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佳雨 王育林 付 鵬
北京中醫藥大學中醫學院,北京 100029
稿抄本古醫籍是中國傳統文化、中醫傳承重要的組成部分,具有文獻、醫學的雙重價值,若是僅存在一部的孤本,更是具有不可估量的學術價值和獨特的文物價值[1]。在傳統的醫史文獻研究領域,抄本醫書因其自身的文本特點及醫學秉承的實用性指導思想,多被作為邊緣學科看待,但隨著近年古籍整理工作的推動,以及新研究、新方法的促進,對稿抄本醫書的整理與研究也逐年得到重視[2]。
《中國中醫古籍總目》(以下簡稱《總目》)是我國目前較為全面準確記載中醫古籍收藏分布情況的大型中醫古籍聯合目錄,收錄了全國150 家大型圖書館收藏的1949 年以前出版的圖書13 455 種。其中,中醫藥古籍抄本約占5100 種,而未經刊刻者3900 余種,已屬孤本者3600 余種,僅清末前的孤抄本就有800 余種之多。從中醫藥古籍抄本的數量分布來看,北京地區所存抄本數量約占全國抄本總收藏量的40%[3],而中國國家圖書館(以下簡稱“國圖”)是北京地區存稿抄本數量較多的圖書館之一(中國中醫科學院現存1223 種,實存約2000 種)。
根據《總目》對于國圖藏1898 種中醫古籍進行篩選,統計出僅在國圖藏的稿抄孤本醫籍共191 種,經過與國圖官方網站及實際藏書情況核實,《醫學匯編脈學摘要》《葉天士先生辨舌廣驗》《舌苔辨訛》《經絡箋注》《編注本草駢文便讀》《醫集雜抄》《集左方》《視傳眼科秘方》《尤氏喉科大法》 共9 種在國圖未查見任何古籍登記信息,所以國圖可查見稿抄孤本總數共為182 種。在182 種醫籍中,共有醫經類10 種、基礎理論類4 種、傷寒金匱類8 種、診法類7 種、針灸推拿類11 種、本草類11 種、方書類26 種、臨床各科有71 種、養生類10 種、醫案醫話醫論類15 種、醫史類4 種、綜合醫籍類5 種[4]。(分類依照《總目》)。
《總目》記載國圖共藏稿本孤本古醫籍13 種,其中陸懋修的稿本占10 種。陸懋修是晚清醫儒兼通的著名醫家,在《清史稿》中有“陸懋修傳”。他生活在清嘉慶、同治、光緒年間,以研讀醫經、仲景學說為學術思想根基和臨證辨證源泉,讀書與臨證并舉。《總目》記載國圖存其10 種稿本,另有多部手抄本,稿本包括《金鑒傷寒方論》《仲景方匯錄》《神農本草經摘談》《二十四品再易稿》《病家須知》《醫林瑣語》《世補齋雜綴》《隨筆所到》《陸九芝先生遺稿》及《世補齋醫書續集》。國圖藏其手抄本如《幼科雜病心得》《病癥疑問》《靈素音釋匯抄》《陸九芝采藥第三圖》。另《總目》未記載但國圖還存有其抄本《水飲治法》《世補齋醫論》《隨息居霍亂論》《內經遺篇病釋》共4 種[5]。此例不僅可以發現并補充《總目》記載的缺漏,也可為國圖的館藏信息提供線索。
其余3 種稿本,一為清代姚凱元所撰《黃帝內經素問校義》,《總目》 及國圖均記載為共十一卷,存兩冊。但經考察原書目錄,該書共十卷,且原書雖為兩冊,但內容僅可見卷一,未見其他九卷內容,可知此書是殘本。二為民國時期范迪襄抄《類抄摘腴》,目前僅見卷下,為殘本。該書不著撰者,為范迪襄抄傳,但生平不詳。內容上主要是摘抄藥方、診治經驗、服藥方法及部分疾病的診治、驗案等。另一種為《痘痧匯評》,成書于1940 年(民國二十六年),原書并不著撰者,書名是據書衣題,扉頁有“大興李少微”題記,謂痘痧匯評稿本,原系六本,不知何時失群,剩此一冊。但查其內容俱是癰、疽、乳疾、疔、丹毒、瘰疬等,與痘痧無涉。
