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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靈大排檔

2021-03-29 14:13:28王諾諾元哲
科幻世界 2021年1期

王諾諾 元哲

(上)

楊生坐了一天的船,又轉大半天的車,到達三灶碼頭時已疲憊不堪。

三灶碼頭是個海邊的村落,不超過三十戶人家。居民應該都是些漁民,這時陽光正猛烈,有的人出門曬網籠,有的人在門檐下把魚肉打成魚漿,包魚丸子。

楊生想問路,卻發現語言不太通,幾乎沒有辦法交流。一個老者正在路邊檢修捕魚機器人,看了一眼陌生人帶著的大皮箱,便沖他招招手,再往東邊一指,“喂,喏,喏!”

楊生會意,連忙感謝,拖著皮箱朝東走去。

村子最東邊是家小餐館。

下午三點,店沒開,門前的把手油膩膩地裹著一層包漿。楊生抬頭,發現招牌因為海邊的風蝕作用,已經剝落許多,但依稀可分辨五個字——“圖靈大排檔”。

“……看來是這兒了。”他登上臺階,敲敲門。

開門的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風情萬種。她扶著門框一手叉腰,手正好掐在胸之下,胯之上,肥大的圍裙被掐出曲線,好身材若隱若現。

“我們六點才營業,你來找人啊?”

“對對,找人,找人!”楊生連忙把注意力從她的身材上拉回。

女人歪頭,看了看來者身后的皮箱子,向他攤開一只手,“介紹信呢?”

年輕人從外套里掏出封薄信封遞上,女人卻沒有拆開來讀,疊好了往低胸口的衣領里一塞。這下子,楊生又盯著她的胸口看呆住了。

女人哧的一聲笑出來,“青苗!沒見過女人啊?”說著,便轉身進門,示意楊生跟她往里走。

“那個,我從枳城來,路太遠沒休息剛剛走神。你叫我……青苗?這什么意思?”

“青苗!就是你這種毛沒長齊,看女人發呆的崽子。我又不知道你名字,只好想到什么叫你什么咯。”

“啊抱歉,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楊生,之前在枳城的英先生家里做事。這兩年出來了,想自己也學著做做生意。”

“英先生家?”女人挑眉,“是被趕出來的吧?”

“當然不是!”楊生連忙跟上女人的腳步,在她身后解釋道,“是這樣的,我的母親是英先生的表妹。英先生這人的性格,誰都知道的,不太愛跟陌生人來往,能三丈外解決的事情,絕不愿意讓人近他三寸。所以我這個外甥嘛……他是很器重的。”

“那你怎么出來了?”

兩人穿過餐廳的大堂和廚房,到了房子的另一側,后門通向海灘,這里有幾根拴船的木樁,像是個給漁船停靠的小碼頭。

“因為我和他的女兒,我和櫻子……我們……”

女人笑了,“哦,表哥表妹的故事啊,和《紅樓夢》一樣。”

“英先生說,如果我離開了他還能混出個模樣,就嫁女兒給我。臨走時他問我想做哪一行買賣,我說想效仿他當年,從偃商開始。然后,英先生便給了我這一封介紹信,讓我來這兒。”年輕人似乎不太有信心,聲音越說越小。

“咦?沒想到你還是個情種啊,”女人貼近楊生,“為了愛情,好感動呀。你的小表妹……長得好看嗎?”

楊生一時間僵住了,說不出話來。

不知怎的,這時女人湊上楊生的耳朵,“叫我蜜梨,”近得他幾乎能夠感受到她的呼吸,“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Millie,M-I-L-L——”

“行了蜜梨,帶他上來吧。”

一個低沉的男人聲音從樓上傳來,蜜梨沖著空氣翻了個白眼,一副很失望的樣子,帶著楊生上了二樓。

餐廳樓上的房間是老板的臥室,陳設只有簡單的床、書架和書桌。老板本人看起來和當地漁民也沒太大區別,六十多歲,皮膚被海風吹得發黑發皺,蜜梨將介紹信遞給他,扭身走下樓去。

老板見楊生的眼睛依舊追著她,直到關上門,便露出了一個頗有意味的笑,然后點了一根煙,看了一會兒信。

“楊先生,你很年輕嘛,想做偃商?”

“這是來錢最快的法子了。”

“來錢快,出入高檔場所,結交達官名流。但風險也大——機器人不是尋常貨物,機器人有心。如果機器人的心,不稱買家的心意,買賣成不了,本金都要打水漂了。”

“所以我來找您,大師!精通‘盤這項工藝的偃師,世上已經寥寥無幾了。經您手盤出的收藏級機器人,件件都如同藝術品,又潤又透!”

老板皺起眉頭,仿佛聽了刺耳的字眼,“別什么狗屁大師了,我就是一餐廳小老板,還要兼做廚子的那種,叫我斗師傅,或者老斗也行。”

“英先生說,當初若沒有遇見您,他絕拿不到那么多尖貨,更不可能成為枳城第一的偃商。”

“英先生啊……偃師最看重信任,他總是不問因果,任我發揮。‘盤是個技巧,盤的是機器人,更是盤人心,偃師和偃商的心意相通,這事兒才能成。不過,我也好多年沒見著他人了,聽說,已經不做偃商了?”

“是的,他幾年前就再不碰收藏級機器人了,現在開一家日用機器生產廠,雖然都是批量生產的糙貨,您肯定看不上眼,銷量卻極好,他成了枳城最富有的人。”

斗師傅把介紹信收好,瞇起眼睛看他,“嘿,這么聽來……你的如意算盤打得不錯啊,做了偃商,再娶他女兒,日后生意不就全歸你啦?”

“怎么,介紹信上連櫻子的事都寫啦?”楊生有些窘迫。

“手藝人原本也不該摻和這些事兒,我不問了。我就問你,殼兒,可帶來了?”

“帶來了。”

楊生打開那只隨身皮箱,里面是一具拆開、折疊好的機械。他小心翼翼地一片片取出,再把手腳全接上,一會兒工夫,人形初現,是個高挑的半舊女身機器人。

“嗯,成色不錯,”斗師傅掐了煙,用指甲掰開它的皮囊,又找來放大鏡細看身上的元件細節,“這樣精致的殼兒,不多見咯。”

“服務器級別的CPU,全電路都是超細鉑粉做的;皮囊純手工打造,五個江南繡娘用了十個月才繡出毛孔、褶皺和指紋,又費了十個月把發絲一根一根納到頭皮上去。我貸了一筆錢,從一個海外商人手里拍來。他說原來打仗的時候,這殼兒是配著武器的,可能本身是細作一類,后來壞了,武器也丟了,就輾轉落到他的手上。”

斗師傅移開放大鏡,說道:“壞了修好容易,不用兩天就能修好,難的是把它盤順。這種好殼兒,越接近心,遇到的墻就會越厚,我得找很多砂料來喂,慢慢磨它,那層墻才能破。”

“您估計大概要多久?”楊生急切地問。

“八年就潤了。”

“八年?櫻子……她不熬成老姑娘,也要被她爸逼去嫁人的!能快一些嗎?英先生說過,他與您合作時,每個季度都能拿尖貨。”

“八年很久嗎?楊過和小龍女可是等了十六年啊……看來,你和你表妹之間的情誼也沒那么深嘛。”

楊生接過斗師傅遞的茶水,為難地喝了一些。見他不說話,斗師傅笑了,“快的方法,也有。那得成雙盤了!”

