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石衛東

梅是一株樹

這株樹不高。很少有植物像梅這樣：不高，甚至連灌木都不是，卻被尊稱為樹。他敦厚殷實、蒼勁有力，像巨擘揮手。

梅，龜裂的干，讓人聯想起老人的模樣。梅的枝干很短，酷似用盡了力氣、飽含了苦難的勞作過的手，然而，每一節卻都是挺拔的，聚力于關節，扶搖直上。

剛剛出生的小梅樹，跟他的父輩祖輩一樣，不事張揚，不喧嘩浮躁。小梅樹很嫩，卻老成持重。他不聚集。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他個子不高，也不與人比高。他跟人比的是：以花的特質奏出樹的韻律。

梅，是一朵花

陽光、溫室、呵護。這不是梅。

嚴寒、角落、夾縫。這才是梅。

梅作為花，是特立獨行者。是凌寒馳騁者。是唯一不依靠暖氣而呼吸的生長者。

陽光肆意、激情四射的日子，梅不說話，他以只帶幾枚葉片的光禿禿的干為劍。

梅仗劍孤立，并設計劍鋒的走向。

這時候，梅在墻角，他沒有怨言。

但他有話憋在心里。

當寒冷及雪鋪天蓋地降落，梅便開始了靈動的劍舞。

他怒放而不憤怒。他狂放而不張狂。

這樣的花期是值得嫉妒的。

這樣的人生是教人冷峻的。

梅說：哪一種有夢的人生不招人嫉妒？

梅，是一個漢字

文字很多。但是，唯漢字具有獨特的神韻。梅的神韻，在于輕盈和清凌。

梅駕馭季節的能力是最強的。梅，讓人領略到寒，又感悟到暖;梅，是跨越生機盎然的春。梅，以不開花的方式，豐厚了冬的個性內涵。

梅是一個象形字，看到梅，你會想到美;

梅是一個會意字，看到梅，你會想到樹;

梅是一個方塊字，看到梅，你會做一個兀立有痕的夢;

梅，是一個文化字，看到梅，你會感觸到這個漢字背后的泱泱和洋洋。

歷史就是這樣。作為歷史記載的漢字，就是這樣。作為漢字的梅，就是這樣。

梅，是一位君子

從冬的十二月到夏的六月。

梅，一直如此真切地白著，或者紅著。

在冬天里開放的，除了雪，就是梅;

在六月里歌唱的，除了彩云，就是梅。

雪成為梅的兄弟，而彩云則成為了梅的閨蜜。梅開放的樣子，就是兄弟姐妹相擁相親的樣子。

梅，讓人心悅誠服地觀賞和思索，就像膜拜藍天，或者心中的英雄。

孔子云：仁者君子。作為君子之首，梅仁心泛濫。竹比不上他的蒼勁，蘭比不上他的凝重，菊比不上他的靈動。

梅的仁，清華其外;梅的仁，內蘊其中。

梅的仁，高潔其上;梅的仁，暗香其神。

人之君子，以屈原的高潔執著群立;

梅之君子，以凜冽凌寒的形象孤立。

人，是有思想的蘆葦;梅，是有精神的人。見到梅，不會有人無動于衷。梅，是最擲地有聲的風景。

梅，讓人觀景而思人、思物：美好的，久遠的，狂放的，或者引人馳騁的。

梅，讓人想起能夠想起的一切。

梅，無意爭春，無意逐秋;

卻用數不清的時光，書寫著春秋。

梅，引人入勝，并且志存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