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蒙,湯 毅
(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國家中醫針灸臨床醫學研究中心,天津 300380)
缺鐵性貧血(iron deficiency anemia,IDA)是由于體內鐵缺乏導致血紅蛋白的合成減少所引起的貧血[1]。該病是臨床上最為常見的營養缺乏性疾病,也是威脅發展中國家女性和兒童健康的第一大貧血原因[2]。正常情況下,人體內鐵的吸收與排泄維持著動態平衡的狀態,長期鐵攝入不足或鐵丟失過多可導致機體缺鐵。機體缺鐵可出現以下的特征:骨髓及其他組織中缺乏可染鐵,血清鐵蛋白及轉鐵蛋白的飽和度降低,出現小細胞低色素性貧血。IDA 患者主要的臨床表現有頭暈頭痛、乏力、易倦、心悸、氣短、眼花、耳鳴、煩躁易怒等,部分患者可伴有口角炎、舌炎、匙狀甲、食欲減退、惡心、便秘等特殊表現[3]。本文對湯毅以健脾護胃為本治療IDA 的臨證經驗總結如下。
中醫認為,IDA 屬于“虛勞”、“血虛”、“萎黃”等范疇,其病因病機主要為氣血虧虛、脾胃虛弱、肝腎不足等。湯毅認為,脾為后天之本,既能生血,又能統血。脾虛則生、統失職,這也是IDA 發生的主要病機。結合臨床實際,湯毅認為,IDA 的發病人群既有素體脾虛者,亦有后天患有胃腸疾病者。這一觀點與現代醫學認為的消化系統疾病是IDA 的主要病因有共同之處。有研究者對IDA 患者的病例資料進行調查分析后發現,消化道疾病是導致成年男性、老年人、月經量未增多的女性發生IDA 的主要原因[4-5]。湯毅強調,因月經量過多而發生IDA 的女性患者其病因以脾虛失統為主。脾胃功能失調,則氣血生化乏源,或致血丟失過多,進而引發貧血。這一觀點與現代中醫學者提出的“大脾胃”觀念相符[6]。
現代醫學將補充鐵劑、查找并去除缺鐵的原因作為治療IDA 的主要方法。目前,臨床上主要通過口服及靜脈注射兩種途徑為IDA 患者補充鐵劑。但這兩種途徑均具有一定的副作用,臨床上在應用時需嚴格掌握其使用指征[7-8]。現代中醫臨床上治療IDA 的方法或為直補氣血,或為滋補肝腎,或為健脾養血,或為中西醫結合治療。上述療法均具有療效顯著、不良反應的發生率低等優勢[9-10]。湯毅認為,應從辨證與辨病兩個角度治療該病,并將健脾作為該病首要的治療原則。其原因為,IDA 的臨床辨證以脾胃虛弱證最為多見,故應在尊崇古人補氣、補血、氣血雙補等治療理念的基礎上,以健脾為本治療該病。辨病的原因為,IDA的病因為機體缺鐵,在開具處方時加用含鐵元素的中藥或讓患者服用鐵劑,有助于其體內血紅蛋白的合成。但這類中藥及鐵劑易對患者的胃黏膜產生刺激性,需同時對其進行護胃治療。因此,湯毅善以補益氣血、健補中焦結合補充鐵質的方法治療IDA,在促進機體造血的同時,改善患者脾虛的狀態,逐步消除其病因,扭轉其病勢。
氣與血具有“氣為血帥”、“血為氣母”的生理特點。血虛則氣無所附,故血虛患者常伴有不同程度的氣虛,表現為乏力體倦、少氣懶言、語聲低微等。故IDA 實為氣血兩虛之證,據《內經》中提出的“虛則補之”、“損者溫之”原則,宜氣血同補治療IDA。臨床上常用八珍湯、當歸補血湯等加減治療該病。脾胃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氣血久虛多因脾胃失健、生化乏源。故在遵循古訓的前提下,湯毅在治療IDA 時,注重健運脾胃。脾胃健運則可化生氣血。李元元[11]查閱相關的文獻后提出,利用中醫補虛方藥(如當歸補血湯、八珍湯、歸脾湯等)加減對IDA 患者進行治療可有效補足其儲備鐵,并可發揮整體辨證施治的優勢。