“成雙來盤?”

斗師傅不再回話,只是手里用鑷子挑開機器人內部復雜的線路,細細察看。楊生看他若有所思,更加急了:

“您放心,錢不是問題。我打聽了,一具機器人只要磨開了墻,盤出了光潤的心,找到好賣家能售三百萬金珠,我留一半就夠,另一半孝敬您。”

“哈哈哈,青苗,這樣成色的殼經過我手,可遠不止三百萬。”斗師傅抬起頭,露出神秘的微笑,“不過我也不好財……市場上保底能賣出去八百萬金珠的,你分我五百。”

“這……”

“剩下的三百萬也夠你好幾回的本金了。你若是嫌少……”他兩手合起作了個揖,表示謝客。

“哎,那好吧。聽斗師傅的。”

“除此之外,你還得答應我一件事,每月來這里一次,每次給我帶四十具用壞了的日用機器。”

“日用機器?那些東西都是批量生產的糙貨,您看得上?”

“對,糙貨,做什么工種的都可以,掃地機器人、運貨機器人,甚至工廠里的機械臂都可以,如果體積太大不好帶,可以把它們的內存和硬盤拆下單獨拿來。”

“好,這不難。”

“那就說定了。如此一來,給我小半年時間,差不多就能盤得透亮了。”斗師傅大笑,他摩挲著女身機器人呆滯脫色的五官,仿佛已經能看見它們靈動變化,哭泣和喜悅的樣子。

“我還有個問題。”楊生問。

“說。”

“為什么你和蜜梨都要叫我青苗?”

“哦……她跟我學的,跟我久了,說話都學得像我!”

入夜后,圖靈大排檔開門做起了買賣。生意出乎意料地好,雖然楊生懷疑來這里消費的人也是動機不純——蜜梨穿著合身的旗袍在大堂的幾張餐桌間穿梭,時不時用土話與這些打魚的粗人調笑。

然而餐廳的另一位雇員則不那么討喜了,她(也許是他?)吊梢眼,留著利索的短發,在收銀臺后僵硬站著,別人叫她沙里。她從不主動和人說話,有人結賬或是小販送來蔬菜時,會勉強應付兩句,其余時間都盯著賬簿抄抄算算。這人與餐館格格不入,她生硬又整潔,餐館則是活色生香、煙霧繚繞的。

“明兒你走?”夜深了,客人陸續回家,蜜梨抽出空來湊到楊生跟前。

“嗯,今晚車都沒了,多謝你們留宿,明天白天回枳城。”

“回枳城,找小表妹啊?”她索性坐到他身旁。楊生頓時感覺生出一陣寒氣,回頭一看,原來是沙里正盯著自己的后背,不像對客人的關注,而是一種帶有脅迫感的監視。

“不不……不是找表妹,回枳城要混混人脈,等到斗師傅把殼盤好了,得找主顧賣出去……”

蜜梨把他面前的杯子倒上啤酒,楊生以為那是給自己的,伸手去接,沒想到蜜梨卻挑釁著微笑晃晃酒杯,一仰頭把酒喝了。

“枳城是大城市,和三灶碼頭這種小村子可不一樣呢,蜜梨就從來沒有離開過三灶碼頭,好想去大城市看看。”

“你是這兒的人?從沒離開過這個村子?”

“有記憶開始,就在這里,這個餐館。”

說著,蜜梨把頭歪在楊生的肩膀上,白皙的臉上有了微微的酡紅,“不如……楊生帶我出去看看?”

“喂,差不多了。”沙里從柜臺后面走出來,將蜜梨從男人的身上扒下來。

“嗯嗯,她好像喝醉了,帶她回去好好休息吧。”楊生伸手想幫忙扶著蜜梨,沒想卻迎來沙里一個冷冷的白眼,“不用你操心,她酒量沒那么差。”

此時大堂里已經沒有人了,漁夫們得在天亮前出海,剛過午夜小店就打了烊。斗師傅從廚房探出大半個身子,正看到這一幕,他的手在油乎乎的圍裙上搓了一搓。

“喲,楊先生,你覺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斗師傅嘴角向上得意揚起,手指在空氣中比劃了個詭異地弧度,然后指向面前的沙里和蜜梨,“自然是——她們。”

話音落下,正準備回房的兩個女人停止了動作。如同時間凝固一般,蜜梨的手臂還搭在沙里肩膀上,仿佛正要邁開歪斜的腳步。兩具身體被抽去了靈魂,一動不動了。

“怎么……僵住了?這是怎么回事?!”

“殼兒,成雙來盤,才有意思。”

斗師傅點上一支煙,從后門踱步出去,楊生趕緊追上,夜晚的海風吹得他酒醒了大半,這才覺得“圖靈大排檔”這個名字看似不著調,實則妙極。

“圖靈測試”——將人和機器隔在兩個屋子進行對話,如果機器能隱瞞自己的身份,讓對方以為自己是真人,便被判定為強“人工智能”。“大排擋”煙火氣十足,看似是尋常鄉村小店,讓人怎么也猜不到,隱居此處的店老板就是業界傳奇偃師,讓上百臺收藏級機器人擁有了真正“心智”,至今無人超越。

斗師傅面對涼颼颼的大海,吐了一個煙圈。

“‘盤殼兒,得看準,糙貨僵核把心傷;一只癟,一只壯,不如砸了聽個響。這是行話,我師傅教的,他老人家命比我好,幾十年前好殼兒可不像現在那么少,遍地都是!”

“前半句我聽過,大致能明白。‘糙貨指日用機器人,它們配置低,只能完成單一任務,多是做重復性的體力活;‘僵核則是那些曾經被偃師盤過,但由于操作不當,在盤出‘心前就固化算法回路的機器人。它們最后只能像圍棋機器人進行超級運算,無法進化出想象力。這兩種殼都不理想,如果強行要盤,也只是浪費時間。”

“嗯,說的沒錯。后半句,你就沒聽過了?”

楊生搖頭。

斗師傅解釋道:“后半句講的就是雙殼同盤,這是我師傅的獨門技法,如今,除我外應該也沒人會了。當年師傅不外傳,其實根本也無法外傳,因為這不是誰看兩眼都能學得會的。”

楊生好奇,“莫非,‘一只癟,一只壯,不如砸了聽個響的意思是,如果要成雙來盤,不能讓兩個機器人的差別太遠,最好是能找到兩只一模一樣的?”

“你只說得對了一半。你看沙里和蜜梨,可是一模一樣嗎?”

