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紅
2020年12月15日凌晨,索馬里新聞部長發表電視講話,指責鄰國肯尼亞干涉其內政,損害其主權,宣布索與肯斷交。隨著索馬里大選日期臨近,加之近期東非地區局勢動蕩及美國反恐政策調整,索肯此時斷交無疑增加了索馬里外部環境的復雜程度,也使索馬里問題再次進入了人們的視野。
本次索肯關系破裂涉及兩個問題:一是索馬里指責肯尼亞支持索分離勢力。索西北部的索馬里蘭于1991年宣告“獨立”,但其“獨立地位”未獲國際社會廣泛承認,索馬里也一直堅持索馬里蘭為本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2020年12月14日,索宣布與肯斷交前一天,肯尼亞總統肯雅塔邀請索馬里蘭“總統”阿卜迪訪肯,雙方宣布將加強合作,肯尼亞還在雙方的聯合聲明中強調索民眾“有表達主權意志的機會”。這些動作引發索馬里強烈抗議。
二是索馬里指責肯尼亞插手索聯邦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矛盾,干擾索馬里選舉進程。索馬里自2004年起開始建設聯邦制,但聯邦政府與六個聯邦地方在稅收、軍事等關鍵權力的分配上一直存在爭議。現任總統法馬約2017年上臺后,欲強化聯邦權力,逐漸控制了數個內陸地區,但在邦特蘭和朱巴蘭等幾個實力較強地方仍面臨相當強勁的反對。其中,與肯尼亞毗鄰的朱巴蘭地區領導人馬多貝被視為是肯尼亞的“盟友”,肯尼亞派駐索的反恐部隊大本營也位于朱巴蘭。2020年以來,索國內圍繞議會選舉和總統選舉的爭議持續發酵,于9月引發聯邦政府軍與朱巴蘭地方武裝的軍事對峙。11月,馬多貝在訪問肯尼亞后公開表示除非聯邦政府撤軍,否則將抵制議會選舉。
事實上,肯尼亞與索馬里長期不睦,在領土和經濟問題上常有摩擦,如兩國曾因海洋劃界問題鬧上國際法院。由于索局勢動蕩大量涌入的難民也給肯尼亞帶來了沉重的經濟和社會治理負擔。但肯索兩國在打擊恐怖主義等問題上有著共同利益。肯尼亞早在2001年就加入非盟駐索馬里維和部隊,助索馬里奪回南方第一大港基斯馬尤,穩定了毗鄰肯尼亞的索馬里朱巴蘭地區局勢。肯尼亞也因此多次遭到極端組織“青年黨”的報復性恐怖襲擊,付出沉重代價。這里也可以看出,索馬里局勢關乎肯尼亞切身利益。試圖通過索馬里地方勢力保持對索影響力的肯尼亞也因此與致力于推進國家統一的索馬里聯邦政府站到了對立面。
事實上,包括肯尼亞在內國際各方的支持對于索馬里聯邦政府來說是必不可少的。索馬里地處印度洋通往地中海的必經航道,地緣位置極其重要,但命運多舛。1991年起,索馬里就陷入軍閥混戰,分離主義、恐怖主義猖獗。2004年以來,在國際社會支持下,索馬里開始建設聯邦制國家,但聯邦政府持續面臨來自地方政府、政治反對派和恐怖勢力等多方挑戰。在此背景下,以美國代表的西方國家以及埃塞俄比亞、肯尼亞等域內國家成為索馬里最重要的外部援助方。
美國是打擊索馬里恐怖主義勢力的重要力量。2003年,小布什政府恢復美在索地面行動。2009年奧巴馬上臺時恰逢極端組織“青年黨”勢力在索不斷壯大,2011年起,美開始對“青年黨”進行無人機打擊。特朗普就職后雖逐步減少對非洲其他地區的軍事部署和援助,但卻授權擴大在索馬里無人機打擊的頻率和次數。除此之外,美軍還為索聯邦政府軍提供軍事培訓,尤其是1100余人的精英部隊達納布。在美軍的指導下,達納布被視為是索目前唯一一支不受部族和政治派別影響的精英反恐部隊,在索配合非盟和美軍反恐行動及重建索民眾對政府信心過程中發揮重要作用。總體上,過去十年,美軍在索反恐行動成效顯著,擊斃武裝分子超過1300余人,對恐怖分子形成有力震懾。
