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

王淮忠

嶺南村老成家有個成二，中學沒畢業就輟學，在家啥活計也不伸手，稀里糊涂地瞎混好幾年了。二十大幾的整天游手好閑。他爸很看不慣，便在縣里派下來的鄉村振興幫扶干部的幫助下，貸款買來十幾只山羊羔子，交給他去放牧。

成二滿心的不樂意，但覺得是當上倌了，挺好玩的，于是天天趕著一撥羊羔子，上溝里南山坡上喝喝咧咧的，倒感覺挺愜意。

有一天，成二趕羊的甩叉子突然插入一個石縫里，使勁才剜出一塊雞蛋大的石頭來，剛要舉起甩叉子甩向跑遠的一只羊，他忽然感覺這塊石頭分量比平常同樣大的石塊重很多，于是便放下來拿到手里仔細瞅瞅。這一看，他眼前一亮，這塊石頭不僅分量沉重很多，而且呈黝黑色，表面還有亮晶晶的發光顆粒，他聽說過含礦物質的石頭一般都這樣。于是便找到剛才剜石頭的地方，仔細一看是一條一米多寬的石垃線，東西向兩邊延伸有二百多米，他意識到這是一條礦石線，便鑿下來幾塊黑石頭，裝進口袋里，吹著口哨、趕著羊群，高高興興地提前回家了。

成二到家便趕快把羊圈起來，拿著那幾塊石頭，直接去鄉辦鐵選礦廠找他表兄去了。

成二的表兄是鄉里鐵礦選礦廠的副廠長，分管生產和技術。看到成二拿來的石頭，他一眼便認出這是含鐵量很高的鐵礦石，于是馬上送到廠里化驗室。

樣品檢驗報告結果出來了，果然是全鐵TFe含量高達38%的優質磁鐵礦石。成二興奮得蹦起老高，覺得這回可要發大財了。

這些礦石的性質和質量也引起了成二他表兄的格外注意，因為他是搞鐵礦生產技術的，深知在這附近一帶還沒有發現過含量如此高的鐵礦石呢，選礦廠正急需這樣的原料。于是他撂下眼前工作，便在成二的帶領下向山里進發，帶著探測儀器去現場勘察。

經實地探查，這是一條東西走向約三百多米長，山體淺表裸露礦，厚度一米左右，向下縱深漸寬到五米以上，是一個典型的楔形成礦帶。看化驗檢驗報告顯示，礦物磁性很強，顆粒比較粗糙，易采好選，估計平均含鐵量不會低于30%。據粗略測算，礦石儲量達幾十萬噸以上。

這些勘察結果表兄并未實話告訴成二，便在心中暗暗醞釀著一個周密的計劃。

表兄是生意場上的一把老手，很有心計，如此這般地叮囑成二，下一步必須按照他的計劃行事。

于是，晚上吃過晚飯，成二拿著表兄給他的兩捆兩萬塊錢，去溝外送給村主任，并教給他怎么怎么說，表明求他辦什么事等。

沒幾天，成二便輕輕松松地以五萬塊錢的價格租下南山坡兩百畝村集體荒山，名義上是搞植樹造林，綠化荒山，改善生態環境。

在村主任的監督下，跟著村會計，把山場四至邊界劃清后，在邊界的各個界點處楔上楔子，并涂上紅漆，制作了草圖。回村部，會計起草了租賃合同，租期三十年，蓋上村委會大印。轉天又去縣公證處，把這個租賃合同進行了例行公證，合同書一式五份，分別送給鄉政府、村委會各留存一份。

手續辦妥后，成二在他表兄的鼎力資助下，開始雇工、雇挖土機，整修通往山里的道路。

村民們看到后，誰也不曉得成二哪來的這么多錢，要搞什么名堂，還都以為他犯精神病了，紛紛嘲笑他是個瘋子、傻子、二不癲子。

成二在他表兄的指使下，又買來兩噸蒺藜鋼絲，把合同標的內的山場周邊楔樁，全部用鋼絲圍起來，外人別想再進去。

幾個月后，一切辦理妥當，道路能通拖拉機和四不像子車了，礦石場便轟轟烈烈地開工了。黑黝黝的優質鐵礦石全部就近供應鄉辦選礦廠，人家給的價格也是當地最高的，每噸二百多元。

這回成二發了。人們這才終于醒過夢來，紛紛另眼看待成二了。

成二破天荒地闊氣了，走道都橫著走。他第一件事便慷慨地贊助了縣政協的一個大型活動，又出資把村小學的舊房給翻蓋一新。人們都伸出大拇指夸贊他做得好，恰巧正趕上第二年開春換屆，成二便被拉進了政協委員行列。

隨著口袋的塞滿、地位的變化，成二也在急劇地發生著蛻變。

他開上了上百萬的豐田霸道車，經常出入高檔酒樓、會所，成天花天酒地、紙醉金迷，還在縣城里全款買了兩套樓房，養起了兩房“外室”。

成二開始手癢癢，便在不懷好意的人的攛掇下進了賭場，當然不是那種玩玩而已的小麻將。一來二去，一些好玩大點的人看他出手闊綽，便盯上了他，常常約他出去一玩就是整宿，每場輸掉個十幾萬是常事。這些人就愛約他上陣，看中的當然是他的口袋和他的豪爽。

從此，吃、喝、嫖、賭、抽，坑、蒙、拐、騙、偷，這十毒，成二把前五個占全了。據說不到一年工夫，便欠下了幾百萬賭債。

沒過幾年，市場上鋼材價格急轉直下。礦山企業也受此株連，礦石價格竟由高時候的每噸400多元，一路跌到幾十元。最主要的是前幾年礦業整頓，凡是采礦手續不合格或不完善的小礦山一律關閉。對環保不達標的選礦廠責令全部停產下馬。

成二的礦沒有采礦證，自然在關閉之列。他如同夢幻一樣，飄飄忽忽地在天空中轉了一圈兒，沉沉浮浮，浮浮沉沉……然后重重地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