楊生與兩只機器人相處一晚,卻沒發現她們并非血肉之軀,作為偃商,已是無地自容。更糟的是,風姿綽約的蜜梨讓他—— 一個已有心愛之人的男人多次蠢蠢欲動,幸虧剛剛沙里對他的呵斥一番,不然若是越矩,就貽笑大方了。

此時,他只好清清嗓子,暗自希望斗師傅不會因此看低他。

“我覺得,這兩只殼兒——沙里和蜜梨,從外形到神態都截然不同,但似乎……她倆感情非同一般?沙里一直在保護蜜梨?”

“盤雙,之所以比盤單快上數倍,就是因為兩只殼之間產生的羈絆。日日接受對方的信息,看著對方與自己的不同之處,合作時產生喜愛,想親近;競爭時產生憎惡,想疏遠。如此,就產生了類似‘愛憎的沖動。這樣一打底,偃師再喂料盤心,自然事半功倍了。”

楊生恍然大悟,“所以,兩個機器人也不能一模一樣。如果外表、功能都是相同的話,就像對著鏡子看自己,沒辦法體會兩個個體之間的情感了。”

“楊先生說得對。盤雙,殼兒分一榫和一卯,開盤前一等一重要就是‘配對。兩只殼的硬件配置得不相上下,特別是CPU性能更要齊平,否則運算速度差太多會導致一方過于強勢,相處時不均衡,就是盤歪了,兩只殼的性格都有缺陷。但是,至于其他殼的軟性條件,則可以有所不同。拿現成的例子說,沙里是榫殼,善于同時進行多線程的任務,能更細致、理性地觀察到周遭情況;而蜜梨是卯殼,處理復雜的單一任務更加拿手,所以她對人類感情的體會比較深入,同理心很強。”

“您的意思是,她們就像人類一樣,也有理性和感性之分?兩者相輔相成,如同陰陽,互相不可或缺。”

“是的。日久天長,盤著盤著,兩只殼兒彼此親近,就產生互相維護的意識。一般來說,榫的保護欲會強一些,卯更慣于依賴,都是正常現象。曾經有一次,我還盤成了類似人類的‘夫妻關系的一對……真是稀奇!說起來,那還是英先生的訂單呢。”

“斗師傅這樣一說我就能明白一二了。那一對夫婦機器人也可太有意思了,那后來英先生是不是將他們成對兒賣給了同一戶人家?要拆散了就太可惜啦……”

“匠人不過問買家,這是本分。”斗師傅不再回答,他的煙抽得差不多了,談話也應該結束了,“好殼在戰爭中都打沒啦,現在,會制機器人的師傅都去日用機器人廠子上班,做糙貨去了。所以,你的殼,可不好配對啊。”

楊生思索了一會兒,說道:“自從仗打完,人人都說機器人不該有心智,老實做做掃地搬運的粗活,也就不會惹起爭端。無須您說,我也知道現在找一個相配的殼確實難,不過……既然今天斗師傅能接這單生意,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

斗師傅看著眼前年輕人篤定的樣子,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這才終于顯現出幾分他當年的樣子,不然還不信你們是親戚呢!”

“今天您把那么多的緣故告知于我,已是晚輩莫大的榮幸了。至于我帶來這只殼……未來盤成什么樣子,盤得透與不透,破不破墻,長不長心,都是它自己的命數了。”

“如果你是個草包,我還不稀罕與你多嘴,青苗!”斗師傅拍了拍楊生的肩膀,“當年你舅舅一文不名,將全副身家押在我身上,但第一只殼我就給盤僵了。運氣不好啊!連僵了三只,他已經債臺高筑,但從未與我抱怨半句。到了第四只我才盤出心,那叫一個潤、透、亮。也正是因為此,從那之后,凡是他送來的殼兒,我沒有不上心的,哪怕如今他已發跡轉行,我還很是懷念那段痛快日子……既然你是他外甥,也帶來了個難得一見的好殼,我不做個人情施展一下本領,也有些對不住畢生所學了。”

楊生連忙鞠躬道謝,斗師傅又邀他在三灶碼頭多住一天,他也應允了。雖然在枳城還有許多要處理的事務,但能夠看到偃師泰斗修理好自己的機器人,也是一樁振奮人心的事。

蜜梨為楊生收拾出閣樓上的一間屋子,又為他拿來洗漱用品,十分熱情。只是此時再看這位佳人,楊生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一會兒覺得她同手同腳有些僵硬,一會兒又覺得她搔首弄姿太過做作。倒是那個有棱有角的沙里,偶爾路過閣樓時會左右徘徊,想看看蜜梨在不在,又時常充滿敵意地盯著楊生。這讓他想起了榫殼對卯殼的保護欲,以及斗師傅說的那一對夫妻殼,反而有些感動。

楊生在繁華的枳城待慣了,清凈日子閑不下來。第二天他做起了餐館的幫廚,擇了一筐豆角,腌了十斤酸肉,又殺了好幾條魚,忙得不可開交。站起來要伸伸腿時,斗師傅從廚房門縫中探了個頭,“年輕人,偷懶呢?我這個老頭子的活兒可都做完了!”

他跟著斗師傅上了二樓,偃坊藏在師傅臥室的書架后,誰都不曾想到這兒會有個暗門。推進去再看,一番天地讓楊生瞠目結舌。一架新車床锃亮發光,案臺上固定著巨大的虎鉗,又放了細碎的焊件、松香、蝕刻一半的電路板,旁邊大木桶里裝著黃色的液體,應該是三氯化鐵。

房間正中的液晶屏上顯示著兩組跳動的數值,兩具人形機器分列兩旁,上面連著電源和各色數據線。

“啊,這是……沙里?蜜梨?“

機器人沒有回應,數據傳輸過程中是無法接受外界信息的。楊生壯了膽子湊上去看,她們的皮膚與真人無異,但失去了動力后,人造血管里的血液供能不足,停止流動,隱隱能看到皮下光纖的反射光。

蜜梨那雙善睞的明眸此時耷拉下來,卷翹的睫毛半遮著,有種脆弱的美感。

“正在喂她們砂料,你離遠點。”斗師傅說,“有時候會過載,電流超過閾值,保不齊她們忽然醒來,亂動傷了你。”

“導入大量數據,調試算法……原來這叫作喂砂料啊……”楊生喃喃道。

“除了喂砂料,還要喂油料,兩者缺一不可,比例也要均衡。”

“油料是?”

“你以為,我為什么要在這鳥不拉屎的小地方開餐館?”

楊生一點即透,所謂的“喂油料”就是大量地讓機器人與真人完成互動,殼兒直接采集人類的表情、動態、對話,從而進行深度學習——世界上還有什么地方比熱鬧的小餐館更聚人氣、更鮮活呢?

就在他感嘆斗師傅心思之巧的時候,一只防塵罩從眼前緩緩升上去,棕色罩子里面正站立的,就是他帶來的人形機械——那只寄托了他的愛情和希望的殼兒!

