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進旭 毛慧芳 李東頂 葛開發 梁永林,2▲
《黃帝內經》“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分別見于《素問·八正神明論》和《靈樞·官能》。此兩篇內容主要論述的都是針刺的臨床應用,但卻出現了“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兩種截然相反的觀點,給后世學者造成了不小的困擾。自古及今,有關《黃帝內經》“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的爭論不勝枚舉,皆有理有據,更使廣大中醫學子無所適從。而針刺補瀉又是針刺臨床應用的精華所在,故對《黃帝內經》“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尚需進一步的研究與探討。
1.1 以《素問·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為準繩明代醫家馬蒔曰:“瀉必用員,補必用方,《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補必用圓……其言如此,此節(指《靈樞·官能》)之方圓誤可知矣。”[1]即其認為“瀉必用方”是正解。有學者也通過查考《針灸甲乙經》卷五《針道第四》中所引《素問》《靈樞》經文,發現其均統一為“瀉必用方”。而《針灸甲乙經》成書于晉初,距漢成帝使劉向等校經傳之時不遠。所以,《靈樞》《素問》翻刻傳抄之誤可能較少,故而《針灸甲乙經》所引之文較正確,應以《素問》“瀉必用方”為準[2]。
在認同“瀉必用方”的前提下,“瀉必用方”的具體內涵也是爭論的焦點。有學者根據中醫學常用天地、水火、寒熱、男女等概念替代陰陽以避復這一特點,認為“瀉必用方”中的“方”代地、陰,原句可解為“瀉必用陰”。即對邪氣亢盛的實證用瀉法,必然起到衰減的作用——實則虛之也[3]。而有學者則認為“瀉必用方”是補瀉總則的概括之一,即氣盛方瀉[4]。亦有學者依據中醫取象比類的思維,建立“方員-規矩-補瀉-五行”的思維軸,認為“瀉方”中蘊含著五行補瀉的法則,五行之間的生克乘侮關系是“方”達到“瀉”之目的的內在原理[5]。
1.2 以《靈樞·官能》“補必用方”為準繩有學者對“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所屬篇章文字進行對照,認為《素問·八正神明論》主要是對《靈樞·官能》內容的解釋,其應在《靈樞·官能》之后。同時該學者認為補與瀉是相反概念,故方與圓也應該是相反含義,因此詞性必定一致,而《靈樞·官能》方、圓二字詞性一致,所以應以《靈樞》為準,即“補必用方”[1]。同樣有醫家認為,無論從立論的嚴密性上看,還是從傳承的關系上看,都是《靈樞·官能》之義勝[6]。
關于“補必用方”內涵的爭論同樣不在少數。有醫家從臨床角度立論,認為《靈樞·官能》所說的“補必用方”是行針手法,十分切合臨床實際[7]。也有醫家認為針刺操作中捻轉時拇指進前,食指退后,用拇、食指指腹掌側面對捻或用拇指指腹掌側面與食指指腹橈側對捻,拇、食指與虎口間的孔隙分別呈近似正方形和長方形,而非圓形,因此方為矩為正[8]。還有醫家認為《靈樞·官能》所說的“補必用方”方的含義不是指具體的針刺補瀉操作方法,而是對補瀉操作方法特點的整體概括和抽象[1]。
1.3 《黃帝內經》“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二者并存不悖針對“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非此即彼的爭論,有醫家認為《靈樞·官能》是詳述具體的針刺手法的圓活流利(員)和沉穩(方),《素問·八正神明論》是論呼吸補瀉法,二者并不相悖[9]。目前《針灸醫籍選讀》也認為《靈樞·官能》中“補必用方”指的是針刺具體方法,而《素問·八正神明論》中“瀉必用方”是指運用瀉法的時機,二者不可混為一談[10]。有醫家則認為《素問·八正神明論》中“瀉必用方”是指針刺補瀉時必須要掌握人體氣血的變化情況,而《靈樞·官能》中的“補必用方”主要是指針法、手法[11]。
方,本義是相并的兩條船[12],但目前其可查考的含義多達十幾個。所以,“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中“方”的具體含義就成了二者爭論的關鍵所在。筆者通過學習《黃帝內經》和“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的研究成果,認為此處的“方”用作副詞,表時間,意為始,才;正當時;將。而“方”作此解釋,可以充分地解釋《素問·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與《靈樞·官能》“補必用方”,詳述如下。