埃塞俄比亞是索馬里在反恐問題上最為重要的域內援助方。埃塞索兩國歷史上糾葛不斷,埃塞東部的歐加登地區與索馬里毗鄰,居民以信仰伊斯蘭教的索馬里族為主。20世紀70年代兩國曾因該地歸屬問題爆發戰爭,最終以索失敗撤軍告終,但埃塞政府對該區域的分離主義傾向一直十分敏感。2006年,一個號稱希望建立包括所有索馬里族人居住區域的“大索馬里”的極端武裝組織“伊斯蘭法院聯盟”在索馬里不斷壯大。埃塞不愿坐以待斃,在美國支持下主動出兵支持索馬里聯邦政府擊潰該組織。2007年以來,非盟開始向索馬里派駐維和部隊,埃塞軍隊也開始配合非盟行動。2014年,埃塞決定派4000余名士兵參加非盟維和行動,埃塞在索部署人員總數也自此過萬,居駐索外部軍事力量之首。至關重要的是,埃塞歷來比較支持當前在任的法馬約總統,是聯邦政府維持對國內政局把控的重要后盾。如朱巴蘭地區聯邦政府軍與馬多貝控制地方武裝軍事對峙中就有埃塞俄比亞軍事人員的影子。

索馬里仍面臨著暴恐勢力反撲的威脅。圖為2020年8月17日,索馬里首都摩加迪沙,索安全部隊正在檢查一處遭襲海濱酒店。8月16日,極端組織“青年黨”武裝分子襲擊了該酒店,造成數十人傷亡。
然而近期,埃塞俄比亞和美國對索軍事政策均發生重大調整。2020年11月,埃塞俄比亞聯邦政府與北方提格雷州軍事對峙升級成內戰,埃塞緊急調回派駐在索的約3000名士兵并同步解除了在非盟駐索馬里特派團內執行維和任務的提格雷族士兵和軍官武裝。這不僅極大地削弱了整個非盟維和部隊的戰斗力,還導致索馬里聯邦政府在與朱巴蘭等地方政府的博弈中失去重要的依靠力量,對索下一步的選舉和政權交接都會產生負面沖擊。雪上加霜的是,2020年12月4日,美國防部宣布將于2021年初正式撤出駐索馬里約700人的軍事力量,將任務移交給美駐吉布提萊蒙尼爾基地和肯尼亞的部隊。美軍雖表示將會繼續在索的無人機反恐行動,但地面部隊的撤出將直接導致美對索國防軍軍事培訓的中斷,尤其是精英部隊達納布將失去美軍的支持。
上述變動,有可能給索馬里打擊恐怖主義帶來不利影響。當下,在國際社會的支持下,極端組織“青年黨”的實控范圍已縮水到索馬里中部和南部的農村地區。在此背景下,非盟駐索馬里特派團已經宣布將于2021年底之前將維持和平重擔移交給索政府。但2020年以來,除恐怖主義外,索馬里連遭災情、疫情、選情多重挑戰,政治和安全形勢愈發嚴峻。洪災、蝗災和新冠疫情接踵而至,超過500萬人亟需人道主義援助,政府抗災救災壓力倍增。各派圍繞選舉明爭暗斗,議會選舉推遲已成定局,朱巴蘭等地方政府是否能順利配合組織選舉仍是未知數。各地游行示威不止,警民沖突、反對派武裝與政府軍沖突時有發生。
暴恐勢力也趁亂發動襲擊,僅2020年7~9月,“青年黨”就制造440余起恐襲,為數年之最。邦特蘭地區的“伊斯蘭國”小股分支勢力持續招兵買馬,規模逐漸壯大。就在此關鍵時刻,索馬里外部環境又發生復雜變動,而索肯此時斷交恐導致肯尼亞提前撤出或減少駐索維和士兵,進而給“青年黨”等極端主義勢力以喘息和反撲的機會。在這種背景下,國際社會應高度重視索馬里當前面臨的困境,繼續為索提供必要支持,而非過早撤出力量,以致暴恐勢力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