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風邪之于脾胃病※

●肖雯迪 于 莉 林 梅 潘思宜 林 平

風為百病之長、六淫之首，是常見的致病因素之一。雖風邪與肺系疾病常常相關，但脾胃病中亦不乏風邪作祟。中醫治療脾胃之風由來已久，有一定的實踐及理論基礎。風有內外之分，當加以辨別，如同中風病的致病因素分類，中醫學也認為脾胃風邪不過外風、內風兩種，在脾胃病中可具體表現為胃痞、泄瀉、便秘等疾病。本文通過梳理與風有關的脾胃病之病因-病機-病癥-治療，并芻議之，為臨床診療提供參考，以饗同道。

1 內外風邪均致病

1.1 外風《素問·風論》曰：“風者，百病之長也。”《素問·骨空論》亦云：“風者，百病之始也?！憋L邪屬六淫之首，淫者，過也、濫也。先人根據五行學說中取象比類的方法，將自然界之風與木相關聯。木性曲直，風言善行，風質輕易揚，風邪動的特性極為明顯；善于開泄，其作為致病邪氣充當先導，使毛孔腠理肌表失防，無孔不入，傷人于無形。此為外風，存在于所有外感病之中。外風所致皮膚病如風疹，起病迅速，退之也快；行痹疼痛位置游移走竄；外感風邪引發的頭痛，患者常不能明言其疼痛部位。風邪常兼夾寒邪而至，風盛攣急，寒主收引，突出拘急的特點，疼痛表現尤甚。風夾濕邪，濕性重濁黏滯，使邪氣膠著，病程纏綿，疾病難愈?！秲冉洝诽岬轿迮K各有其風，六腑中唯言胃風，闡述“胃風之狀”除進食鬲塞、腹滿、?脹、腹瀉等脾胃癥狀外，還提到了惡風、汗出的表癥，可知此胃風乃由外而侵，屬外風。

1.2 內風臟腑功能失調，氣血陰陽紊亂，內風由生，明代張介賓《類經》載：“內風者，五臟之本病也。”然究其根源，內外風邪常兼夾而至，外風入里可化生內風，內風可招致外風。①脾胃位居中焦，化生營衛，脾胃虛弱，營衛化生不足，衛氣失其衛外功能，藩籬不固，外風趁虛侵襲，風邪原留存于肌表腠理之間，一旦進一步向內至腸腑，換化為腸風。外邪入里日久易于化熱，熱邪傷及陰分之營血及津液，肝失滋養，肝陽偏亢，肝風內動，正如葉天士所言“肝為風臟，因精血衰耗，水不涵木，木少滋榮，故肝陽偏亢，內風時起”，此為內風。②內風外風同氣相應，內風招致外風，外風引動內風，內外合邪為妄[1]。脾屬于土，肝屬于木，土虛損及肝脾制化穩態，肝氣不舒，失于調達，脾為肝克，胃為肝犯，肝為風臟，肝木唯旺無所制，肝陽化風。脾陽不足，氣失于溫煦，氣機逆亂，不循其道，攻撐作亂，亦如風之游走之勢。根據《素問·經脈別論》的論述，脾能散精、調節水液運行通道等功用，脾胃在人體中維持著水液代謝的中轉樞紐功能。風邪內侵，氣機逆亂，津液輸布異常，痰濕內生，且《丹溪心法·論中風》談及“濕土生痰，痰生熱，熱生風也”，脾虛中焦痰濕內生，積久化熱，熱則生風，或因痰邪阻于血脈，痰瘀交結，血行不暢為瘀生風[2]。機體內氣血陰陽失調產生內風，因有內虛的本質，外風易于侵襲，外風稍起則發病，而使內外之風相合。

2 因于風之脾胃病表現

盡管外風和內風在病機上略有不同，且風性善行數變，外在的癥狀表現差異性大，但歸納總結，均具有《內經》所說“痙、動、痛、急、癱、麻、腫、癢”的致病特點[3]。按三焦位置劃分，可有以下表現：

2.1 上焦及中焦胃脘中焦氣郁，壅滯生熱，熱化脾風，脾風上擾在口發為瘡。噎嗝是以飲食吞咽困難，胸骨后燒心、反流，一段時間內消瘦明顯為臨床表現的疾病，部分可歸屬于現代醫學賁門失弛緩癥[3]及胃食管反流病等。《醫學正傳》言：“蓋脾虛則生風，風盛則筋急。”內生之風使肌肉痙攣，加之肝氣戕害脾胃，使之升降失調，引發食管下段括約肌及食道平滑肌收縮、松弛功能障礙，出現一系列反酸、反食、吞咽困難、胸痛、燒心的癥狀。胃氣上逆不能和降，惡心嘔吐頻繁。風邪擾亂中焦氣機升降，且脾胃虛弱，肝膽易乘犯，肝脾之氣不升，膽胃之氣不降，胃氣壅滯而為痞，其氣痞滯至極則不通，表現為胃脘痛。無論是內風亦是外風引起的胃痞、胃痛等，發病均急迫，體現風邪為致病的主要因素及先導。