2.1 “瀉必用方”釋義《素問·八正神明論》曰:“瀉必用方,方者,以氣方盛也,以月方滿也,以日方溫也,以身方定也,以息方吸而內針,乃復候其方吸而轉針,乃復候其方呼而轉針,故曰瀉必用方,其氣乃行焉……故員與方,非針也。故養神者,必知形之肥瘦,榮衛血氣之盛衰。血氣者,人之神,不可不謹養。”“方”者何謂也?“非針也”。書中明確言道并不是指針的形狀而言[13]。
《素問·八正神明論》篇名中的“八正”,指一年中的八個時令,即春分、秋分、夏至、冬至、立春、立夏、立秋和立冬。“神明”之意,據吳崑所注:“謂日之寒溫,月之盈虛,時之浮沉,皆神明之所宰。”以“八正神明”為本篇之名說明其在中醫理論中的重要性[14]。而全篇首論即言“用針之服,必有法則焉……法天則地,合以天光”。針刺一定有法則,就是效法天地,遵循日月星辰的變化。所以,在本篇的題目和首論中就明確體現和強調了把握針刺時機的重要性,即因時而刺的重要性。而后本篇繼續進一步詳細論述為何要因時而刺以及從時間節點的角度而言怎樣因時而刺,即“是以因天時而調血氣也。是以天寒無刺,天溫無疑。月生無瀉,月滿無補,月郭空無治,是謂得時而調之也。”同時,明確指出因時針刺的最高指向就是“因天之序,盛虛之時,移光定位,正而待之”,最后指出最高的要求“天忌不可不知也”。所以,全篇的核心和重點就是把握因時針刺。
針刺補瀉的實施是因時針刺的具體體現,所以“帝曰:余聞補瀉,未得其意”,就是引導讀者明確怎樣在補瀉中把握和運用因時針刺,即所謂“岐伯曰:瀉必用方”。所以,“瀉必用方”是基于本篇所討論的核心和重點以瀉法為例進一步的具體解釋。“方者,以氣方盛也,以月方滿也,以日方溫也,以身方定也”就是從整體角度而言,因時針刺要把握住人體之氣正當盛時、月亮正當滿時、太陽正當熱時;“以息方吸而內針,乃復候其方吸而轉針,乃復候其方呼而轉針”從具體針刺操作的實施細節而言就是要在病人正當吸氣時進針,還要在病人正當吸氣時捻轉針、正當呼氣時捻轉針。而這些具體的要求也是基于對人體氣血的把握所提出的。同時,在本篇最后也對全篇的核心和重點作了再次申明,即“合人形于陰陽四時,虛實之應,冥冥之期,非夫子孰能通之”。由上可知,“方”在本篇中表時間,意為正當時、將、才等。所以,“瀉必用方”就是指在針刺瀉法中要因時針刺以調人體氣血。
2.2 “補必用方”釋義《靈樞·官能》曰:“補必用方,外引其皮,令當其門,左引其樞右推其膚,微旋而徐推之,必端以正,安以靜,堅心無解;欲微以留,氣下而疾出之,推其皮,蓋其外門,真氣乃存。用針之要,無忘其神。”與《素問·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皆以“方”言針刺補瀉操作的機要所在,但此處言補,“方”字何謂?
從《靈樞·官能》全篇的論述格局來看,首論“用針之理”,次言“用針之服,必有法則,上視天光,下司八正”“必知天忌,乃言針意”。從中便可看出本篇與《素問·八正神明論》同樣,亦言因時針刺的重要性。而在論及“補必用方”之前有一重要的論斷,即“是故工之用針也,知氣之所在,而守其門戶,明于調氣,補瀉所在,徐急之意,所取之處”,隨后便言“補必用方,外引其皮,令當其門,左引其樞右推其膚,微旋而徐推之,必端以正,安以靜,堅心無解;欲微以留,氣下而疾出之,推其皮,蓋其外門,真氣乃存。用針之要,無忘其神”。所以,“補必用方”的提出是對“工之用針也”要求的進一步闡釋,也就是從補益的角度論述“明于調氣”。所以,《靈樞·官能》所講的“補必用方”主要是講調人體血氣的具體操作,也就明確了針刺補法的實現是通過調理人體氣血。而因時針刺的本質就在于因時調血氣,所以“補必用方”所言就是在補法的操作實施中要把握人體氣血而因時針刺。
所以,《素問·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與《靈樞·官能》“補必用方”兩者都重在講因時針刺以調理人體血氣,只是從補和瀉不同的方面進行講解。而《內經》針刺補瀉方式突出體現的就是刺法操作特點與人的氣血狀態及病勢相合[1]。所以,《素問·八正神明論》“瀉必用方”與《靈樞·官能》“補必用方”只是重點突出了因時針刺這一重要因素在調理人體氣血中的重要性。
針刺若要在臨床上取得長足發展,必須依靠精確、嚴密的針刺理論;而針刺臨床療效的不斷提高,又是對針刺理論精確性、嚴密性的驗證。針刺補瀉理論是針刺臨床應用的關鍵所在,故本文就《黃帝內經》“瀉必用方”與“補必用方”理論進行了簡單的探究,希望可以為廣大臨床醫師的臨床應用提供一定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