”
吳缺將他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伸到了過道上,半個身子都朝程秒秒轉過來。程秒秒不敢與他對視,心虛地搖搖頭說:“沒有。”
“沒有就好。”吳缺打開手機看了一眼,“這輛是末班車,我們回不去了。”
“什么!不是還不到九點嗎?”
司機像是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插話道:“這條線晚上坐的人少,從這個月開始就整改了,八點半停運。”
程秒秒拿出手機一看,剛好八點半。
到站后,程秒秒下車剛站穩,公交車司機就發動車子一溜煙地揚長而去。
【下期預告】:吳缺看著程秒秒在偷笑,也不自覺地勾了勾唇。他出來本來只是想在學校門口的小攤買點夜宵,抬眼看見經過的公交車上,某人靠在窗口睡得口水都要流出來。
吳缺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見程秒秒不像是會醒來下車的樣子,腦中還沒做出判斷,他就已經跳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