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習軍
裕亭的《(年選)是件喜慶事兒》引發了我對文學“年選”的再度思考。裕亭在文中暢談了“年選”給業界帶來的“歡喜”與“樂趣”,說“《年選》是件喜慶事兒”,為了進入“年選”,不要稿酬,沒有樣書,他也“樂此不疲”,只是為了微型小說傳播,凸顯裕亭作為一個作家的“高尚”的社會責任感和“崇高”的思想“境界”。然而,讀者從《(年選)是件喜慶事兒》那種“喜樂”的行文中,不難讀出裕亭的“春秋筆法”,有很多表述是需要反著來理解的。比如,裕亭把那些寧可放棄當年一個季度作品也要“搶先”“征收作品”編“年選”的主,以碼頭上趕潮汐搶購魚蝦的魚販子相比擬,“等候在碼頭上,以便船只靠上碼頭時,跳上甲板,去船上搶購魚蝦”,“我們有許多微型小說作者,剛剛‘上路,就有《年選》盯上他們,那該是多大的樂子呀!”這種諧謔的筆法,正是一個作家的高明之處。
想起幾十年前,不要說“年選”,就是任何一個“選本”約稿,我們都有一種神圣的“崇高感”,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年選”還是代表本年度最優秀的作品選本,也是這一年度的一份饕餮大餐。翻閱著載有自己作品的“年選”,如同勞作一年的農夫,望著堆滿谷物的糧倉,那份濃濃的“年味”油然而升。如今,面對“年選”再也沒有那種感覺了,在我的心目中,根本找不到裕亭說的“《年選》是件喜慶事兒”的體悟了,我相信,很多作家面對“年選”是聞不到“年味”,體會不到“喜慶”的。
文學“年選”的原本要義,在于將能夠展示年度文學創作成果、顯示文學創作隊伍壯大、具有史料價值和文學價值、受到了作家和讀者歡迎的本年度優秀作品編選輯納成冊,給社會呈現一份重要的精神文化產品。因此,“年選”的選本,既要注重作品的自身價值,有“經典塑型、批評、史料留存和歷史化”等內在要求,也要有良好的社會效益、關注時代價值、凸顯作家責任與使命擔當。這是一個文學“年選”的基本要求。
“年選”在我國的編選出版已有百年歷史,前輩們的努力為我們奉獻了許多優秀的文學選本;改革開放以來,“年選”進入編輯出版的繁榮期;近年來呈現出參與編選“年選”的機構多、出版的“年選”品種多這樣貌似“繁榮”的局面。但“年選”數量的繁榮并沒有帶來編選質量的提升,眾多不同類型的文學“年選”對“優秀”之作的認定幾乎沒有共識,甚至出現“雜亂無章”,對讀者產生文學價值判斷的“誤導”和閱讀時間的嚴重浪費。以至于廣西師范大學文學院王瑜教授在網上疾呼:“文學作品年選不能做簡單的‘拼盤。”(中國經濟網2018-12-04)
文學“年選”何以沒有“年味”,從如今的“年選現象”可以看出來的,裕亭文章中就提供了諸多光怪陸離的編“年選”的事實,不再饒舌了。我只想簡單地做些思考。
一是“年選”的出版“多”且“濫”,缺乏“權威性”。如今,文學作品年選的版本眾多,不少出版社紛紛推出自己的年度文學選本,不同版本的文學年選,“各吹各的號,各唱各的調,各說各的重要”,“年度最佳”“年度最優”“年度百篇”等標題下收錄的作品各有不同,根本談不上“選優”,甚至編選時幾乎沒有標準,誠如裕亭文中所說:“只要你認真地寫微型小說,總有出版社來收錄。”“選人《年選》里的微型小說,極有可能比你的原創作品想進省刊都容易得多。”說到“濫”,我本想用一個“爛”字,一想到我們的學報發表論文用了一個“很爛”的評價,引起全國性的“輿情”,數十萬網友牽扯其中,更有業界眾多頂級“大咖”為之“論戰”,如今仍在“輿情”漩渦里。用“濫”更準確些,“濫”是漢語通用規范一級字,指的是“不加選擇,不加節制”,這種“泛濫”含有過度的意思,又引申為蔓延、肆意妄為、過度、浮泛等義,誠如相裕亭“擔憂”的:“可當下,東家搞《年選》,西家也搞《年選》,‘選到最后,把讀者‘選得眼花繚亂了,萬一哪一天,讀者不拿我們微型小說當回事可咋辦?”這樣既多且濫的“選本”,怎么可能有“年味”呢?
二是借編“年選”這個“文事”之殼,掩蓋其“賺錢”這個“商事”之實。按理說,編“年選”類圖書,圖書的編輯出版應有使命意識,文學年選是作品的再發表或出版,較之最初的發表,“年選”對作品遴選的要求更為嚴苛。然而隨著“市場化”,編“年選”也變味了,根本沒有按照“年選”的基本要素去選編,甚至有的“年選”以“裝到筐里就是菜”的心態,根本沒有“選”的意識甚至連“選”的環節都沒有,湊齊文稿就出版。編者以之為“賺錢”的載體,不僅出版社搶著編,一些文化公司也看中這塊“唐僧肉”紛紛加入到“年選”編輯出版中,甚至一些個人也因為“年選”有錢賺,而加盟其中。從“賺錢”角度來看,微型小說“年選”最受這些“編家”歡迎,因為微型小說篇幅短小,一本書容納的作者多,出來的書“好賣”且利潤高。裕亭文中稱之為“微型小說《年選》,是我們微型小說作家一份難得的福利待遇”,此言差矣。這樣的“年選”除了“銅臭味”還能有一點點“年的味道”嗎?
三是泛濫的文學“年選”已經成了“益少害多”甚至“有害無益”的“麻醉劑”。“年選”的“益”處,大體上只有增加書商的碼洋和流進書商腰包的“銀子”,此外幾無益處可言。但是,“年選”泛濫的害處卻是顯而易見的:比起老一輩作家寫幾十年也進入不了真正的“年選”,而那些剛剛發幾篇不咋樣作品的青年也能很容易就進入“年選”,讓他們產生錯覺,認為創作很容易,這樣不僅不利于青年作家的成長,甚至還會滋生一些浮躁狂妄之徒。比如,在我們這一代為中國新時期微型小說開路的時候,在我一年發表一兩百篇微型小說的時候,在我于報上開擂臺賽、一人“獨挑”五十多位作家的時候,有的人還在他娘胎里,如今因為寫了幾篇東西活躍于微型小說圈,在根本弄不懂《金山》“相峙南徐”的規則和要義的情況下,就想當然地狂妄批評他爺爺級的老人“不懂事”;有的年輕作者寫了屈指可數的幾篇微型小說,就能把載有自己作品的“年選”到處賣弄,甚至地方作協、地方作家也瞧不上了……這樣的“年選”無疑成了“麻醉劑”,實乃益少害多。
文學“年選”的編纂不應野蠻生長,編選者的責任擔當不可忽視。好的“年選”應該在審美追求的基礎上傳遞出價值引導,編選者要傳遞出自身的價值傾向,把年度真正有價值的作品選出來,讓“年選”真正有“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