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凱 周艷麗 袁士鑫 劉江濤
周宏圖河南中醫藥大學針灸推拿學院,河南鄭州 450046
“針藥結合”中的“針”指傳統中醫療法中的針灸療法,是有賴于機體自身調節的物理療法;“藥”則泛指一種外力載體,主要基于其自身所承載的化學或工學特性作用于機體的特定靶點,以達到治療目的,如古代中藥、現代西藥及其他應用技術等治療手段;“結合”強調了針灸療法與古代及現代所依靠的治療手段融合交叉應用。在五千年文明傳承與變革中,針灸也歷經著各種繼承與創新。從古砭石、九針、灸焫到現代一次性不銹鋼毫針、電針、磁針、超聲、光針,以及針灸結合麻醉技術應用于現代手術中等,無論是重大疾病還是新發疾病均有針藥結合的應用與研究。本文就針灸與多學科交叉結合,探究其內在本質,以期為針灸的多學科交叉融合提供一點貢獻。
戰國時期扁鵲曰:“針、灸、藥三者得兼,而后可與言醫。”而后《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中記載:“扁鵲刺百會,繼用藥熨、服湯藥,而使虢國太子病愈。”《后漢書·華佗傳》載華佗針藥合治下死胎之醫案。而隋唐時期的分科制度曾使針藥分割,孫思邈針對這一弊端提出“知針知藥,固是良醫”。這一思想的提出影響了后世醫家。新校《備急千金藥方》[1]序中認為:“茍知藥而不知灸,未足以盡治療之體;知灸而不知針,未足以極表里之變。如能兼是圣賢之蘊者,其名醫之良乎。”王執中在《針灸資生經·針灸須藥》[2]中亦提及知針知藥,則為良醫。明代高武、楊繼洲、徐春甫皆認為針、灸、藥因病而施者,醫之良也。清代李學川《針灸逢源·序》[3]中也強調:“知湯液而不知針灸,是知人有臟腑而不知有經絡毛腠也,知針灸而不知湯液,是知人有經絡毛腠而不知有臟腑也。”
針藥結合的思想從古流傳已久,為歷代醫家所推崇。古代醫家在傳承中醫藥文化的同時,并沒有忽視針灸療法的地位,認識到針藥結合可以提高療效,縮短療程,減輕藥物的副作用。針藥互鑒為后世人傳承針灸的發展提供了條件。但縱觀古代文獻中針藥結合的記載,對于針藥結合并未給予明確的定義與規律,亦未有系統的總結與研究,絕大多數為強調針藥結合的重要性,對于針藥究竟如何結合更有效,還沒有系統的觀點和原則。
針灸與中藥結合應用的方法很早就被醫家認識和使用,其中寶貴的經驗值得我們傳承與發展。首先筆者認為可以運用橫向思維來對比各個時期醫家針藥并用的方法差異。金元時期,張從正《儒門事親》強調“針藥同理”,善用汗、吐、下三法治病,用藥偏于寒涼,用針偏于刺血,其遣針用藥體現了自身學術觀點。李東垣的“東垣針法”及其遣針用藥則多注重顧護調理脾胃功能,重在升提中氣,其《脾胃論》《蘭室秘藏》《內外傷辨惑論》三書中均記述了針藥合治之法。其次也可以從縱向對比不同時期醫家針藥并用的傳承與演變。東漢張仲景藥治、針治并重,其在診治疾病時常將藥誤與針誤并提,這體現了仲景時期針藥結合之普遍。宋朝時期,多數醫家在充分認識針藥特性的基礎上,運用自身經驗進行總結,如王執中《針灸資生經》、許叔微《普濟本事方》及《傷寒九十論》、郭雍《傷寒補亡論》中都對針藥結合有著繼承和發揮。因此,筆者認為現代臨床可以借鑒古代論著醫案中的針藥結合規律,總結針藥結合適應證的范圍,為能適應患者機體功能狀態、優化臨床治療方案、提高臨床療效而發揮作用。
現代醫家在不斷借鑒古人醫方醫案的同時,也結合現代理論研究和技術手段,延續了針藥結合的傳統優勢。有研究發現,針灸配合中藥可以緩解乳腺癌患者化療相關認知功能障礙[4]。針灸配合中藥比單獨中藥更能緩解盆腔炎后遺癥[5]。針灸、中藥聯合西藥比單純應用西藥更能有效調節子宮內膜容受性[6],從而提高臨床妊娠率。針刺與中藥配方養脈化痰方聯合應用可有效抑制炎性反應及氧化應激損傷,延緩高血壓患者動脈粥樣硬化病情進展,療效明顯優于單純西醫對癥處理[7]。有實驗表明,針藥結合可以改善腦卒中肢體痙攣狀態,且療效與西藥相當[8]。雖然大量臨床及實驗數據驗證了針灸與中藥的結合能有效提高治愈率,但筆者認為也存在一些問題,諸多文獻僅列出了針藥結合適應證的特征及干預方式的先后,當代中藥與針灸聯合應用的規律并未有系統的總結與研究。