2.2.1 脾虛類型當辨清 湯毅認為,根據脾虛證的成因,可將其分為素體脾虛和后天傷脾兩種類型。部分患者先天稟賦素虛,自幼脾氣虛弱,消化吸收不良,體型消瘦,在對其進行治療時應以健脾為主,以培補中氣之不足。生活調養不當的情況(如工作過度勞累、飲食失節、情志不調、久病失養等)若未及時糾正,易引發脾虛之證。此時的脾虛證易兼夾痰濕、濕熱、食積、氣滯甚至血瘀等情況,治療時應在健脾的基礎上兼顧祛除病理產物,攻補兼施,進行除濕化痰(可用溫膽湯)、清化濕熱(可用龍膽瀉肝湯)、消食導滯(可用保和散)、疏肝理氣(可用柴胡疏肝散)、活血散瘀(可用四物湯)等治療。
2.2.2 胃腸疾病需互參 脾虛可導致脾失健運,患者可出現多種胃腸疾病的表現。《素問·藏氣法時論》中提到:“脾病者,身重,善饑肉痿,足不收行,善瘈,腳下痛。虛則腹滿,腸鳴飧泄,食不化”。即脾虛可導致腹滿、腸鳴、泄瀉、瀉下完谷不化生[12]。現代醫學研究認為,IDA 患者可出現無明顯誘因的食欲減退、惡心、嘔吐、便秘等癥狀,或可因上皮組織缺鐵,導致胃黏膜出現淺表性炎癥或重度萎縮、胃酸減少等;或可先有消化道潰瘍、痔瘡出血等基礎疾病,繼發IDA。湯毅認為,脾與胃腸的關系密切,其中一者有病,常可互相影響。在調理脾虛證時,需考慮患者是否有胃腸疾患,進而從中醫的角度明確其脾胃的病理狀態,更準確地抓住當下的病機,以明確其治法,恢復其脾胃的生理功能,促進其氣血的化生。唐慶等[13]發現,對IDA 患者進行健脾治療既可調理其胃腸的功能,改善其消化道原有的病理狀態,又可促進其機體攝取、吸收和利用營養物質(如造血原料)。
2.2.3 固攝血液應實脾 脾主統血,血可循脈而行,榮養一身內外。脾氣對血有固攝作用,脾氣虛則不能固攝血液,引發各種出血證候,進而可導致IDA 發生。受月經、妊娠及節食瘦身等因素的影響,女性是IDA 的高發人群[14]。湯毅認為,從臨床表現及發病人群兩方面來看,由血丟失過多導致IDA 的證候類型均以脾虛證為多見,少見血熱迫血妄行的類型。對于脾虛證患者,須以健脾益氣之法(可用歸脾湯加減)固攝其血液,恢復脾統血的生理功能,以達到止血的目的。誠如《景岳全書·血證》中所言:“憂思過度,損傷心脾,以致吐血咯血者,其病多非火證,或常見氣短氣怯,形色憔悴,或胸懷郁然,食飲無味,或腹雖覺饑而不欲食,或神魂驚困而臥不安,是皆中氣虧損,不能收攝所致[15]”。可見,充實脾氣,一則可固攝血液,二則可健脾生血。
《醫學正傳》卷六引《集驗方》中曾用綠礬治療小兒疳積。朱震亨的《丹溪心法》中曾用醋鍛針砂治療“黃腫”。現代醫學研究表明,這些藥物中均含有鐵元素。湯毅認為,人體補充鐵質有助于血紅蛋白的合成。故從專病專藥的角度考慮,在對IDA 患者進行治療時,除了遵循健脾益氣補血的原則,可在其處方中配伍1 ~2 味富含鐵的礦物藥(如磁石、代赭石、禹余糧等)。磁石中主要含有四氧化三鐵(Fe3O4)[16]。現代醫學研究證實,代赭石中含有三氧化二鐵(Fe2O3)、鋁、鎂等元素,可改善膽汁反流的癥狀,修復胃黏膜屏障的功能,促進血紅素和血紅細胞的形成[17]。禹余糧為氫氧化物類礦物褐鐵礦,其主要成分為堿式氧化鐵,具有澀腸止血的功效[18]。這類礦物藥中富含的鐵可促進血紅蛋白的合成。不過,湯毅強調,這類礦物藥多存在傷胃的弊端,其補鐵的機理與西醫用鐵劑直接補充離子亦不相同,需經過煎煮后經口服進入人體,并在發生一系列的化學反應后起到間接補鐵的作用。湯毅在健脾益氣補血方中配以少量上述的礦物藥,同時善用山藥、薏苡仁、砂仁、白扁豆等藥物對IDA 患者進行治療,以奏健脾和胃之功,并去除金石類藥物傷胃害胃之弊端。現代醫學研究表明,膳食鐵主要以不易被溶解和吸收的三價鐵(Fe3+)的形式存在,其被還原為二價鐵(Fe2+)后,主要在十二指腸和空腸近段被人體吸收。胃內的低pH 環境及飲食中存在的抗壞血酸均有助于機體將Fe3+ 還原為Fe2+[19]。若胃氣傷損、胃酸分泌不足,則不利于鐵質的有效吸收和利用,胃受納和腐熟水谷的功能也會受到影響。力蜚能(多糖鐵復合物)具有不良反應相對較小、易吸收的特點。對于口服力蜚能補充鐵質的患者,湯毅在健脾和胃、益氣養血的基礎上,善用川芎、香附、木香等藥物為其行氣調血,以防其發生氣機壅滯,并使諸藥補而不滯。