2.2 下焦腸腑《素問·風論》曰：“久風入中，則為腸風飧泄?！庇骷窝哉J為：“風既居于腸胃、其導引之機，如順風揚帆，不俟脾之運化，食入即出，以故餐已即瀉也。”風性主動，因風所致的泄瀉病，多有起病迅速及變化多端的特點，且多夾雜寒邪，表現為便前腹痛、疼痛劇烈、痛處游散、腸鳴轟作、便后癥狀驟減，這些癥狀類似現代醫學的腸易激綜合征、各種慢性腸炎等疾病[4]。正如《內經》所言，邪在大腸而引起的雷鳴發作，正是因風邪鼓動腸間之氣，風水相搏，腸管蠕動加劇，氣機郁滯，不通則痛，導致腸鳴如雷；便后邪氣隨排便而緩，因而痛減。風邪引起的便秘，以矢氣頻數、腸鳴腹痛為突出表現?！夺t宗必讀》云：“風秘者，風搏肺臟，傳于大腸?！比敉怙L影響肺氣宣發肅降，肺與大腸相表里，大腸氣滯則便秘。一如內風因肝氣失于疏泄，氣機不通，無以推動大腸糟粕排出；肝郁化火，火熱傷津，腸道干枯，無水舟滯[5]。一如內風存，復而招之外風至，內外合邪，腸腑氣阻，大便不通。

3 脾胃疾患風藥使用要點

“風淫于內，治以辛涼，佐以苦甘，以甘緩之，以辛散之”，此為可追溯至《素問·至真要大論》的治風之法。因風既有內外之分，故可概括為疏風以祛外風，熄風以制內風，并結合不同的病因及兼夾的各病理產物，輔以化痰、祛瘀、溫陽、滋陰等治法。李東垣《脾胃論》中談到，風藥屬于氣味薄者，性辛溫，順應春夏之向上升浮之勢，能通于天氣。風藥因名故知為一類具有治風作用的中藥，且具有升浮、疏散、辛發的特性。緣于外風所致的腹脹、疼痛、腹瀉等癥狀，常用防風、荊芥等藥。防風為風藥之潤劑，其能祛風解表散濕，尤以祛風之功為著，如痛瀉要方之防風，歸膀胱、肝、脾經，《本草經解》記載其受稟春天和風木之氣，入足厥陰肝經，性味辛散能疏肝、引入脾經，且風能勝濕，善于治療肝脾失和，如土虛木乘、肝脾不調，情緒因素引發的腹部痛后腹瀉。荊芥性味辛溫，清揚走散，善驅肝經風邪。

根據具體功效的不同，風藥在脾胃病中的作用可分為以下幾類：①升提脾陽、益氣升發：脾氣主升，清氣升則陰土運，反則中氣下陷。脾氣恰與風藥輕揚向上的特性相吻合。《脾胃論·脾胃勝衰論》中記載：“春主升，夏主浮，在人則肝心應之。弱則陰氣盛，故陽氣不得經營。經云：陽本根于陰，惟瀉陰中之火，味薄風藥，升發以伸陽氣，則陰氣不病，陽氣生矣?！盵6]補中益氣湯中柴胡、升麻意在升提清陽之氣以舉陷，升麻引胃氣上行，復其如春氣般升騰之勢，柴胡順少陽上升之氣提引清氣，共增黃芪、黨參補脾益氣之力。②疏肝解郁、升散陰火：因于飲食、勞倦、情志等，擾亂脾胃氣機之升降，釜失所用，則中焦火壅而成郁火，此為東垣所稱“陰火”也，治療郁火切忌過用苦寒，以防損傷脾胃陽氣[7]。木郁達之，火郁發之，“瀉陰火，以諸風藥升發陽氣”，正如《太平惠民和劑局方》中逍遙散之薄荷，李東垣所創升陽散火湯中用柴胡、升麻、葛根、防風、羌活、獨活等，風藥升散向上的特點與火之炎上之性相合，令郁火出于陽分、九竅，順應肝氣之疏泄升發并滋養其用，調理中焦氣機，終以復脾胃升降之常。③除濕止瀉、溫中化濁：中焦失于運化，津液水濕停聚，濕邪重濁其性趨下，且困遏脾陽，脾不能升清，《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清氣在下，則生飧泄?！奔又L邪夾濕行于腸間，水濕下注發為泄瀉。李東垣重顧護脾陽而反對引中焦濕邪下行，認為濕因其重而趨于下，淡滲之品利導邪氣從下而出，即便祛除濕邪，但因邪氣及藥物使下降之勢加倍，不利于陽氣升發。風藥治療脾胃之濕，實則標本兼治，一則風能勝濕為治標，風藥輕清宣散，在上焦升提濕濁；中焦濕濁有賴于風藥芳香能醒脾，脾喜燥惡濕，風藥辛溫，能燥中焦脾土；“下者舉之，得陽氣升騰而去矣”，下焦濕濁因風藥宣散升提，清揚舉之，邪有出路；再者風藥能轉動脾胃運化，樞紐之用為復，脾升胃降，濕邪自除，此為治本[8]。