《總目》記載國圖共藏抄本孤本古醫籍168 種,除了未能鑒別年代的本子外,大部分均為清抄本,也有少量的明代抄本、抄繪本以及民國時期抄本。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明代關于本草的抄繪本,如《履巉巖本草》《本草圖譜》《食物本草》,精美的抄繪本因其敘述精要、繪圖考究,不僅體現出本草學、中醫學的發展,對于植物學及當時的書法繪畫特點、水平也有一定的反映。
如南宋畫家王介(一號默庵)有五彩圖繪《履巉巖本草》[6],這是我國最早的有彩圖的本草專書。但原書已佚,現僅存的古籍是國圖的明彩繪本。《本草圖譜》是出于周氏父女之手的本草圖繪精品,現殘存五冊,為孤本,現分藏于國圖和中國中醫科學院圖書館兩處。其中,國圖存金石部、木部、草部各一冊,為長樂鄭振鐸舊藏;中國中醫科學院圖書館藏木部、禽部各一冊,為湯溪范行準舊藏[7]。《食物本草》現除國圖藏之外,在日本大阪的武田科學振興財團杏雨書屋也存有彩繪同名書一種,圖文均同,但只有三卷(脫去卷首),實為殘本,故當今世界上只有國圖所藏為全本,可見其珍貴[8]。
除了本草類抄繪本之外,明代抄本還有《足經圖》的殘卷、《藥性主治品部證類歌總要》、《煉丹圖》(因殘破,目前正在修復中)、《醫纂》四種醫籍。
因目前對抄本的研究較少,故存在著錄、記載等方面的諸多問題。筆者對具體書目的作者、成書年代、抄寫年代、內容等方面進行了相關的考證,根據其書衣、紙張、鈐印、序、跋、凡例、目錄、校注等進一步了解這些孤本的內容,以補充現有文獻記載的缺失。
3.2.1 提供抄者信息及線索 清抄本《內經摘要》,《總目》記載其著者佚名,但查其原書,書衣題“張讓伯”,筆體與正文一致,但書中并無再出現“張讓伯抄”的明確信息,但可為研究此本抄者提供一定的線索。經查張讓伯,名楠,清初人,大儒王建常(1615—1701)有友人張右訥,讓伯為其侄,登第后詣建常門,固請受業。(見《復齋錄》卷六)清末抄本《素問說意》,記載抄者為惜余主人。因書中只提到了抄者之號,并未署名,故而沒有進一步的考證與記錄。經查晚清著名中醫學家柳寶詒(1841—1902),字谷孫,號冠群,又號惜余主人,是江蘇江陰周莊人[9]。他早年習儒并精研歷代名醫著述,著有《惜余小舍醫學叢書》12 種、《柳寶詒醫案》六卷、《柳致和堂丸散膏丹釋義》七卷等。可見在其他著作上也曾出現“惜余”二字,但其門生眾多,或根據柳寶詒平生醫方、言論、散作輯成醫書一批。尚需其他抄本材料對比,方可確定其為柳寶詒所抄或是其門生借名輯成。另如《黃帝內經素問傍訓》,現記載抄者佚名,查原書書衣題“李守真鈔讀”,李守真有待進一步查證。《漢張仲景傷寒一百一十三方》 書衣有題“長沙傷寒方”“糊涂道人手錄”,文末有“光緒癸已仲秋津沽糊涂道人并記”,由此可知此書確為糊涂道人所抄,且具體的成書年代是1893 年的農歷八月。《孫御千陸贊元經驗方》也未知抄者,但原書內有一紙條,書“孫御千陸贊元經驗方,元玄公手錄,后元玄公手集方”,且根據其目錄“孫御千方、陸贊元方,附錄,元玄公手集方”可知抄者號“元玄公”,可根據此信息進一步查證作者。《中丞公手跡》 由書名便可知此為中丞公所抄錄,但“中丞”是為官職,具體為何人不能確定,原書書衣題“中丞公手跡,毓浵敬題”,毓浵為清書法家高毓浵(1877—1956),字淞荃,號潛子,或可根據此信息考證著抄者。《養生經驗良方》現記載著抄者佚名,查其書可見書末題“思過軒焦雪廬夢省道人抄本”,故抄者應更正為夢省道人。