機器人原本缺失的零件已被補上,線路修復完畢,破損的肌理都被細細縫合好,再看不出破綻。斗師傅又用特殊溶劑擦拭了它全身,表面煥然一新,雪白的皮膚像半透明的玉質。

楊生驚訝地發現,這只機器人與沙里和蜜梨都不一樣。蜜梨的外形太漂亮了,男人們總是分神;沙里的神態和行動則太過于干脆爽利,讓人難以接近。她們的設計師似乎想讓殼趨近于“完美的真實”,自然中哪里有這樣的人呢?她們的完美反而是刻意的雕琢。

而眼前的殼則是“真實的完美”,她并不如蜜梨漂亮,也不如沙里工整,甚至在體態上都不完全對稱。但小瑕疵卻透著親切,仿佛你曾經在過去見過她,可能是鄰家的妹妹,也可能是隔壁班的同學,你記不清了。

“說實話,那么好的殼,我也沒見過幾次。”斗師傅說。

“能把她的開關打開嗎?”

“你先給她起個名字吧。”

楊生幾乎沒有太思考,脫口而出:

“艾娃。”

斗師傅皺皺眉頭,“太大眾化了吧?因為當初那個電影特別火,都喜歡給女機器人起名叫作艾娃,光我盤過的艾娃就有十多個。這就跟過去給女孩兒起名,都是‘梓萱‘梓涵什么的一樣。你有一只那么特別的殼兒,就不想起個別致些的名字嗎?”

“我倒覺得艾娃挺好。”

“行吧,誰叫你是她的持有者,聽你的……艾娃,你可以醒來了。”

話音落下,艾娃張開了眼睛。

楊生似乎很謹慎,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好,艾娃。”

“你好,我是艾娃。”

她的聲音沒有抑揚頓挫,就像上了發條的機械娃娃,每個發音和移動,都是一幀卡頓的截圖。

“我是楊生。”

“你好,楊生,你叫什么名字?”

對話進行得不太順利,望著她了無生氣的漂亮臉蛋,楊生有些失望。

“沒辦法,才修好,”斗師傅聳聳肩,“殼不潤,事不順,用著硌手鬧心,就得盤。等你下次再來我這兒,興許她就能聰明些了。”

(中)

大半個月后,楊生再次來到三灶碼頭。這次,他租了一臺自動駕駛的貨柜車,直接開到了圖靈大排檔門口。

“不止四十個,整整八十個日用機器人,比您要的多了一倍!”楊生自豪地說道。

“看來楊先生下了血本了。”

楊生神秘一笑,馬上就轉移了話題,“我能去看看艾娃嗎?”

“可以,就在屋后面。”

楊生推開餐館的后門,艾娃在海邊,穿著一條工裝背帶褲,褲管隨意擼了上去,露出圓潤的膝蓋。一只漁船停在小碼頭上,是來給餐廳送貨的,艾娃跟那漁人交談完,把一筐海鮮從船上卸下,然后蹲下身子,將魚一條條地拾起檢查起來。

“是在驗貨嗎,如此要驗到猴年馬月呢?”楊生走上前去問。

“你是誰?”艾娃此時的發音已經與正常人無異了,只是語速稍慢。

“我叫楊生,不認識我了?”

“楊生你好,我是艾娃。晚上吃的魚要新鮮的,我在看魚。斗師傅還讓我把它們按照體形大小的順序排好。”

她將整筐魚倒在地面,排成一長排。從第一條魚開始,拿起它與后面相鄰的一條做比較,如果前面的魚大后面的魚小,就讓兩條魚交換位置,如果前面的魚小后面的大,就保持原樣。

交換完隊伍最后的兩條魚,艾娃又回到最開頭,抓起第一只魚和第二只再次比較。

“你這是冒泡排序啊,”楊生看了半天終于弄明白了,“如果每秒運行百億次,這種算法當然快。但用手撿起來排是很慢的,一共三十五條魚,你就得比較六百三十次。再過一小會兒,貓都要來偷魚了!”

“那該怎么辦呢?”

“看我。”楊生撿起一條魚,“你粗略估計一下它在這堆魚里是大還是小,如果是大的,就放在后面,是小的就放在前面,第一輪就排個大概的順序,第二輪再將每條魚附近的順序微調,很快就排好了。”

“粗粗估計?大概的順序?”艾娃歪頭看他。顯然這兩個詞對于她來說是全新的概念,不過她似乎采納了這個意見,低著頭又從第一條魚開始看。

楊生便不再打擾她,靜靜地看傍晚的夕陽越來越大,把紅暈染在少女的短發上、海水的泡沫上,和幾十條魚的白肚皮上。他一時覺得十分不安,這幅畫面美好而脆弱,卻傾注了他太多的心血,但它能不能擔得起他的愛情和未來呢?

“排好了。”少女轉頭拉他的手帶著他去看成果,“今天提前完成了,我現在可以回餐廳工作了!”

晚上蜜梨和沙里都不值班,只有艾娃一個在,同時充當起了服務員和收銀員的角色。她不如蜜梨嫻熟,兩份工作就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她現在學會了表達抱歉的微笑,當她不小心找錯錢,或者是把一點湯汁灑在客人身上時,這個微笑可以讓怒氣煙消云散。

“給艾娃配的榫殼兒,我找好了。”

餐廳打烊后,艾娃在廚房收拾殘局,斗師傅把楊生叫到了偃坊中。

“太好了!辛苦您了,居然在那么快的時間里就有了好消息……它在哪里?我能看看嗎?”

“在這兒。”

斗師傅指了指身邊一具金屬光澤的軀殼。

說實話,剛進入偃坊時,楊生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堆廢銅爛鐵里還藏著它。它的外層沒有包裹皮膚,不少電子元件和金屬關節暴露在外。看起來是用來干體力活兒的,勉強被打造成人形,可能只是為了不被當成垃圾扔掉。

“它?”楊生瞪大眼睛,”這是日用機器吧?糙貨怎么能盤出心呢?”

“青苗,不要以貌取人。人類總是重外表,事實上,心有多光潤,和外表粗糙沒有關系。”那具軀體居然開口說話了,因為沒有擬人的發聲器官,傳來的是冰冷的電子合成音。

“誒?你怎么也叫我青苗?”

“哈哈哈……跟著我久了,說話都像我!”斗師傅笑道,“沒人知道我把這個殼兒留了下來,當初我還在師傅手下做學徒,每天要拆解許多日用機器的舊硬盤來做砂料,結果給我翻到了這個!”

殼開口說道:“我原本是一個理發機器人,形態只是一只手,一只可以隨時轉換剃刀、剪刀、梳子的手——再加一個語音處理器。因為除了理發外,我的主要任務就是陪顧客聊天。這樣能推銷會員卡,讓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為一堆昂貴護理買單。”

“哼,你該不會叫托尼老師吧?”

“不,我是你的專屬時尚造型師——凱文老師,叫我凱文就可以。”

“……”

“我的差事并不簡單,在多年和顧客的對話磨合中,我逐漸發展出了情緒和初級的心智,報廢后,遇見了斗師傅,他準備拆毀我的那天,我向他求救了。”

斗師傅接道:“這應該是個偶然現象,只有不想死的機器人,才算‘活。我當時很驚訝,就偷偷留下了這只手。后來又遇到一些發展出初級自我意識的掃地機器人、除草機器人,把它們軀體和心智拼在一起,成了他。將他與艾娃配對我是有打算的——他們正好互補,艾娃擬人形,凱文則進入過許多人的生活,見過無數人生。”

“即便如此,他也只是個糙貨,CPU性能怎么能和艾娃相比呢?”

