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柴胡湯在小兒食積咳嗽辨治中的應用*

單士喆 馬勝男 張桂菊

（山東中醫藥大學，山東 濟南 250355）

大柴胡湯方出自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具有和解少陽，開解郁熱，通下陽明之功，目前在臨床上多用于消化系統疾病的治療，尤其是在肝膽系疾病中。實際上在呼吸系統疾病的治療上，大柴胡湯也有著廣泛的應用，筆者擬從理論探討和臨床實踐兩個方面，論述其在小兒食積咳嗽中運用的思路。

1 小兒食積咳嗽發微

清代沈金鰲云“小兒之病，多由乳食未化，即或六淫相干成疾，亦必兼宿食”［1］。《幼幼集成·咳嗽證治》有言“有聲有痰謂之咳嗽，初傷于肺，繼動脾濕也。在小兒由風寒乳食不慎而致病者，尤多矣”。可知在小兒疾病中，食積與咳嗽具有很大相關性。從經脈上看，手太陰肺經起于中焦，下絡大腸，上行還經胃口過膈，入屬肺，飲食郁滯中焦，則致肺經氣不暢，腠理開合失司，六淫外邪易從皮毛口鼻而入致病，或食郁中焦化熱，郁熱循經上襲于肺，六淫與內蘊郁熱相合令肺宣肅失常而生咳嗽［2］。從臟腑上看，食郁中焦，一身氣機不暢，且脾為生痰之源，主運化水濕，小兒脾常不足，乳食不知自節，脾胃損傷而水谷精微運化不足，易化濕生痰，痰濁上貯于肺或食郁化熱，煉液成痰，上犯于肺，發為咳嗽。可見小兒食積咳嗽多由食郁于中焦，脾失健運，化生痰濁，上貯于肺，同時食郁阻滯氣血運行，且小兒體屬純陽，常多郁而化熱，并生濕生痰上干于肺，若加之風寒等外邪襲肺，內外合邪襲肺則生咳嗽，故《醫宗金鑒·咳嗽門》注解曰“積嗽者，因小兒食積生痰，熱氣熏蒸肺氣，氣促痰壅，頻頻咳嗽”。臨床上小兒食積咳嗽常表現為咳嗽，有痰，或有發熱，腹脹腹痛，肚腹熱，煩躁易哭鬧，夜臥不安，睡中頭汗出，手足心熱，噯腐酸臭，口熱口臭，大便臭穢干結，甚或便秘，舌質多偏紅，苔厚膩。

2 大柴胡湯組方芻議

大柴胡湯由柴胡、黃芩、半夏、枳實、芍藥、大黃、生姜、大棗組成，《醫學衷中參西錄·柴胡解》言柴胡“肝氣不舒暢者，此能舒之；膽火甚熾盛者，此能散之”“至外感少陽者，又能助其樞轉以透膈升出之”，即其一可宣透邪熱，舒肝氣，散膽火，二能樞轉少陽氣機，其中又言“柴胡善達少陽之木氣，則少陽之氣自能流通胃土之郁，而其結氣飲食積聚自消化也”，可見柴胡可通過開泄樞機而解食積之郁，令食積可消可化。黃芩“入厥陰肝經，以清抑郁之火”［3］“無論何臟腑，其氣郁而作熱者，皆能宣通之”［4］，與柴胡相須為用，柴胡透少陽外邪，黃芩清少陽之里熱，既可樞利氣機，又能宣發郁熱，共奏外疏內清，開解郁熱之功。半夏善“治傷寒寒熱……頭眩，胸脹”［5］，能“消心腹胸膈痰熱……心下急痛堅痞”［6］，半夏與黃芩寒溫并投，使燥濕化痰而不過于辛溫。大黃既可攻積導滯，又能清泄里熱郁火，《神農本草經》言其“主下……留飲宿食，蕩漾腸胃，推陳致新”，亦能消脹除滿，《名醫別錄》載“平胃下氣，除痰實，腸間結熱，心腹脹滿”，用于食積所致郁熱內蘊，最恰當不過。枳實破氣消積，化痰除痞，為解氣分郁滯之良藥，臨床上常用于脾胃氣滯，或飲食不節所致的脘腹脹滿、疼痛等證，枳實與大黃配伍，大黃瀉熱散結，枳實行氣導滯，兩藥合用攻積導滯，清解郁熱的作用明顯加強。清代醫家唐容川在《血證論·食復》中言芍藥云“仲景治食變，言有宿食者，皆主芍藥、大黃，義取二物力能推湯……故主大黃以速去之，以免傷其正氣，勝楂、曲之功千萬”，可見白芍可助大黃除宿食積滯，《滇南本草》載芍藥“主瀉脾熱，止腹痛……收肝氣逆痛”，《本草經解》言其“味苦平，主邪氣腹痛”，故小兒停食為積，而生腹痛，酌情增加芍藥用量可緩解腹痛，芍藥還可緩和柴胡之升散，安脾斂陰，與大棗合用，能緩和大黃的峻猛之性，與生姜合用，以增溫中健脾之效，共筑溫中止瀉之功。生姜可佐半夏除內蘊濕邪，擅于消脹除滿，可止嘔，助柴胡疏散郁滯，姜辛散而棗甘緩，姜棗配伍可調和營衛而行津液。諸藥合用，少陽樞機暢達，氣機宣通，郁熱得散得解，通下陽明里實，滌蕩腸胃熱結，使內外條達，升降有序。

