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媽

俞衛萍

衛國還沒出生的時候，姆媽見到了他的爺爺。那天，姆媽背著我買了菜，雨下得有點大，姆媽跑進河邊的涼亭。

涼亭里斜風雨掃不到的地方，一位白發老人，拄著拐杖站在那里避雨。

姆媽放下籃子，抹著臉上的雨水。忽然聽老人說：“孩子頭上都淋濕了，你們這是要去哪？”

姆媽指指河的下游說：“那就是我們的家。”老人看著河邊的棚戶區，走過來掏出手帕，擦去我臉上的雨水。姆媽連忙說：“謝謝。”

“雨小了，你抱著孩子，我幫你拎著菜籃子，孩子身上濕著不好。”

姆媽感激地點點頭說：“我怕累著你。”

老人沒說什么，走過來拎起菜籃子，另一只手拄著拐杖，走向河的下游。

進了棚戶區，姆媽說：“一家人就這點地方，里面吃飯，小廚房搭在門口。”白發老人只是站著往里看——進門就是一張飯桌，“廚房”里還滴著雨水。另一半好像是她們父母的房間。再往里有間更小的房，像是他們夫妻住的。一滴眼淚從白發老人的臉上落了下來。姆媽忙拉過一張方凳，對白發老人說：“坐吧，坐門口，通氣。我帶著孩子沒有工作，丈夫有病，幸虧廠里給了照顧，讓他干點力所能及的工作，一份工資勉強養活著我們五六口人。”

白發老人說：“我媳婦快要生了，這個孩子是我唯一的孫兒，我想給他找個奶媽。”他嘴里說著，目光一直沒有離開姆媽。姆媽抓過菜籃一邊摘菜一邊跟老人交談：“我奶水多，只要是在這個縣城，哪里都不遠。如果你能看上我，我們家就幸運了。可以給我公婆備些常規的藥，我女兒六個月吃米糊沒事的。”

白發老人看著姆媽想了想，說：“看你年輕、健康、勤快。我回去商量下，協商好了來接你。”

衛國出生了，打從醫院回來起，姆媽與產婦吃一樣的伙食，想是為了讓衛國吃到更好的奶水，才讓姆媽如此的幸運。沒幾天姆媽就知道了，只要衛國睡熟了，衛國的爺爺就催著姆媽回家看看，有時我跟著姆媽一起住在衛國的家里。

小衛國終日粘著姆媽，過得也開心快樂，慢慢地也想著等自己的媽媽回家了。可總是等著等著就在姆媽的懷抱里睡著了，母親回來了只能看到熟睡中的孩子。整天見不到父母的衛國，一直喊姆媽為媽媽。

衛國八歲了，說讓衛國有個照應，讓我和衛國一起上學。衛國十歲那年，姆媽實在不好意思，離開衛國，去外面找了份工作。衛國回來看不到姆媽，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夜幕降臨了，他等在門口不肯吃飯，還跑出去滿大街地找姆媽，白天也不肯去上學，終于在縣委食堂找到了姆媽。一聲“媽媽”喊得姆媽淚如雨下，姆媽緊緊地抱著他哭。他拉著姆媽的褲腿喊：“媽媽你回家，你要不回家，我也不回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得淚眼婆娑。

姆媽把衛國送回家，陪著他等他睡熟了才悄悄地離開。第二天他見不到姆媽又哭得撕心裂肺的。衛國天天坐在食堂門邊流眼淚，姆媽實在受不了，又回去了。他一直乖乖地跟著姆媽，和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

七九年衛國應征人隊了，送走他的那天，姆媽悄悄地流著眼淚。姆媽突然覺得他長高了，成了一個英俊瀟灑的小伙子了。他走過來安慰姆媽說：“媽媽，你太愛我了。男子漢應該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不經風雨怎能成為真正的男子漢，怎能保衛祖國，建設我們的家園。過幾年我就回來了，況且還有探親假呢。”

沒過三個月，自衛反擊戰打響了，衛國第一批開到了前線。戰爭中衛國不忘父親的血統，很多時候為了掩護同志，挺身而出，穿越槍林彈雨英勇作戰。最后被泥浪推人了深水溝里，落下了累累傷痕。一直恢復不了的是記憶，衛國精神失常了。部隊送回衛國的那天，看著本來英俊瀟灑的兒子滿是傷痕，姆媽的眼中閃著淚花，撫摸著顫痛的胸口，與兒子淚眼相向無法交流。

衛國去了精神病醫院，接受了長時間的治療，姆媽就陪在他的身邊。他看著姆媽熟練地削著蘋果，陽光從窗戶投入微笑。此時，病房是安靜的，母子的臉上都帶著微笑。衛國明望著姆媽，望著姆媽頭上飄飛的白發，突然淚如雨下。說：“媽媽你咋有那么多的白發呀。”姆媽說：“白發不要緊，你看我身體棒棒的呀。”此后醫院里進進出出，姆媽經常去陪他。

隨著年齡的增長姆媽逐漸老去，姆媽對我說：“如果我不在了，你要照顧衛國，他是我一手帶大的，除了當兵從沒離開過我。”

彌留之際，我附到姆媽耳邊，誠懇地對姆媽說：“我知道你放不下的是衛國。”

現在的衛國有說有笑，高興時還坐在書房里，寫起了他和戰友們的故事，書櫥里父親穿著軍裝的照片陪伴著他。

運河邊，衛國的輪椅由我推著，聲音已經被風吹進了運河的忙碌里，光陰也隨著風走進了運河往事之中。

點評：

本文寫了一個英雄的母親，含辛茹苦地養大了一個戰士，為國家做了奉獻，卻不圖一點回報。這是人間的大愛，感人肺腑。微型小說，就需要謳歌這樣平凡而高尚的人物。小說在藝術上，樸實無華，以情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