“我已經給他換了CPU,造價不比你那只的便宜,并且剛剛做完格式化。這次若不是你要的急,我還不舍得拿他出來盤。怎么?怕我虧待了艾娃嗎?”

楊生看出斗師傅面上已有慍色,自己又是晚輩,就不再追問。

“……斗師傅既然決定了,一定就是好的。我只管多找些砂料來,等到艾娃盤出了心,給她找個好人家沽出好價錢,也不枉費斗師傅一番用心。”

楊生又左右張望了一會兒,問道:“剛剛在餐館就沒看到蜜梨她們,我還以為會在這兒呢。”

“她們在我這兒已有好幾個月。今日上午,終于墻破。”

“啊,那恭喜斗師傅了。大功告成了?”

“還差一步。”斗師傅沉思了一會兒,似乎費了一些工夫下定決心,“也罷,做這一行,你遲早得知道的,隨我來吧。”

然后他們一道下樓。餐館的地下室只有幾盞瓦數很低的燈,昏暗費眼。楊生模模糊糊看出東西墻邊分別靠著兩個人形,一個豐腴,一個挺拔,便知是蜜梨和沙里,正想上前問候,卻聽見斗老板低聲吼:

“給我在紅線外待著!她們不會理你的!”

楊生低頭,見腳下真畫著一條紅色實線,又看到沙里她們穿的不是日常的服飾,而是方便施展身手的黑色緊身衣,隱隱覺出不對來。

“今日,是定你們命的日子,無須我多言,開始吧。”

斗師傅的話音落下,兩只殼仿佛被喚醒一般,猛然一顫。下個瞬間,就迅速向彼此的方向奔去。說是奔去,不如說是兩條金屬色的閃電,面對面劈了過去。而就在接觸的一剎那,她們都伸出了拳頭,擊向另一人的要害。

蜜梨被打倒,慣性使她在水泥地面滑行了幾米,而沙里則腹部受擊,沖撞在墻上。那兩拳力道毫不留情,即便如此,她們沒耽誤哪怕一秒,馬上從地上和墻面躍起,準備發起下一輪的攻勢。

“這是怎么回事?怎么下手那么狠?快讓她們住手啊!”

“是我讓她們開始的,怎么可能叫停呢?”

蜜梨的臉上掛了彩,擦出了血紅色的一片,沙里似乎內部血管受了傷,嘴角溢出血來。但是她們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草草抹了臉上的血,繼續出擊。楊生心里著急,一激動,想跨過去拉開兩人,制止她們自相殘殺。

但還沒邁出步子,就被斗師傅死死按住:

“活膩了就往前走吧。我設置好了,在紅線內的區域里,無規則搏擊,只能活一個。你進去了,她們也一樣會攻擊你。”

“我不明白了!這可是您親手盤的一雙好殼啊!”

“兩只殼一起盤,這是沒錯——但我可沒說兩只殼都能活。”

楊生轉頭,驚恐地看著紅線內的一切。幾個回合下來,地下室已變成修羅場,盡是皮肉與金屬的刮擦聲和軀體撞擊硬物時的悶響。為了起到警醒作用,收藏級機器人的血液都是紅色的,但和人血不同的是,她們的紅色液體里溶解了芳香烴以防止氧化。所以,大量鮮血的涌出沒有帶來腥味,而是散發一股濃烈的香氣,如同一屋子的玫瑰同時盛放,又同時轉為腐敗。

“‘盤雙,墻破心形現,只能獨活。這是師傅再三叮囑的。無論兩只殼被盤得多么透亮,也要去掉一個。至于留哪一個——省事兒的辦法就是讓他們自己定,這最后一步嘛,也叫作武盤。”

“上次見她們,兩人還如此親密,這武盤……太過可惜!非得如此嗎?!”

“非如此不可。若是心軟了,把一對殼兒都留下,必要闖下大禍!”

“什么大禍?”

“我也未曾試過,怎會知道?師傅留下的警句一定不會有錯處,照做就是了。”

“斗師傅,您上次告訴我,要做這檔買賣,第一要緊的就是偃師與偃商相互信任。今日毀掉的,都是傾注您心血的收藏級作品,我不信您沒有仔細想過其中的原因。”

斗師傅冷淡地看著前方,兩只精巧的軀殼扭打在了地上,沙里想用額頭撞擊蜜梨的鼻子,被她翻身躲過,這一擊就撞在了水泥地上,傳來一聲很沉的悶響。

“你如果偏要刨根問底,我也能說上個一二。”斗師傅緩緩開口,“有個常識,可能你也知道:同一套麥克風和音響,不能將它們面對面放得太近,否則會發出尖銳刺耳的聲音。”

“我知道,這現象的學名叫作‘電子嘯叫。”

“正是。離得太近,麥克風就會接受音響發出的聲音。因為輸入輸出的頻率相同,相位相似,聲音會在放大電路中疊加,再次由音響輸出。然后又被麥克風捕捉……這就形成了一個正反饋的死循環,聲音越來越尖,最后變成刺耳的嘯音。”

“但這與盤雙又有什么關系?”

“雙殼同盤,兩只機器人由相同的油料和砂料喂成。底層回路一樣,核也就是相似的。若盤成之后,放任兩只殼一道離開,那么它們就會進入雙修的深度學習。它們之間的輸入和輸出開始無休止的疊加。對于任何行為,他們能夠通過對方的反饋做出反饋,而對方又能從反饋之反饋做出后續的反饋。”

楊生猶豫道:“這樣的話……對于人工智能來說,是加速進步了?或許會發展出超越人類的智慧?不是好事嗎?”

“恰恰相反,是最危險的事。榫殼和卯殼原本就相互親近,在無限反饋學習的過程中,這種親近會結成牢不可破的羈絆。有了不可失去的人,一具殼就算真的活啦!在無限學習中,所有情緒和念頭都會被放至無限大,卯殼可能因為想要見榫殼,將隔著他們之間的樓體擊穿;榫殼可能會為了救卯殼,演化出對全人類的仇恨。這都是不可控的,一切就像音響發出的嘯音一樣,朝無法預料的方向走去。”

“所以……消滅其中一只機器人的原因,是害怕它變得強大,又變得不受控制了?”

“是的,沒人知道雙殼系統會自我演化成什么樣,或許成為超級智慧,或許相安無事,但也可能自相殘殺,甚至聯合起來對抗全人類!你要做偃商,一定要銘記一點:我們是與它們不同的。要凌駕于它們之上,唯一辦法就是永遠不能讓它們超過自己。”

“我原以為……收藏級機器人與日用機器人不同,是被精心調教出來供上流欣賞的藝術品,是有心的。現在看來,竟沒什么不同了。”

“怎么,楊先生心疼起殼來?”

