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木麻黃

林小文

已經不記得幾回登臨東山島了，每一次的到訪，只一味地沉醉于碧海藍天白云的遼闊，迷戀于一枕濤聲入眠的詩意，卻對海岸邊的郁郁蔥蔥熟視無睹。直到聽了關于九棵木麻黃的故事后，我才真真切切留意起這樣一個奇特的樹種：木麻黃。

故事發生在1958年的春天，時任東山縣委書記谷文昌從廣東引進木麻黃樹種，帶領干部群眾在短短四天內于東山島上種了數十萬株木麻黃，也種植了東山人民的夢想。人算不如天算，持續一個月的倒春寒，摧毀了所有人的希望，無情天災幾乎吞噬了全部的樹苗，僅剩下白埕村的9棵木麻黃，就是這剩下的屈指可數的9棵，重新點燃了谷文昌及干部們心中的希望，“能活9棵，就一定能活9000棵、9萬棵！”谷文昌擲地有聲的話語響徹東山島，提振了全縣干部群眾的信心。于是，在歷經干部群眾們百轉千回的嘗試后，9棵木麻黃逐漸擴散蔓延，終于在這個北緯23度小島上漫山遍野地綻放出最美的風采。

于是，我穿越了市區的繁花似錦來到這里，我不知道，除了旁逸斜出的枝條以及成群結隊的繁茂，我想不出更多的華麗辭藻來形容木麻黃。它是如此不起眼，沒有五顏六色的絢爛，沒有妖嬈多姿的倩影，從它身邊擦肩而過的人估計沒有人會回頭再看它第二眼，即使是在碧空如洗、水波清冽的廣闊天地大背景中，木麻黃充其量也只能算是配角。它確實太普通，普通得如同路邊無家可歸的野草，遠遠看過去，容易被路人誤認為是隨處可見的松樹，而木麻黃與松樹又分屬不同的科目，二者甚至連親戚都算不上。木麻黃一小節一小節串連成的蓬松枝條，也極易被人誤解為是它的葉子。可就是這樣默默無聞稀松平常的植物，卻是東山島人民安居樂業的大功臣，沒有它，就沒有海島的多樣化的植物品種，沒有它，就沒有東山島今天的繁榮昌盛。

走在金鑾灣的海邊，時不時可以看到滿載而歸的漁人們，臉上寫滿了喜悅與富足。海風下的蔚藍大海和黃金海岸是這里最美的風景，熙攘的人群里更多的是慕名海島秀麗風光而來的游客，幾個衣著絢麗的女子手中高舉五顏六色的絲巾，迎著海風，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試圖把人生絢爛的一瞬和周邊渾然天成的風景定格在鏡頭里。看著這些匆匆過客們，我不禁陷入沉思：他們可曾想過，上世紀五十年代這里的滿目荒涼，那時，海風肆意妄為，如一把鋒利的寶劍，以勢不可擋的陣容掃蕩著這個小島，在怪石嶙峋的山頭上揮舞砍殺，又如脫韁的野馬，在整齊有序的石頭房上馳騁呼嘯，無論是多么尖銳多么有棱角的石頭也會被打磨了八面玲瓏，即使再膽大的人也會被鬼哭狼嚎的聲響嚇得心驚膽戰。大風卷起的漫天黃沙覆蓋了剛剛種下的樹苗和莊稼，使它們夭折于襁褓之中。在時間的簇擁下，海風上演了一場又一場的天災，由此導致民不聊生。解放前，貧窮始終困擾著生活在這里的人們。

然而，你不得不感嘆造物主的刻意安排。風裹挾著魚腥味，雖然能在海島上所向披靡，但是，在堅韌的木麻黃面前，是徹底敗下陣來了。木麻黃，如西北大漠里的胡楊樹，在惡劣環境里，書寫著不朽傳奇。也許，高直的軀干，向四面八方無規則伸展的枝條，正是木麻黃與眾不同的地方，也是它能夠與強勁海風周旋的資本。鹽堿地雖拒大多樹種于千里之外，唯獨對木麻黃包容有加。木麻黃樹一旦進入鹽堿地里，游刃有余，快速扎進泥沙，強行叩開鹽堿地的死寂，為寸草不生的鹽堿地帶來了生機。木麻黃在自身蓬勃興盛的同時，也一步步化腐朽為神奇，升級了土地的肥力，讓其它物種得以駐扎下來。

在“百里木麻黃教學點”森林里，秋日的陽光點點滴滴從木麻黃枝條空隙揮灑下來，猶如情人間輕柔的愛撫。木麻黃樹成群結隊，迎著咸咸的海風，不甘人后，爭先恐后地向上生長，有的高達三四十米，有的僅有三四米，挨挨擠擠，或高或低，青蔥與枯黃并肩，老樹攜幼樹前行，共同走過春夏秋冬，眾志成城抵御頑固的風沙。在它們的身旁，蓬勃生長著的還有澳洲杉、重陽木、小葉相思樹等，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這些豐富多樣的樹種是不存在的，是木麻黃在前面開疆拓土，改善了東山島的土壤，它們才得以安然生存下來。這些樹種在木麻黃的統領下，在泥沙地里安家落戶，共同染綠了東山島。木麻黃就如一個威武的統帥，帶領著千軍萬馬奔騰在東山海岸線上，又似時刻巡邏的衛士，保護著海島人民不受風沙侵擾。

一次機緣巧合，讀了英國作家毛姆寫的一本書，書名為《木麻黃樹》，那是六則短篇小說集結的小冊子，書中寫道：“木麻黃樹就會自行生長，并且逐漸使土地變得結實、堅固、肥沃，直到它成為熟土，適合更多種類、更加繁茂的植物”。何其相似啊，植物不選擇國界，歷史一樣不分國界，在不同的舞臺上重復上演同一出劇目：今日的輝煌往往是一代又一代如木麻黃一般堅韌的人們努力奮斗的結果。

站在東山最高峰蘇峰山，放眼望去，地闊天高，百鳥爭鳴。煙波浩渺的蔚藍大海，水光瀲滟，偶有白色快艇乘風破浪于潮頭；綠樹掩映的成排現代建筑，英姿颯爽，挺立于海風熏拂的古城小鎮。網紅環島公路如一條凌空飛騰的玉帶，托起如詩如畫的小島，蜿蜒徐行，飄向遠方，譜寫明日新的篇章。如果可以，我愿意化身為一棵木麻黃，茁壯于海邊，觀潮起潮落，聆聽濤聲依舊，共同守護好我們美麗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