有試驗發現,針刺結合西藥比單純應用西藥莫沙必利在治療功能性消化不良方面更能有效調節胃腸節律,提高胃腸動力,明顯提升功能性消化不良患者的生活質量[9]。華佗夾脊穴注射丹參注射液與藥物加巴噴丁和曲馬多結合應用在治療急性帶狀皰疹神經痛中比單純藥物組優勢明顯,且能明顯改善患者生存質量,減少口服藥物的使用,縮短病程[10]。針刺聯合達英-35 可明顯調節多囊卵巢綜合征患者內分泌紊亂環境,改善其痰濕體質,提高妊娠率[11]。針灸在替代阿片類藥物成癮中的作用近年來逐漸受到關注,針灸作為綠色療法也倍受國內外醫者青睞[12]。除此之外,針灸與藥物并用在治療疾病并發癥方面也有顯著成效。如在針灸治療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并發癥——遠端感覺周圍神經病變所致疼痛中,針灸能有效緩解肢端疼痛,其效果優于藥物組及安慰劑組,且在停止治療3 周后隨訪時發現,針灸在緩解期也可維持效應[13]。
近年來國內外相關學者逐漸重視針藥結合的應用與研究,這可能與長期以來無法有效解決的“藥源性疾病”的研究進展密切相關。據不完全統計,2017 年全球共有約1.8 萬種藥品,在疾病診療過程中,過量多種類藥物混合使用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這易使患者因此而引發藥源性疾病。據中國藥物不良反應監測中心的推算,2017 年全國住院治療患者中的3%~5%是因服用藥物引發不良反應而入院治療,且住院患者更容易罹患藥源性疾病,該比例達到了10%~20%,并且還有明顯增多的趨勢。藥源性疾病導致的死亡已經成為我國常見致死疾病之一。據WHO 給出的數據表明,全球人口中約有1/3 死于不合理用藥[14]。面對如此形勢,“改變服務模式,走出針灸科,讓針灸發揮更大的作用”的發展策略應運而生[15]。
針對藥物的不合理使用,針灸作為非藥物替代療法已逐漸成為解決這項衛生健康問題的重要策略之一。如何使針灸療法更大范圍地發揮其優勢,更好地在臨床治療中與西藥交叉結合應用,減少西藥的用量及療程,讓針灸與西藥更加科學合理地使用,而不是隨大流盲從,這仍然存在挑戰。因此,筆者認為可借鑒有說服力的循證醫學證據、分子生物學等相關醫學發展新理念,探討其針藥結合的內在機制效應,以及應用臨床大樣本數據分析統計等研究其相互關系,使兩者之間關系更加明確化、量效化,為今后藥源性疾病防治的針藥結合方案提供理論來源。
針灸治療疾病的有效性及廣泛性已得到現代醫學的認可,但西方對于其循證醫學證據仍存在質疑,在自然醫學、補充和替代醫學、整合醫學、系統醫學和整體醫學等新思想提出之后,針藥結合亦作為一種新的臨床治療模式得到創新發展。針刺麻醉出現于20 世紀50 年代,其被關注得益于1958 年我國學者在一場扁桃體摘除術中首次將針刺與麻醉等現代醫學手段相結合,并取得圓滿成功。這不僅掀起了醫學界的強烈研究熱潮,而且在1972 年尼克松訪華時,《紐約時報》還發表親身感受針刺鎮痛治療的文章,從而進一步使針刺走出國門,使得國際醫者爭相學習。
在臨床手術中,針刺和藥物復合麻醉可有效降低麻醉藥物用量,減緩麻醉藥物副作用。有研究表明[16],針刺麻醉可使全麻婦科手術患者術后嗎啡需求量有效降低,其中電針頻率2 Hz 可降低32%的嗎啡用量,100 Hz 的刺激量可降低35%的嗎啡用量。臨床目前用于各類鎮痛藥物的不良反應各不相同,如阿片類藥物可引起呼吸抑制、便秘和成癮等[17],亦可影響內分泌系統[18];非甾體抗炎鎮痛藥有胃腸道不良反應、天花板效應,會降低血小板聚集,增加出血風險等[19]。而單純針刺鎮痛常伴有鎮痛功能不全,個體閾值不一,操作費時費力,且易延長手術所需時間,以致于延誤手術最佳時機。針對這種情況,現臨床多采用針刺麻醉與小劑量鎮痛藥物相結合的方法,來調節針刺麻醉后機體反射,既可以縮短麻醉誘導期,又可以使藥物不良反應降低到最小,能更好地發揮鎮痛效果。但如何使針刺復合麻醉更加規范化、系統化,找出其內在規律,以便更好地應用于臨床仍是挑戰。