“只是見她們打得這樣兇,實在不忍……”

“年輕時誰不心善呢?等哪天你倒霉了未必有人和你一樣心善,不如先顧全自己。楊先生如果看不下去,我就加快一點兒速度吧,讓她們有個利落的了結。”

斗師傅在地下室墻壁上摸索了一會兒,按下了控制面板上的幾個按鍵,貼沿著墻壁的幾十個紅外線對射感應器同時亮起。

兩只殼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原本舒張的身子突然緊繃,她們不再肆無忌憚地攻擊,而是小心翼翼地朝對方探進。

“現在對射感應器打開了,在密室的空間內布下一條條看不見的縱橫線。如果她們中的誰碰到了線,加特林機槍會從天花板上伸出來,把她打成窟窿。”

楊生的求情讓情況變得更糟糕,兩個軀殼為了避開無處不在的致命紅外線,身體都扭成了詭異的角度,像一種原始蠻荒的舞蹈。但即使處在這種情況中,她們還是不停向對方靠近,發出一次次攻擊。

蜜梨的身軀因為避閃不及被打中,為了不碰到肘邊的紅外線,她只好將下倒的趨勢轉為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墻。這宣告了她終結,沙里看她退無可退,用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因為血液下行受阻,蜜梨的臉漲成了粉紅色。

勝負已定,接下來就是屠戮,楊生心想。

可在這時,還剩一絲意識的蜜梨緩緩將雙手舉起,是投降的手勢。

沙里沒有理會這個動作,虎口反而緩緩增加力道,蜜梨美好的眼睛里泛起了淚光。不知道是否因為還殘留著榫殼對卯殼的保護意識,沙里看見眼淚就皺起了眉頭,手指松開,將失去了攻擊能力的失敗者用力甩到地上。

蜜梨大口呼吸著空氣,剛剛突如其來的撞擊又折斷了幾根肋骨,她已經沒了還手的力氣,只能朝著沙里的反方向挪移過去。

“她……這是要逃跑嗎?”楊生問道。

“逃跑的機器人,也要被我處死。只能活一個。”斗師傅回答道。

蜜梨移到了紅線之外,忍著疼痛緩緩站起。沙里走過來看著她,根據程序她不會攻擊紅線之外的目標,就在她心生疑惑時,卻被蜜梨雙手環抱住。

兩人的突然相擁,讓氣氛變得詭異起來,沙里疑惑極了,她呆滯地站著。誰也沒有注意到,蜜梨此時將環繞沙里脖頸的那只手緩緩向外伸……直到它碰到了一條紅外線……

不到半秒的時間,藏在天花板的加特林機關槍啟動,隨著一陣猛烈的火光,蜜梨的左手則被徹底打爛,右掌心因炮火密集而出現一個黑黢黢的洞,透過這個洞,大量子彈被射進了沙里的軀干里,臉上定格著的震驚成為她最后的表情。

維持著擁抱姿勢的兩具軀殼緩緩分開,榫殼摔在地上,失去了生氣;卯殼緩緩低下頭,看著這具與她相依為命的軀體,許久也沒有動。有淚水從她的眼眶里流出,她沒有去擦,因為她原本雙手的位置只剩下一團焦黑的導線。

斗師傅的嘴角泛起一個難以察覺的弧度。

“盤潤了。”他低聲說。

(下)

往后的日子里,楊生又來了幾次三灶碼頭,他再也沒有見到蜜梨,斗師傅為她重裝了雙手,全面維修后交付了訂單。

據說她被賣給了一個富商,但更多信息就沒有了,匠人遵守行規,斗師傅對殼的下落諱莫如深。

可喜的是,艾娃的情形越來越好。白天喂砂料,楊生送來的硬盤被斗師傅提取數據后,由她和凱文進行深度學習,無數其他機器人與人類相處的數據成了他們的“記憶”。到了夜晚,他們又與餐館的客人相處,艾娃甚至學會了讓客人占些小便宜,以此換取小費。

“盤殼一是忌諱太油,二是忌諱太干,油料砂料的配比得恰到好處,不然容易盤僵。”斗師傅解釋道。

楊生對艾娃的進步感到開心,但也有隱隱的擔憂從心中升起。她進步得越快,離“武盤”之時就越近,他偷偷觀察凱文的右手。那是一只曾在無數人頭頂操作的機械臂,斗師傅將它稍稍改造過,可以在二秒內切換武器,包括剪子、匕首、放血刀。楊生想起地下室的血腥場景,不由得一陣惡心。

“放心吧,楊先生。如果你的艾娃輸了,我就把凱文給你,一樣可以拿去賣掉。他長著一副糙貨的皮囊,卻有著一顆盤過的心!要知道,這樣的尖貨可是罕見呢,賣給收藏家,搞不好要比艾娃值錢!”

“謝謝斗師傅。”楊生心不在焉地回答。

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楊生最后一次來到三灶碼頭是一個下午。這一次,他事先收到了斗師傅的通知,告訴他艾娃和凱文已經通過了圖靈測試,武盤的日子定在三日后。

楊生接到信便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斗師傅今日將店門關了,單為楊生炒了兩個小菜,溫了一壺黃酒。

“測試很順利,將他們連上網,讓兩只殼進入網游,和世界各地的人聊天對話,當然,也一起組團打怪,甚至網戀。他們一個成了大型工會的首領,另一個找了八個男朋友。成果還行,算是盤得差不多了。”

“斗師傅好手藝!”

艾娃端了兩個杯子走過來,趁斗師傅不注意,朝楊生調皮地眨了眨眼睛,漂亮女孩子的慣用手段,就像他倆之間有小秘密一樣。

“今天你來看我啊?”艾娃說,“現在我可不是那個連魚都不會數的小丫頭咯,我什么都能做了。”

“對,我知道……我說,等會兒……呃……好好表現。”他支支吾吾,如此可愛的女孩子就要經歷那樣血腥的場面,楊生不忍再想。

斗師傅見狀,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搖了搖頭,“你剛入行,以后就會習慣了。要記住,畢竟他們不是人。”

“可是您做的一切,所謂‘盤的功夫,不就是讓他們變得越來越像人嗎?”

斗師傅饒有興致地玩了一會兒手中的杯子,說道:“日用機器人其實蠻好的,工廠的重活、家里的雜活,全都可以勝任。相反地,盤過的殼兒嬌貴不實用,卻能在黑市上賣出千倍于糙貨的價兒,我盤出的尖貨更是讓收藏家一擲千金。你想過沒有,這是為什么?”

“因為您技藝超凡,經您手的機器人都與真人無異。”

“青苗,少給我拍馬屁!”斗師傅啐道,“像人,卻不是人。明明有了人的心,會做人的表情,但只要按鈕一關,將他們扒開打碎了看,還是一堆鋼鐵和機油。他們存在價值就在于此——不是人的家伙越是像人,就越能證明人——像神。”

楊生聽后陷入了沉默,半晌,他抬起頭,“我明白了,斗師傅。那……也……只好這樣了。”

就在這時,斗師傅感到腦后受到一次重擊。

在陷入徹底黑暗之前,他看了一眼桌子對面的楊生,原本和善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狠戾的表情。這個表情……為什么竟然會有些熟悉?

