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汝鋒
上個世紀1990年代,復旦有句順口溜“南區的粥,校本部有座逸夫樓”。說的是當時學生食堂的菜太難吃,但,復旦南區飯堂的粥卻是一流的。大鍋粥總比小鍋熬的粥滋潤有味道。當時復旦作家班同學經常到校外小鋪,去排隊吃大排面。五塊錢一碗面,面上放置一大塊色味俱佳的豬排,夠排除你一整天的無聊和寂寞。而當時校本部最漂亮的建筑最好的風景要數逸夫樓。春秋季逸夫樓前大片的草坪,讓人著迷。坐在草坪上向遠處眺望,建筑高低錯落之間站著一棵高大楓楊樹,她在有意無意之間(特別是樹上結滿麻花辮樣的果實)向你探頭招手。逢周六和周日,我和幾個同學得空便在其上日光浴一天,看書寫作,讓時間慢下來。那時候還沒興電腦,或者說沒那么普及,我們全憑一支筆闖天下。
那時候只知邵逸夫先生是個慈善家,其它不甚了解。雖然《上海灘》和《射雕英雄傳》等電視劇都看過。當時作家班同學情迷先鋒派,追求形式大于內容,與盤旋著傳統文化耳熟能詳的民間愛情故事勢不兩立,喜歡“搖滾文學”,專與舊的東西對著干。雖然余華和格非們已經退守,開始講完整的故事。現在想來當年我們有多幼稚,可我們不后悔。情感的表達,思想的高度,沒有技術支撐同樣也是蒼白的。有一次,A兄坐在草坪上問我你的文學偶像是誰,我回答“日本的川端康成中國的賈平凹”。他說為什么?我說我心目中的文學是耐嚼,百嚼而常新。不是解渴的白開水,而是功夫茶。川端康成小說的人物形象和語言的質慼,都是一級棒,他是日本新感覺派代表作家。而賈平凹是中國學西方先鋒派消化最好的作家。不著痕跡,不是吃薯條拉薯條吃冰激凌拉冰激凌的主。他還把中國文學傳統繼承了下來,釀成蜂蜜,化解西方各路先鋒派硬死頭疙瘩……A兄聽后點頭又搖頭,這個江西老表,他心目中的偶像與我不同。
校本部是辦公和教學的場所,它與南區完全不同。雖然部分本科生也生活在這個區域。南區是研究生兼來校汫修或學者駐校的純生活區。我們作家班同學白天大多數時間要在校本部度過。和一般作家班不同的是,我們有必修課和選修課,每學期要完成一定量的課時任務。離逸夫樓兩條馬路,就是一教、二教和三教(教學樓)。記得當時給我們上課的有陳思和老師,李振聲老師,王振復老師等,當然本科生的課,我們也可以旁聽。當然這個“也”,是秘而不宣的。郜元寶老師的課我們是一路旁聽過來的。前提是在教室沒有坐滿的情況下。上陳思和老師的課,得先去搶座位,雖然安排的是大型的階梯教室,去晚了難免尷尬。這堂課是本科生、研究生和如我們的進修生混在一起上的,再加上駐校學者和外國留學生,每次課皆座無虛席。陳思和老師主講現代文學史。他以戰爭思維特別是運動戰思維解讀中國現當代文學或政治、經濟、文化等現象和形態,令人佩服。順著這條思路一下子會想明白許多事情。作為學科帶頭人,必須有自己獨到的研究成果。他這一大膽推論,是特別的。陳思和老師講課時很有風度,上海普通話比較有磁性的那種,那時候還是一頭烏黑的頭發。出汗時會掏出手帕擦臉。雖然當時已有人使用餐巾紙了。當他滔滔不絕講課講到忘情處,講臺下的女生大多是兩眼癡迷。他就像一片樹葉從空中飄下來,有個女孩子湊過去在上面寫詩。我當時問在場的一個作家班女孩,為何是這樣?她答陳老師太帥了!我要嫁人就嫁這樣的男人。
記得郜元寶老師在1995年給本科生上語法修辭課(如果沒記錯的話),我和湖北的兩個同學早早地到校本部的小教室去“偷課”。那時的郜老師是復旦中文系的青年才俊,人長得細長,上課時稍有口吃。也不是口吃,形容不出來那股勁,就是講著講著便停頓下來,經過短暫的思索,又一瀉千里,滔滔不絕。往往精華部分,就在這滔滔不絕之中;顯其課時的卓而不群,才華橫溢。那時《收獲》雜志剛發表山東作家張煒的一個長篇,郜老師便在課堂上面帶微笑讀他描寫大自然的精彩片段給我們聽。課例的精彩隨手拈來。他也知道我們是作家班的來“偷課”,課間休息時,有時也走過來和年齡與之相仿的我們,聊幾句創作的話題。那時他已經是與華師大胡河清齊名的當代文學的評論家了,
春秋之際的晴天我們在逸夫樓前的草坪上度過,趕上雨天日子就不好過了。特別是冬天的冷雨,天地間和寢室里哪才叫陰冷呢。好在南區飯堂的樓上有供人娛樂的舞場和簡易咖啡廳,節假日和星期天開放。我和作家班同學去玩,講好聽一點去體驗生活,通過熟人介紹,到里面打小時工。當時吃大排面的銀子,大都是從這里來的?,F在回想南區的粥和大排面,香氣仍撲面而來。
當年我們在逸夫樓前盤桓日久,并沒有開悟,愧對了那片芳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