電學技術是目前應用到針灸療法中最成熟且最普及的現代應用技術,代表性儀器是電針儀。在針上進行通電的設想最早是由法國百利渥茨(Louis Berlioz)醫師在1810 年提出的,薩朗蒂埃(Sarlandiere)醫師于1825 年首次利用電針儀治療疼痛癥,并取得確切的治療效果。20 世紀50 年代,朱龍玉確立了電針療法[20]。電針儀的工作原理是將針與人體可接受的微量脈沖電流相結合,以此來刺激經絡,達到活絡經脈治療疾病的目的[21]。大量臨床數據證明,電脈沖刺激具有顯著的緩解疼痛、改善肌肉張力、加速血液循環作用,對治療坐骨神經痛、腰痛、肩周炎、三叉神經痛等疾病都表現出優勢療效,后期在傳統電針儀的基礎上又加快研發了可穿戴式電針儀[22]等先進科技,目前也廣泛應用于多種疾病的治療過程,且收效較佳。
針灸與激光技術結合也得到廣泛應用,世界上第一臺激光針灸儀由德國學者普羅哥研制而出。該激光針灸儀結合了針灸經絡理論和激光技術,能夠通過顯示皮膚表面的電阻大小來準確定位穴位。隨著該項技術的成熟,激光針灸治療儀被廣泛推廣應用。該儀器以激光來刺激穴位,相比傳統針灸的針刺穴位,可使患者在無痛、無皮膚破損的情況下達到治療效果,并且可根據患者自身情況調節激光功率,不但可以刺激穴位進行治療,并且具有溫熱作用,類似于熱灸[23],從而達到更好的治療效果,廣泛應用于內、外、婦、兒、皮膚、五官等科。臨床試驗也驗證激光針灸不僅能有效規避傳統針灸的自身缺陷,而且能借鑒醫學新科學技術,提高患者的醫療體驗,滿足不同人群需求,從而提升臨床療效[24-25]。
20 世紀60 年代初,人工磁場技術開始在國內醫療領域予以應用,逐步受到國內外醫學界重視。針灸磁療法是將中醫傳統針灸與人工磁場技術相結合,在針刺穴位的同時,在穴位周圍形成外部磁場,從而使穴位附近經絡的不平衡磁場得以平衡,具有止痛、消炎、抗癌、抗菌、鎮靜、催眠等治療效果[26]。其體現了中醫傳統針灸經絡理論與現代應用技術的聯合,給傳統的針灸學帶來了新的創新價值和治療方式。
除了以上幾種較為成熟的治療方式,針灸與紅外線、微波等相結合而產生的紅外線治療儀[27]、微波針灸儀[28]和模擬艾灸的電熱溫灸儀[29]等也在臨床治療中被運用,展現出了一定的治療效果。現代應用技術與中醫傳統針灸理論技術的結合能使針灸治療技術在治療疾病的過程中更加直接高效,也能使針灸療法更加標準化,降低治療過程中操作的難度,使傳統針灸煥發新的生機。
針藥結合雖逐漸受到重視及推廣,但究其本質仍存在一些缺陷。其一,分子生物學水平機制研究模糊。循證醫學證據仍然存在不足,對于具體是哪種療法所產生的療效難以明確,亦或是綜合療效[30]。其二,前期研究多強調其協同增效作用[31]或作為替代療法概括居多,對于其交互作用研究幾乎沒有。醫學界對針藥結合的科學性持懷疑態度的學者仍有多數,尤其以西方學者為甚。他們在思想上對針灸是否具有科學性持嘲諷和懷疑的看法,認為針灸更多的是一種民族文化和信仰的體現,難以在醫學上使他們得以認同。針灸雖有一定療效,但這不能等同于針灸屬于科學治療手段[32-33]。為了讓針灸與藥物的結合得到更多人的認同,能夠被更合理地運用于治療過程中,需要對針灸與藥物結合的機制進行更深入的研究與探討,來彌補其現階段存在的缺陷,是我們亟待解決的重點。針藥結合的研究要敢于創新,與當下前沿研究思路相結合,如借鑒系統生物學知識,首先明確針灸和藥物在共同使用時發揮效力的內部關系,比對針藥結合與單獨針或藥物在發揮作用時的效用差別,從而嘗試發現針藥結合是否打開了一條治療疾病的新途徑。除此之外,還需對其他醫學治療手段及方法進行整合,并加以試驗研究。在此過程中,了解多種治療手段結合后的效應機制,結合其他治療手段的優勢來彌補針藥結合存在的缺陷,探究一條多種治療機制相互結合后更優的針藥治療方法,從而使結合后的針藥治療方式產生更大的效果,也使傳統針藥治療方式得到進一步的升華與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