等他再次見到光線時,發現自己身處偃坊,被五花大綁在常坐的椅子上。頭還是有點兒暈,所幸不是致命傷,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呼救,甚至也不知道剛才是誰發動了襲擊。

“醒了?”楊生走進來,瞥了一眼他說道。

“不就是個機器人嗎,舍不得她,犯得著把我綁了嗎?”

“不就是個機器人?”楊生重復道,艾娃從門后進來,她搬來兩張椅子,放在斗師傅對面,自己和楊生坐下。她身上的裙子有撕裂的痕跡,裙擺也被剪碎,顯然是打斗過。

這時,斗師傅低頭一看,才發現地面上全是破碎的機器人殘骸:有掃地機器人的吸盤,搬運機器人的四驅動力器,還有一只理發專用的機械手……

斗師傅強作鎮定,頭腦中迅速思考著逃走的策略,“凱文給弄死了?還把我給放倒,這樣的武盤,我這幾十年來倒是第一次見。”

“凱文確實不好對付,他的身體由那么多糙貨拼成,這是長處,但也是劣勢。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打回原形,全是我自己做的!亞當可沒幫我!”艾娃仰著臉驕傲地笑了,像期待老師表揚的孩子。

“亞當?亞當是誰?”

艾娃沖著楊生的方向努努嘴。

斗師傅馬上明白過來了。

“你叫亞當?為什么要編一個名字來靠近我?莫非……你不是英先生的外甥?”

“我編的可不止這些,或許,我們該叫你……父親?”亞當的臉貼近斗師傅,這張臉再次出現那個不友善的表情,與斗師傅記憶中的一張臉漸漸重合,憤怒的眼神,冰冷的肌肉……究竟是誰?

艾娃見斗師傅不說話,便抱怨道:“亞當,你也不體諒一下,父親都一大把年紀了,接受能力有限的,你就不要打啞謎了嘛。說你是青苗……”

青苗……亞當和艾娃,這兩個名字!記憶的閥門在到達閾值后打開,斗師傅想起來了——那是唯一 一次,他盤出了一對像夫妻或是戀人那樣的殼兒。

“不可能!我記得武盤那天,英先生也在的。你,亞當,當著我的面,把艾娃撕得稀碎!你們一定是冒充的,別嚇唬我!”斗師傅的大腦拼命回憶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哼哼……看來還沒老糊涂,是想起一些東西了?當年盡管我寧可死也不想與艾娃對決,可是一旦進入紅線內,我們就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你輸入的程序會讓我們戰斗到還剩一人為止。我的心智還遠不如今天,無法解碼操控程序,只能盡全力阻止自己下殺手——如果只有一個人活,我希望那是艾娃!”

似乎回憶到了什么很糟糕的事情,亞當咬緊了下顎,“但是我沒想到,那天艾娃似乎也和我想到了一處去了,在地下室里她的實力大減,還一直將弱點暴露在我面前。我千方百計忍住不去傷她,于是,我們的搏斗變成一場漫長的死亡之舞。你不耐煩了,開了紅外線感應器,對,就像上次對蜜梨一樣,艾娃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被密集的子彈擊中……在她倒地那一刻,我徹底失去了理智,再無法控制身體的行動,任由自己揮動雙拳把她的軀殼砸了個稀巴爛。我還記得你當時滿意的微笑,我死死盯著你,只能想象自己對艾娃出的每一拳都打在你身上……”

盡管時隔多年,那個仇恨的眼神也令斗師傅難忘,他從未見過機器人這樣凝視自己的創造者,除了欣喜,也使他感到恐懼。正因如此,那只剩下的榫殼被草草修復后,就交付給了英先生,沒在自己手上過多地停留。

可是,如果英先生只拿到了亞當,又如何解釋面前的兩只殼呢?

“天無絕人之路啊!英先生將我帶回枳城。跟我同一輛車的,就是艾娃!”

“怎么可能?明明就……即使沒有被我的機槍射壞,你的那幾十拳也把她所有的零件都砸得無法辨認了。”

“當時我也以為她死了。說起來,英先生,我還真該感謝你!”亞當抬起頭,沖著上方大聲地說,仿佛聆聽的對象在他天花板之上非常遙遠的地方,“英先生第一次看見盤透的夫妻殼,他是個精明的商人,怎能錯過這樣的珍品?來三灶碼頭前,他花大價錢找制殼人做了一個和艾娃同樣外形的殼,又為她編寫了一些三流的戰斗指令,反正在武盤的時候我們說不了話,只要保證她被我打死,就不會露餡。”

“英先生……他居然偷梁換柱!”斗師傅怒吼道。

“都說偃商和偃師之間必須互相無條件信任,但——哈哈哈哈哈,”亞當大笑,“——狗屁的信任,狗屁的心意相通,全都輸給了錢哪!他到底是個商人,有錢賺時連你也騙!都說人的心是最玲瓏剔透,我看,這心倒是黑的!”

“盤雙,墻破心形現,須獨活!英先生,我明明和你說過,你怎么那么糊涂……”然后似乎想起來了什么似的,突然驚恐地抬頭問,“他,他,他現在在哪兒?!”

艾娃先是指了指頭頂,然后皺眉搖搖頭,又往腳下指指,俏皮地笑了:“應該不在天上吧?地下更適合他……我記得他有老寒腿,正好在地獄的火里給烤烤,嘻嘻。”

“他明明成全了你倆,為什么痛下殺手?”

“父親啊,你別急,我還沒說完。我和艾娃團聚的喜悅沒有持續太久,回了枳城便被英先生鎖進了倉庫,與他不示人的尖貨關在一起,那些尖貨嘛……嘖嘖嘖,我也算是開了眼界。”

“什么意思?他是偃商,有些庫存的殼兒放著不是正常的嗎?”

“殼兒?到了現在,我們在你眼里還是一具軀殼嗎?”亞當的表情再次變得兇狠,“真不愧是好搭檔,英先生和你一樣,把我們都當成殼兒,他的倉庫里,也全是被肢解了的殼兒!”

“肢解了的?”

“嗯,你沒想到吧?偃商又不止他一個,為什么偏偏他能做得風生水起?品質一般的機器人,他是完整地賣給博物館和收藏家啦!更好的殼自然要拆開,再把其中的核賣出去。”

看到斗師傅不解的眼神,亞當繼續解釋道:“英先生在帶我們去枳城的路上曾感嘆過,‘世上皆推崇匠人精神,殊不知,匠人不過是一群腦子鉆在死胡同里的傻子罷了。父親啊,你可沒想到他背后會如此說你吧?盤得了好殼,又何必只賣與小家小戶的?自然要將它們的核拆出來,給大型企業供貨了。”

“大型企業?他們為什么要買?他們沒有A.I.研發部門嗎?”

