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鞋史系列篇之
——敝鞋的童話世界

文 北京/全岳

敝鞋，源遠流長。

最早的敝鞋，見于《孟子﹒盡心上》中。孟子的高徒問老師說，舜帝是至尊的天子，假如舜的父親殺了人，法官要按法律予以嚴懲，那么作為天子的舜，是管還是不管？管吧，說他是情大于法；不管吧，說他是不孝之子。老師，舜帝該怎么辦？

孟子回答說：“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舜帝放棄天下，就會像扔掉破鞋一樣毫不覺得可惜。在兩難之時，作為天子的舜，最好瞞著他的父親，歸隱于民間。孟子說的“敝屣”，即后世的“敝履”“敝鞋““履穿”“履不完”等。

如果孟子說的“敝屣“是意指“毫不可惜“的話，那么莊子則是直接穿著“敝屣“去拜見魏惠王的。據《莊子﹒山木》記載：“莊子衣大布而補之，正緳系履而過魏王。”“衣敝履穿，貧也，非憊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莊子是穿著粗布破衣和舊鞋子去見魏王的。他在見魏王前，還特意用手正了正腰帶，用繩子把開綻的鞋底系好，以表示對魏王的尊重。當莊子見魏王有譏諷他“疲憊”的時候，莊子辯解說，衣敝履穿，只是因為貧窮，而不是困頓。真正的志士仁人，怕的不是生活的貧窮，而是精神上的潦倒。

司馬遷在《史記·滑稽列傳》中說的“敝履”則是更加形象的“履不完”：“東郭先生久待詔公車，貧困饑寒，衣敝，履不完。”

這段話的意思是，貧窮的東郭先生在找工作的時候，穿著“履不完“那樣的敝履，受到了人們的嘲笑。后來，當漢武帝得知到東郭先生既有學問，又有聰明才智之后，并沒有嫌棄他的貧窮和“履不完”，破格提升他為郡都尉。從此，東郭先生足下的敝履，又有一個名揚古今的名字：“東郭履”。

司馬遷的“東郭履”，到了1936 年出現在近代教育家陶行知先生的足下。他受救國會的委托，擔任“國民外交使節”，出訪歐亞非26 個國家，宣傳抗日救國、介紹中國大眾教育運動，爭取愛國華僑在財力物力方面的支持。他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忙得不可開交，就連皮鞋幫也磨出了個大窟窿，成為不折不扣的“敝鞋”。

為了省錢，他也舍不得買新鞋，就拎著“敝鞋”找到了補鞋匠。鞋匠說：“這鞋無法再補，還是扔了吧！”他一聽二話沒說，就拿起鞋子回到住處，把鞋舌上的皮子剪下來一塊，用小刀在皮子表面刮一刮，再涂上膠水往窟窿上貼牢，最后打油擦光，于是穿著補好了的“敝鞋”繼續穿著游說華僑的抗日救國救教育之路了。

星轉斗易，日月如梭，“敝鞋”在幾千年后仍沒有消失。

2006 年，年輕的毛利輝老師，背著相機和電腦，來到云南大山深處的瓦房小學任教。這是一所只有33 名10 歲以下學生的小學。毛老師的相機和電腦，令孩子們驚奇不已。當毛老師為他們照相，把他們的照片裝進電腦、傳到互聯網、傳到大山外的世界后，孩子們的“驚奇”更是變成了“神奇”，33 個孩子們高興得沸騰了，仿佛走進了童話世界。

孩子們的童話世界，要從當年年底的一個雪天說起。

大山深處美麗的雪景，令毛老師無比陶醉。當他帶著數碼相機，走出教室，準備拍攝的時候，展現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美麗的雪景，而是那些在操場上玩耍的孩子們，而是在雪水和泥濘中奔跑的學生們，更是學生們足下那一雙雙破爛得不堪入目的“敝鞋”！于是，毛老師舉出相機，對準他的學生們，對準孩子們足下的“敝鞋”。

當天晚上，毛老師打開相機，再次端詳孩子們在操場泥濘中玩耍的爛漫，再次端詳孩子們足下不堪入目的“敝鞋”，然后迅速將其與電腦連接，并把孩子們生活與學習的宭境寫成《學生“走光”，我哭了》的帖子，一一掛到了網上。

幾天后，毛老師的帖子被網友轉發到各大網站、論壇及博客上。網友們被孩子們天真無邪的臉龐感動了！

毛老師帖子上說的“走光”，是互聯網上的新詞，百度的解釋是“走光指的是女性或男性在一些行動中不經意間暴露出某些隱私部位，使得不該見到光的地方見到了光。像照相機漏光、風吹起女孩的裙子等等，都叫走光。如今很多女明星頻頻在公眾場合走光，以此博得曝光率，所以走光也逐漸成為明星的上位方式。”