抄本一般由醫家或藏書家親自或雇人所抄,根據段逸山先生研究,其目的或為得書收藏、或為讀書方便、或為傳書承布、或為喜書摘錄、或為師授筆錄、或為錄方存檔、寫書備刻等多種[10]。由于傳抄意圖以及傳抄形式的多樣,對于著書者及傳抄者的記錄要求便不如刻本嚴格,所以在稿抄本中著者、抄者信息缺失的情況較刻本更為多見。但本著知其書須知其人的態度以及文獻研究中“辨章學術、考鏡源流”的原則,對于著者、抄者的考證是有利于明確文獻記載、深化研究成果,促進學術發展的。雖然抄本中可查見的一些材料并不能作為定論,但可以為下一步的研究提供線索及材料。
3.2.2 確定成書時間 對于目前未記載成書時間的抄本,根據序、跋等信息,可以明確其成書時間,補充更正現有記載的缺失及錯誤。如清抄本《記瘥原委錄》,《總目》并未載成書年代。考察原書,可見書首“戊辰四月”之言,信息仍不充足,通過進一步檢索文本信息,據書中“弦”字末筆缺點和“閏四月初二”,可斷定本書成書于同治七年戊辰(1868)。趙永輯《諸病論要》,其成書年代亦不詳,根據其書末頁題款,此抄本成書的年代“光緒戊子仲春”,可知此抄本成于光緒十四年戊子(1888)。《內經摘要》,在《總目》記載國圖存清抄本,但國圖官網信息登載為民國時期抄本。經查看該書確為民國時期抄本,因其所用紙張版心題“中華民國□年□月□日等第□年第□期學生□□□”,可見是民國時期制造之紙張,故不可能為清抄本。
3.2.3 確定卷數 清抄本《內經截要》,《總目》未記載其卷數,國圖官網記錄為二卷,但實為五卷。官網記錄或與其題款有關,查看原書卷一、卷三題為“《內經截要》目錄”,卷二、卷四題為“《內經摘要》目錄”,卷五題為“脈訣目錄”,但五卷本為一人所抄,本為一整體存于同一函套,故應為五卷。
3.2.4 確定內容,撰寫提要 因國圖所存稿抄孤本,大部分均未再版于世,研究者對其內容一無所知,利用更是困難。現有成果雖然匯集了大量可資利用的材料,但是仍然存在尚欠研究的空白地帶。稿抄孤本均為手工書寫,字體多不規范,異體字、俗體字、錯訛字甚多,加之書寫年代久遠,字體有些已經脫落,尚需要根據上下文意及相關著作進行酌定、辨識……這些更加大了研究者的應用難度,故對于稿抄本的內容介紹可以推動稀見醫籍的文獻利用和學術研究。現代學者由此更加重視對于未記錄醫籍的內容補充及研究,也發表了相關論文,如從圖書館角度對稿抄本進行研究,有國圖研究員陳紅彥《國家圖書館藏抄本述略》[11],于業禮等《天一閣博物館藏中醫藥稿抄本初探》[12],還有成高雅等對于日本富士川文庫所藏的稿抄本研究《京都大學附屬圖書館富士川文庫所藏中醫稿抄本初探》[13]。從具體書目的研究上,有余瀛鰲《中醫孤本三種提要》[14];張如青《清代中醫珍稀抄本提要二則》[15];張曉紅等《<中國中醫古籍總目>嶺南醫籍補遺五則》[16];王翠翠等所作《<中國中醫古籍總目>民國傷寒文獻補正》[17]等。