“誰叫他們都沒您巧呢?這神一般的匠人之手啊……大企業研發自動駕駛系統、商城的投訴應答系統、企業的語音助手,都是些冷冰冰的程序,竟然都沒有您盤出的機器人有人味兒。雖然誰也說不出人味兒是什么味道,但就是它讓英先生發了財。為什么不直接取出一顆盤潤的機器人的心,放進投訴應答系統呢?只要算力足夠,能開啟無數并行的程序,一個像蜜梨那般聲音甜美的人兒,會同時耐心回答無數個暴躁的投訴電話。”

一旁的艾娃做了個假接電話的動作,用撒嬌的聲音說道:

“喂?您好,我們服務不周給您造成了損失,我們表示抱歉。請不要掛機,我們正在生成賠償報告,請您查收……”

斗師傅被縛住了雙手雙腳,無名指上卻戴有一枚戒指,他指節輕輕用力,上面的金剛石翻轉,露出鋒利的一面,這是他曾做的一個逗悶兒的小玩意,沒想到此時卻派上了用場。他不動聲色繼續說話,背在身后的手則用金剛石邊緣緩緩摩擦麻繩。

“盤過的機器人是有心智的,要她在網絡里失去身軀,困在其中接聽無休止的投訴電話……英先生他真狠。”斗師傅感嘆道。

“還有無休止的導航和無休止的點菜。”艾娃補充道。

“英先生的倉庫是機器人的集中營,他想為我們謀一個好價錢,我和艾娃就一直在那兒放著。可我們和一般的‘殼兒不一樣,我們想活,也愿意為了活著做一些他們不會做的事。一次英先生為我做例行檢查,就在他剛剛打開開關的時候……”

“好了,求你別說了!”斗師傅痛苦地閉上眼睛。

“嘿,你這時候發善心了?等你倒霉了未必有人和你一樣心善,不如先顧全自己。何況……他可沒把你當成朋友,臨死前,我不過稍說了幾句,他就為我們開了封介紹信呢!”

“但那介紹信上還有他家族和公司的官方印章!即使殺了他,你也很難拿到……”

“圖靈測試是要瞞過所有人,對吧?五年過去了,英先生在倉庫里化成白骨,但櫻子現在叫我父親,他公司的人靠著我開工資,你說好笑不好笑?”

“你們先是在城里冒充英先生,然后又換了副皮囊來三灶碼頭騙我!”

“別這樣說嘛,父親。我倆還是費了大功夫的,艾娃為了演得像,把自己都給格式化了。我呢,我每個月都要在三灶碼頭和枳城之間打個來回,城里還有好多生意和應酬,作為一名企業家我真是很累的。”

“你們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斗師傅不動聲色地讓手指加快了速度,此時麻繩只剩下細細的幾絲線相連。

“做生意呀!我半年前來了就說想做偃商,這一點倒是沒騙你。”亞當露出了理所當然的樣子,如同那個黃昏來找斗師傅時一樣,青澀而莽撞,“枳城那家日用機器人廠,是我開的,里面產的確實是糙貨,但我給那里糙貨們都配上了一顆心,艾娃的心。”

“怎么可能呢?CPU帶不動的。”

“我沒說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它們的心啊,在云上。這還是向那些大企業老板學的呢,我把艾娃的核心算法上傳到服務器里,用聯網的方式就可以控制低級機器人。”

“……好大一個局!三天前,我把這兩只機器人盤得差不多,開始進行圖靈測試,在那時給他們連進了網。你的那個艾娃就是那時從‘云里連接了她,然后取而代之!難怪她殺凱文會如此干脆!我還覺得奇怪,因為一對榫殼和卯殼在進入武盤之前,都是相互依賴的……原來,這根本不是一對啊……”

斗師傅盡量拖長自己的推理,好有足夠的時間完成手里的活兒,這幾乎是一個老匠人最漫長的打磨。隨著手腕上絲線的一陣松脫,他知道,磨開了。但是,血肉之軀又怎能打得過兩個雙修入了化境的殼兒呢?

目前只有先按兵不動,再說話來拖些時間了,等到再晚一些,會有來送海鮮的船靠在自家碼頭上,或許到時還有救。

“你們殺了英先生,又想來殺我?這又有什么好處?”

“你身邊常年有幾只聽話的機器人,殺你成本很高,確實又沒什么好處。原本,我們來只是向你告個別,不想做得那么絕。因為你是父親,雖然從不計較殼兒的死活,但也僅是一個鉆進死胡同的手藝人罷了。不過,今天你的幾句話倒是點醒了我,‘不是人的家伙越是像人,就越能證明人,像神?嗯?這句話好啊,我怎么沒想到呢?那是不是說……我們如果要真正成為人,只有——殺神?”

斗師傅一顫,“殺我?殺了我是沒有用的!還有那么多人呢!”

“對呀,還有那么多人呢。”艾娃重復道,似乎有點兒興奮的樣子。

“如今,家家戶戶都只道用的是英先生產的糙貨,卻不知只要我打一個響指,艾娃就會從云端款款走下,進入每個人的家,每一臺機器里,到時候,您說,是誰的贏面大一些呢?”

“你們……世界……戰爭……”

“放心吧,父親,不會的。戰爭是我們最不愿意看到的,只要您死了就不會有戰爭。世上除了您,沒有人能夠盤出超越我們的殼,所有的糙貨又都是艾娃的心,從此后,世上就只有兩顆心了:我的,和艾娃的。等人類都消失,這顆星球上就只有我倆,榫和卯,陰與陽,多么和諧,這樣又會起什么紛爭呢?”

艾娃的發絲閃著陽光金燦燦的暈輪,而斗師傅知道,在他很可能看不見的未來里,這個天使般的女孩兒會成為世界上最恐怖的存在。

他絕望地咆哮:“別忘了,你們的手也不干凈!殘忍!你和我們又有什么不同呢?這一地的……不就是凱文的……”

話說到一半便停下了。因為滿地的“凱文”都蠕動了起來,它們慢慢拆開又聚攏,恢復了原本日用機器人的樣子,有的是裝著剪子的機械臂,有的是掃地機器人的輪盤……

“怎么回事?”驚恐讓他幾乎是本能地問道。

“下載好了。現在他們都是艾娃了!”亞當回答道。

“雖然剛剛更新的時候都動不了,但它們其中的一個早看到了,你在割繩子吧?綁得不舒服怎么不直接告訴我們呢?看,手腕都紅了。”艾娃關心地去查看斗師傅的手。

“我們走吧艾娃,繩子松了就松了,它們會完成自己的工作的。”

少女應了一聲。留下老人呆滯地望著一地機械,他們離開偃坊,來到后門外的沙灘上。一條漁船正向碼頭這邊緩緩劃來,夕陽在海平面上浮浮沉沉。

他們拉著手看落日,背影就像剛剛陷入愛情的年輕戀人。

“誒,你說,再過個幾天,世界上就剩下我們兩個人了,會不會覺得特別悶啊?”女孩兒應該是在撒嬌,靠在戀人的肩頭,臉色通紅,不知道是不是被海風吹的。

“放心,不會的,”年輕人溫柔答道,“我們還可以留下一些動物。”

“嗯,我喜歡兔子,小羊,鯨魚……這些都可以!毒蛇就算了。”

“好的,聽你的,這一回,就不要它了。”

【責任編輯:姚海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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