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轉心壺

鄭玉超

《舊京瑣記》中說，“貫市李者，以標局起家，固素豐，頗馳名于北方。”標局亦稱鏢局，講的是明朝京城李記鏢局興盛的事兒。其實，那時在鵝城，也有一家威名赫赫的鏢局——尤記鏢局。

尤記鏢局不大，鏢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鏢局“CEO”名叫尤三，拖著條瘸腿，枯黃的臉上麻子密布，像只蜂巢，甚是疹人，可是身手不凡，一把神壺懸于腰間。手指輕輕一按，壺中茶水徑瀉而出，只見尤三身形飄動，轉眼張口接住瀉出之水，點滴不灑。

尤記鏢局別具一格——只接皇鏢，別的鏢，對不起，哪怕出錢再多，尤三不稀罕。起初，同道都私下嘲笑：天下哪有多少皇鏢讓他押運，等著喝西北風吧！奚落歸奚落，確也是事實：鵝城巴掌大的地方，皇鏢一年不過三兩次。

嘿，你還別說，不但沒餓死，相反，還越來越精神。

據說，因那把神壺，被官府視為江湖大盜的九尾狐都畏之如虎，從不碰他的鏢。押鏢安全準點，鏢局漸漸闖出了名堂。虎城、蛇城、龍城、金城、銀城，方圓五百里的城關，但凡有送往京城的皇鏢，都來請他押送。尤記鏢局開始名揚天下。

尤記鏢局只押皇鏢的事慢慢傳到了朱棣的耳朵里。朱棣是誰？他是大明皇上。可他活得一點都不像皇帝，當年發動兵變，奪了侄兒皇位留下心病，神經兮兮，雖身在皇宮，卻心在江湖，對世間的奇聞異事格外關心。

牛氣的鏢局自然讓朱棣心生疑竇，忙傳東廠首領史公公進宮。不久，鵝城刺史接到密報，派人暗中繪好尤三畫像，火速送達京城。朱棣見到畫像，長舒一口氣。可心思縝密的史公公依然眉頭緊鎖。

十天后，鵝城有鏢押往京城，刺史明告尤三此鏢關乎朝廷安危。尤三親自押鏢，先經嘉峪關，后過雁門關，再改黃河，舟楫之苦，自不必說。一路平安無事。可尤三不知，自己押的鏢中不過是個假官封，內藏一張白紙，裹夾一根雞毛，用鶴頂紅劇毒精心泡過，千分之一毫克就能斃人于無形。按史公公設想，倘尤三偷窺，必死無疑。誰知，尤三碰都沒碰箱子一下。朱棣遂宣尤鏢頭覲見。

“寡人聽聞你有一把奇壺，取來寡人一賞。”

尤三伏在地上，頭不敢抬：“草民不敢，恐驚圣上。”

“你盡管試來，寡人恕你無罪。”

尤三這才爬起，眼見龍椅屏風，雕梁畫棟，自己再熟悉不過了，如今都成了過往舊事。尤三定了定神，從腰間解下壺，置于身旁案幾之上，右手食指輕按后旋即松開。尤三身形晃動，瞬間已躍三丈開外，張開嘴巴，那茶水未灑一滴，盡入口中。又一晃動，迎水而上，飄至壺邊，輕拍水止。

衛士們個個睜大眼睛，呆若木雞。朱棣大喜，問：“壺中噴出之水，寡人可否一嘗？”

尤三又跪：“草民不敢。”

朱棣道：“一試無妨。”

尤三恭請朱棣立于三丈開外，嘴巴張開。朱棣照做。

眾人皆望朱棣，尤三忽旋轉壺蓋，輕按壺鈕，大叫一聲：“亂臣接水。”

那水柱裹著勁道，徑直射向朱棣喉嚨。耳聽慘叫一聲，朱棣氣絕身亡，他的喉嚨上穿出無數細孔，原來水柱之中裹帶眾多細針。

太監大驚失色，結結巴巴：“有刺客，刺殺皇上……快，快捉拿。”

衛士們這才醒過神來，團團圍住尤三。尤三怒喝一聲：“亂臣朱棣已死，寡人才是皇帝，誰敢不從？”

衛士們又傻了。

“寡人不從。”這時有人大喊，“左右還不速速與我拿下。”屏風后又轉出一個朱棣來。原來，先前暴斃的是個替身。大殿上方，落下一只巨網。尤三再有天大功夫，也難逃遁。

再說尤三那壺藏有機關，名曰八卦轉心壺，有陰陽二鈕。尤三接水，按了陽鈕;待“朱棣”接水，按了陰鈕。尤三并不姓尤，姓朱，是前任皇帝朱允炆的兒子朱克荊，易了容，故而朱棣不認識。朱棣當年借靖難之役攻下南京，弒殺朱允炆一家時，朱克荊憑一身武藝，雖傷了一條腿但得以逃脫。為保住龍脈威嚴，遂化名姓尤，意即傷了一條腿的龍，發誓復仇，忍痛毀容成了麻臉。尤記鏢局的鏢師清一色都是皇帝秘密衛隊，對朱克荊忠心耿耿，全部改為了尤姓。

朱棣可不理那茬，既然與尤姓有關，不僅活埋了尤記鏢局大大小小七十八個鏢師，還把鵝城姓尤的也悉數斬殺。從那以后，鵝城尤姓徹底消失了，據說，直到今天，鵝城尤姓尚屬空白。

不過，事隔六百多年，鵝城還在傳講，當初皇宮被擒的尤三——朱克荊也是一個替身，真正的朱克荊到了京城后，留了個心眼。還說，僥幸脫逃的他幾年后目睹朱棣勵精圖治，百姓安居樂業，開創了一代盛世，從此他死了復仇的心。《鵝城野史》有云：“（尤三）遂上鵝山寺削發為僧，遁入空門。”當然，這也只是個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