4 病案舉隅

鄭某某，女，63歲，2019年2月21日初診。主訴：反復腹脹伴腸鳴漉漉2年余。平素易臍周腹脹，每于腹部受涼或進食生冷后發作，伴腸鳴漉漉，如風于腹中鼓嘯，矢氣后緩解，皮表淅淅惡風。其訴腹部怕冷易著涼，必飲熱水燙湯，常感疲倦。納寐可，大便質松散，多夾食物殘渣，小便調。舌淡，多齒印，苔薄白微膩，脈細滑。查大便常規、電解質及電子腸鏡未見異常。西醫診斷：功能性腹脹。中醫診斷：腹脹，證屬風寒外感，脾虛氣滯。治法：祛風散寒，健脾理氣。處方：炒白術15 g，生黃芪25 g，防風10 g，木香10 g，厚樸10 g，北柴胡9 g，茯苓15 g，白芍12 g，陳皮9 g，檳榔10 g，炙甘草6 g，大腹皮10 g，紫蘇子10 g，枳殼9 g，浮小麥30 g。10劑，加蔥白數段，水煎服。

2019 年3 月7 日二診：腹脹稍緩，腸鳴減，但臍周仍易受風，舌脈基本同前。中藥守上方去大腹皮、浮小麥，加山藥18 g、建曲10 g，煎服法同前，共10 劑。2 周后復診諸癥均減，偶有腹脹、腸鳴，持續約半小時尚能自行緩解。囑其注意飲食調攝、起居保暖等，若腹脹、腸鳴加重續予間斷服用上方，隨訪半年，患者癥狀未見明顯復作、加劇。

按患者腹脹、腸鳴多年，平素感風邪、寒邪則不適加劇，結合其舌脈，辨為風寒外感，脾虛氣滯證，屬虛實夾雜。其年逾花甲，亦有多年脾胃病史，脾胃虛則衛表不固，外來風寒邪氣乘虛而入，引動內風，風邪阻滯氣機，脾胃升降失調，另風盛則動，故出現腹脹、腸鳴。方中以芪、術、防風共為君藥，寓有玉屏風散實衛固表祛風之義，防風走表以祛散外風，黃芪與白術內守健脾，方能祛除內風。臣以木香、厚樸、茯苓、柴胡、白芍、陳皮、檳榔、大腹皮、紫蘇子、枳殼諸藥，其中木香、厚樸溫中散寒、行氣除滿；茯苓輔芪術健脾益氣，意在實脾以固本；柴芍相配取其柔肝疏肝之義，《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傳達的未病先防、既病防變的要點，治療時慮及“肝實必傳脾虛之病”，故遣方用藥兼顧肝木，肝木得柔，諸內風減；另柴胡引清氣上行，升發脾胃陽氣；檳榔、大腹皮、枳殼等起調理氣機消脹之效。佐之以浮小麥益氣養心，調和陰陽。炙甘草調和諸藥為使，兼能補養脾胃。煎藥加蔥白借其辛溫發散之性，疏散在表之風邪。全方兼顧內外之邪、虛實之因，健脾以調氣，順氣以益中焦，使脾健表固，風得以祛，病癥自愈。

5 小結

風邪作為六淫致病邪氣中最為無形者，在脾胃病中亦得以體現。筆者認為，脾胃之風邪雖有內風與外風之別，但二者往往兼夾致病，治療上也應把握病機，辨證為重，標本兼顧，以調整、維護脾胃穩態為重心。脾胃病兼夾風邪者，遣方用藥配伍風藥療效頗佳。但風藥性味偏辛香燥熱，易耗損陰分之津液，故臨證時藥味宜少，用量宜輕，應適度用藥，仔細權衡，方能取得治病良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