據大柴胡湯的配伍分析，應有以下功效，一是開郁結，暢氣機，大柴胡湯通過疏泄少陽樞機，以通達表里氣機出入，恢復三焦氣機之升降，適用于胸膈氣機阻滯，肺竅不利，心下滿痛［7］；二是清解郁熱，使少陽之邪樞轉外解，陽明氣分之結亦開，通泄陽明食積，從而使郁熱以出路，內郁之熱得散得解；三是寒溫并用，以清解疏散為主，通過開散以疏熱邪，無寒涼抑遏之憂。可見，大柴胡湯適用于邪在少陽不解，郁熱于內，兼入陽明之證，此方配伍縝密，用藥巧妙，少陽郁熱兼陽明里實雙解，主以和解，兼之予邪出路，“雖云下之，亦下中之和也”，因其辨治病證可表里兼顧，所以臨床不論外感內傷，只要病機吻合，均可隨證加減應用［8］。

3 大柴胡湯治療小兒食積咳嗽的理論依據

食郁中焦，傷及脾胃，氣機壅滯，土壅則易木郁，脾胃升降失常致使肝氣郁滯，肝膽疏泄失常，可見胸脅苦滿等癥，咳嗽即可視為胸脅苦滿的延伸，同時肝失疏泄也是食積咳嗽患兒煩躁哭鬧的原因之一，木郁乘土，克脾犯胃，脾升清降濁功能失調，胃失和降，易生痰生濕蘊蓄不化，可出現咳嗽有痰、嘔吐、腹脹痛、納差等證［9］。中焦氣機受阻，則上焦不通，上不得越，下不得泄，陽明通降失常，可引起腹脹滿、大便干結等證。食郁中焦化熱，食熱互結，熱與食物糟粕互結，積于胃腸，熱邪不得透散，熏蒸肺氣，可引起咳嗽、腹脹腹痛，還可見肚腹熱，煩躁易哭鬧，夜臥不安，睡中頭汗出，手足心熱，口熱口臭等證［10］。可見小兒食積咳嗽以食積所致氣郁為始，致上焦不通，郁熱內結，陽明通降失常，故可通過疏利肝膽少陽樞紐之氣來疏通上下、內外，暢一身之氣的轉樞之機，恢復少陽之疏泄與陽明之通降，疏散內郁之熱邪。

故對此證患兒，當治之消導和解，《幼幼集成·食積證治》言“夫飲食之積必用消導，消者散其積也，導者行其氣也”，所謂里氣不通而表氣不達也，小兒食積咳嗽食滯中焦，氣機不暢，郁熱熏蒸，氣郁當疏則利，積滯非瀉下則不清，熱邪非清透則不除，而大柴胡湯樞轉少陽氣機、開解郁熱、兼清陽明里實的功效，不是正為此而設嗎？大柴胡湯與小柴胡湯同屬少陽病本證方，“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為兩方和解法的集中體現。《傷寒論》第165條“傷寒發熱，汗出不解，心中痞鞭，嘔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湯主之。”為邪在少陽，樞機不利，氣機郁滯，郁熱在內且伴有陽明里實的發熱，汗出不解，同時兼見寒熱往來，胸脅苦滿［11］。《傷寒論》原文103條“嘔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煩者，為未解也，與大柴胡湯下之則愈”。心下急是指胃脘部有拘急不舒的感覺，汪苓友的《傷寒論辨證廣注》云“心下者正當胃腑之中，急則滿悶已極，郁煩為熱結在里”，可見大柴胡湯針對郁熱在內，少陽病兼里實的病癥病位而設［12］，可清解郁熱，推陳致新，通腸腑給邪以出路。此外考慮小兒臟腑嬌嫩，脾常不足，選方用藥應陰陽相濟，注意順從脾喜溫而惡寒，胃喜清而惡熱的臟腑特性，順應小兒生發之性，故當寒溫并用，以清透為主，忌涼遏冰伏，苦寒傷中。故取大柴胡湯以條達少陽樞機，通下陽明里實，開解郁熱，如此食積去，氣機暢，郁熱透，痰濕清，表里氣機出入與三焦氣機升降得以恢復，水精四布，五經并行，肺宣發肅降如常，咳嗽自除。