然而，當網友們看完毛老師《學生“走光”，我哭了》的圖文并茂的帖子后，“走光”才真相大白！這里“光”顯然指的是孩子們的光腳和破舊的鞋子：

張開了嘴巴的水鞋；

沒有鞋后跟的膠鞋；

用紅頭繩勉強綁在腳上的爛鞋；

根本不對稱的也完全不合腳的破鞋。

這是鞋子嗎？這哪里是鞋！

這是鞋子嗎？是鞋，分明是孩子們光著腳穿的鞋子！分明是孩子們光著腳穿的與雪水和泥水混合為一體的“走光”了的“水鞋”“膠鞋”“爛鞋”“破鞋”！

網友們被這“走光”了的鞋子，震撼了！像毛老師一樣，哭了。

有網友戲言，孩子們足下的“水鞋”“膠鞋”“爛鞋”“破鞋”，堪比兩千多年前《孟子﹒盡心上》中的“敝屣”、《莊子﹒山木》中的“衣敝履穿”、司馬遷《史記·滑稽列傳》中的“履不完”和“東郭履”。然而，不可同日而語的是，古籍中古代士人足下的“敝履”見于兩千年前，毛老師帖子上的“敝履”卻見于現代孩子們的足下。

短短幾天，孩子們“走光”了的“敝履”，在互聯網上“走紅”了，讓孩子們走進“童話世界”的奇跡發生了。

在2006 年12 月24 日這一天，毛老師意外接到了鎮郵電局叫他去領包裹的通知。原來，是網友們自發捐贈的滿滿8 箱的33 雙新鞋、襪子和衣物。第二天，恰逢圣誕節，毛老師的學生們全部換上了新鞋、新襪和新衣服，仿佛走進了圣誕老人的“童話世界”。然而，他們收到的禮物并非圣誕老人送來的，而是叔叔阿姨們送來的，是他們創造了敝鞋的童話世界，創造了互聯網時代的奇跡。

奇跡，仍在繼續！

當一位媒體工作者看到毛老師的貼子后，便向同行推薦。特別是新浪網把毛老師的帖子放到了博客首頁后，僅一天的點擊量就達到了18 萬次、留言2000多條之多。無數網友被被這些泥濘中的腳所牽動，大量的包裹和信件涌向瓦房小學。最多的時候，一天竟收到1000 多個包裹，這可是大山深處的郵局從未有過的奇跡。

這個奇跡，來自互聯網的力量！毛老師在電腦上的《學生“走光”，我哭了》的圖文帖子，通過互聯網、通過輕輕的點擊，便從封閉的大山深處，從云貴高原傳向世界，傳向無數終端的電腦。于是，在這一瞬之間，無數坐在電腦前的人們，看到了毛老師情真意切的貼子，看到了雪后滿是泥濘的操場，看到了孩子們足下光腳穿著的不堪入目的敝鞋。

在大城市的寫子樓、學校、家庭之中，坐在電腦桌前工作著的人們，或偶然之間看到了毛老師情真意切的貼子、看到了簡陋的瓦房小學、看到了雪后泥濘的操場、看到了天真爛漫的孩子們，更看到了孩子們足下那些“張開了嘴巴的水鞋”“沒有鞋后跟的膠鞋”“用紅頭繩勉強綁在腳上的爛鞋”“根本不對稱的也完全不合腳的破鞋”。面對這些古稱“敝屣”“履穿”“履不完”“東郭履”的破舊的爛鞋，坐在電腦桌前工作著的人們驚愕了、震撼了，這是難以想象、不可思議的驚愕和震撼。面對電腦里一個個文字、一幅幅照片，他們或許像毛老師一樣“哭了”。

在大上海的一棟寫字樓里，在其中一些電腦桌旁，他們被毛老師的帖子驚愕了、震撼了，

他們立即行動起來了，除了贈送了衣物鞋襪外，還有一封寫給孩子們的信。這封信這樣寫道：“親愛的孩子們，我們從網上得知你們的現狀，于是被深深觸動。我們只是生活在上海的一群平凡的公司職員，每天在波瀾不驚的寫字樓工作，讓我們對生活的期許慢慢變得麻木而現實﹍﹍直到看到你們的鞋子、衣服和眼神，才讓我們了解到現實生活的另外一些狀況。我們所做的是那樣微不足道，不過是想讓你們相信，這個世界是一個微妙而美麗的圓圈，所有的人是連在一起的。”

毛老師看完這封充滿溫暖而富于愛心的來信后，心里也覺得暖暖的。于是他想，應該讓孩子們不僅知道穿在身上的新衣新鞋的溫暖，更要讓他們知道這些溫暖來自哪里，記住這些溫暖的來歷，并且化為長大后再去幫助別人的動力。于是，他將全校33名孩子們集合在一起，讀了這封充滿溫暖和愛心的來信。

當孩子們報以熱烈的掌聲后，毛老師大聲問道：

“同學們！這幾天，全國各地那么多叔叔阿姨人在幫助我們，送給來這么多新衣新鞋，還有這封充滿溫暖和愛心的來信。大家說應該用什么樣的字來形容大家的幫助？”

33 個孩子們齊聲回答：“愛！”

此時此刻，這“愛”的聲音響徹了操場，響徹了山谷，傳向了遙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