筆者對于國圖所藏182 種稿抄孤本全部進行了實地的內容考察,但因數量眾多,僅選取三種分別與《黃帝內經》《傷寒雜病論》及醫家學派、臨證心得相關的國圖所藏稿抄孤本,作為根據其內容提取有價值的信息的示例。①根據序言提取信息:抄本《素問札記》是有關《黃帝內經》的校注抄本,撰者為日本喜多村直寬,但抄者抄年不詳。書衣墨筆題“素問札記”。首頁為《素問札記》序。其中提到《素問》注本以王注本流傳廣泛,而全、楊二家式微。作者自述日本國得仁和寺所藏古本楊氏《太素》三十卷,該版本未經宋人校訂,以王氏為底本,旁校楊注,且就諸書。每有所考,記之于紙,積久而成是書。末題嘉永四年(1851)辛亥孟人日喜多村直寬(士栗)纂。后為《素問名義考》《讀素問說》皆為作者自作。可見《素問札記》為補充關于《素問》《太素》的校勘之作,也可以提取到兩書的關系、版本及流傳信息,且《素問》《太素》都曾流傳到日本,并受到學者的青睞。②根據鈐章提取信息:《傷寒論讀》版式為九行二十三小字雙行,雙邊單魚尾,有眉批,首頁有6 枚朱章,除國圖藏書章外,還有朱師轍觀、松坂圖書館藏等其他5 枚。因書中明確有日本圖書館的藏書章,可見此孤本曾傳至日本而最后又返回國內。除了印章的信息外,還可從內容中窺見著抄者在研究過程中對于文獻學、訓詁學的應用。③根據內容提取信息:上文提到國圖藏陸懋修大量稿抄本,是研究陸懋修的學術思想、臨證方法的重要文獻材料,其中《病家須知》是清稿本。書中有提寫“世補齋醫書續集”的字樣,并提到“惟有夏月皆為陰邪”,認為自四月至九月都可“夏月宜用”,故可名“半年方”。本書收集列舉的方藥,是《世補齋醫書》“初集”中未有的夏月常用方,為作者的臨證心得。本書對于研究作者的溫熱病證治學術思想,有一定的臨床研究價值,也有利于對于陸懋修臨床證治經驗及其論著的總結。
國圖藏中醫藥古籍稿抄孤本的整理研究,對于文獻學、圖書館學、中醫學有著多重意義。對于圖書館來說,可以完善、補充圖書館對相關書目及信息的更正及補充。且我國大型圖書館醫學書籍相關服務及醫學圖書館的醫學信息相對來說都比較傳統,從稿抄本出發,深入研究,提高利用率,對以后為學生提供相應的資源推介、畢業論文指導服務,為科研、醫療人員提供科研信息專家幫助均有意義,也有利于建立大數據時代下基于“互聯網+”的圖書館醫學服務模式[18]。
對于中醫發展及相關研究來說,可以補充和豐富中醫藥文獻學研究內容,對于中醫藥理論研究和臨床治療來說,古代文獻是古代醫家臨證思想光芒最直接的載體,在指導現代中醫臨床實踐中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19]。另一方面,通過發掘鮮活生動的第一手資料,可以為中醫藥學發展史研究提供真實可靠的材料依據。尤其是對于這些孤本的考據,能夠在充分汲取古人寶貴經驗的同時,進一步補充、印證、修訂以往中醫藥學發展史研究中對于重點人物、重要文獻記載的缺失和錯訛[20]。另外,稿抄本是中醫藥古籍的重要組成部分,對于促進古籍文獻的保護、完善中醫藥古籍文獻數據庫具有重要意義[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