4 大柴胡湯在小兒食積咳嗽中的應用

大柴胡湯由小柴胡湯變化而來，因由少陽病并于里，而成里實，乃是少陽陽明合病并病。病傳入少陽，已并于里而成里實，故去人參、甘草之緩，需加大黃攻里以逐實，芍藥以治腹滿痛，加枳實以治心下堅，故其使用重消在里實之候，此治小柴胡湯證而里實心下堅、腹滿痛者［13］。《傷寒論》原文103條“太陽病，過經十余日，反二三下之，后四五日，柴胡證仍在者，先與小柴胡湯；嘔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煩者，為未解也，與大柴胡湯下之則愈”。大柴胡湯證之嘔和煩，除少陽病柴胡證的原因外，還有里實熱郁的緣故，故而見嘔不止、心下急、郁郁微煩等［14］。《傷寒論》第165條“傷寒發熱，汗出不解，心下痞硬，嘔吐而下利者大柴胡湯主之”。心下痞硬，即心下急的劇甚者，而本條的嘔吐下利之治，說明此方下利時仍可用，而非拘泥于陽明病的大便干結［15］。《金匱要略·腹滿寒疝宿食病》第12條“按之心下滿痛者，此為實也，當下之，宜大柴胡湯”。按之心下滿且痛，此為里實之征，其與心下痞硬，皆屬心下急的一類，為應用本方的要征［16］。

可見本方的辨證要點可總結為4點：胸脅苦滿，往來寒熱，郁郁微煩，心下急。臨床上患兒出現以下特征的咳嗽可以考慮選用大柴胡湯治療：一是患兒咳嗽伴有發熱，噯腐酸臭，大便臭穢干結，伴有腹脹或痛，嘔不欲食或伴下利；二是腹部按之有抵抗感，緊繃不軟，“按之心下滿痛”，是張仲景使用大柴胡湯的客觀體征；三是痰多，痰質黏稠、色黃，舌質正常或紅，苔厚；四是患兒常伴有扁桃體炎、腺樣體增生。此外患兒需具有大柴胡湯的體質［17］，多表現為患兒營養狀況較好，一般體格健壯，上腹部充實飽滿，甚或緊繃脹痛，進食后更甚，按壓輕則為抵抗感或不適感，重則上腹部有明顯壓痛，腹肌緊張，平素多喜好肉食，果瓜蔬菜食用少，精神比較飽滿，脾氣多較急躁，睡時喜俯臥，多伴有噯氣、惡心或嘔吐、大便秘結等。也就是說，運用大柴胡湯要抓住兩個關鍵點：少陽郁熱兼陽明里實證和大柴胡湯體質。

需注意，大柴胡湯清的是里熱，是一種郁結在里的熱，大柴胡湯可以清解郁熱，即清“熱結在里”，重點不在于寒涼抑遏，而在和解，即解散熱結之郁，使內郁之火得以散發，讓表里之氣得以疏通，大柴胡湯泄下陽明里實，是通過泄下腸腑食積糟粕旨在瀉郁熱之氣［18］。清的不是濕熱，因此當舌苔厚而浮，方可考慮大柴胡湯的使用，而濕熱咳嗽的舌象厚膩而沉，臨床當注意通過結合病史、癥狀、患病季節等方面與濕熱咳嗽區分。另外，本方屬于攻邪之劑，故小兒食積咳嗽應用時務辨明虛實階段，臨證權衡，必見脈實、證實、上腹部緊繃不軟，方可大膽使用。小兒臟腑嬌嫩，病情變化快，大柴胡湯有輕下之力，不可久用，以防傷及正氣，當注意關注患兒病情進展，隨證加減。

5 驗案舉隅

患兒，男性，5歲，2019年5月30日初診。主訴：流涕1周，咳嗽5 d。患兒近日食羊肉火鍋，食后腹脹，噯氣酸腐，后流濁涕，偶咳嗽，自予荊防顆粒口服，涕止，咳嗽加重。癥見咳嗽聲重，有痰，無鼻塞、流涕，無發熱，脘腹脹滿，納一般，大便干，小便正常。查體：咽紅，雙側扁桃體Ⅱ°腫大，雙肺呼吸音粗，未聞及干濕啰音，肚腹熱，上腹部按之有抵抗感，舌紅，苔白厚。西醫診斷：支氣管炎、扁桃體炎。中醫診斷：咳嗽，食積化火、痰熱擾肺證。處方：柴胡12 g，黃芩9 g，清半夏9 g，麩炒枳實9 g，白芍9 g，熟大黃3 g，桔梗9 g，瓜蔞12 g，浙貝母9 g，甘草6 g。5劑，每日1劑，水煎服。藥后諸癥緩解而愈。按：本病例患兒因飽食后脾胃運化不及，食郁中焦，郁而化熱，又感受風邪，出現流涕、咳嗽，為太陽病傳入少陽，加之陽明里實，且咽部的紅腫與足厥陰肝經密切相關，故從少陽證考慮用藥，兼通陽明。食積化火，少陽郁熱，故出現咳嗽、聲重、有痰、咽紅、雙側扁桃體腫大、肚腹熱等癥；食滯中焦，氣機郁滯，橫逆犯胃，故出現納一般，脘腹脹滿，噯氣酸腐；陽明里實，故出現上腹部按之有抵抗感，大便干。針對病癥，方選大柴胡湯加減，治以和解少陽，疏暢氣機，清解郁熱，通下里實，加上桔梗清喉利膈，瓜蔞、浙貝母清肺化痰，瓜蔞還可潤腸通便。諸藥合用，食積除，郁熱透散，氣機活暢，痰祛肺清，咳嗽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