患者劉某,女,43 歲,于2020 年3 月23 日在我院初診。患者自訴,患缺鐵性貧血20 余年,既往有慢性胃炎的病史,未接受過系統的治療,曾間斷服用過鐵劑。3 年前,患者接受剖宮產手術后自覺體弱。對患者進行刻診的結果為:面色萎黃,乏力氣短,健忘,心煩易怒,夜寐欠安,納食尚可,便溏。月經周期規律,量少,痛經(+)。舌質淡,苔白,邊有齒痕,脈沉無力。對患者進行血常規檢查的結果為:血紅蛋白(HGB):86.9 g/L,紅細胞壓積(HCT):28.3%,紅細胞平均體積(MCV):67 fL,平均紅細胞血紅蛋白量(MCH):20.7 pg,平均紅細胞血紅蛋白濃度(MCHC):308 g/L。對患者的病情進行西醫診斷的結果為IDA。對患者的病情進行中醫診斷的結果為虛勞- 血虛,證屬脾胃失健,氣血虧虛,治以健運脾胃、益氣養血。采用八珍湯合當歸補血湯加減對患者進行治療。該方的藥物組成及用法為:炙黃芪、白術各30 g,當歸、黨參、茯苓、白芍、龍眼肉、枸杞、炙甘草、浙貝各10 g,山藥、熟地、川芎、禹糧石、代赭石各20 g,甘松12 g。水煎服,每日服1 劑,分早晚兩次溫服,連服7 劑。
3 月30 日,患者來我院二診,其精神漸佳,乏力癥狀明顯減輕,氣短癥狀稍減輕,夜寐漸安,納食好,每日排便1 次,不成形。3 月27 日,患者月經來潮,行經五天,量、色可。其舌質淡紅,苔薄白,脈沉略有力。將八珍湯合當歸補血湯中的龍眼肉去除,加入丹參20 g,香附10 g,將炙黃芪的量改為45 g,當歸的量改為20 g。囑患者繼續按前法煎服,連服14 劑。
4 月13 日,患者來我院三診,其乏力氣短的癥狀持續減輕,心煩易怒的癥狀明顯好轉,偶有頭暈,納可,寐已安,二便調。仍見面色泛黃,舌質淡紅,苔薄白,邊有齒痕,脈沉少力。當日復查其血常規,結果顯示:HGB:113g/L,MCH :24.2pg,MCHC :294g/L(HCT 為38.6%,MCV 為82.2 fL,均已恢復正常)。將八珍湯合當歸補血湯中的白芍、浙貝母、丹參去除,加入瓦楞子、珍珠母、黃精、山萸肉各15g。囑患者繼續按前法煎服,連服14 劑。
5 月11 日,患者來我院四診,其乏力的癥狀已不明顯,也無其他不適的癥狀,其面色漸紅潤,舌淡紅,苔薄,脈稍有力。復查其血常規,結果顯示:血白細胞(WBC)計數:4.1×109/L,血紅細胞(RBC)計數:4.5×1012/L,HGB 值:124 g/L,MCHC:330 g/L。囑患者將三診開具的方劑繼續服用14 劑,以鞏固療效。指導患者日常合理安排飲食,后期癥狀有變化時隨診。
按:本案患者為43 歲的女性,年紀略大,加之懷孕、接受剖宮產手術,使其氣血虧虛益重而難復。雖值腎氣轉衰,但脾胃久虛、氣血虧虛為核心病機,患者諸癥舌脈皆為其證之外候,血不養心,故心煩易怒,夜寐欠安。蓋以脾胃虛弱,過度滋膩或峻補不僅難以取得相應的效果,反會成為脾胃的負擔,故予當歸補血湯合八珍湯治療。平和之藥,可健脾益氣養血,加龍眼肉引經入脾,可養心安神。以枸杞益精血,禹糧石、代赭石補充鐵質,甘松、浙貝母護胃。至二診時,患者乏力的癥狀大減,余證均減輕,納食好,可知其脾胃功能漸復。繼續用前法對其進行治療,并去除前方中的龍眼肉,將黃芪改為45 g、當歸改為20 g,進一步益氣養血,加入丹參,以行血補血,加入香附,共諸藥行調和氣血之功效,使補氣血而不滯。至三診時,患者的癥狀再減,復查其血常規,各指標均明顯改善。去處其方藥中的白芍、浙貝母、丹參,加入瓦楞子、珍珠母,以平肝和胃,加入黃精,以補脾胃益精氣,加入山萸肉,以斂益兼能通利。至四診時,患者諸癥皆除,面色漸有改善,復查其血常規,已恢復正常。藥中病的,效不更方,繼續以前方對其進行鞏固治療。以益氣養血、健脾護胃、增其化源,促進鐵的吸收利用為法,守方加減對患者治療2 月余,隨訪至今,其癥狀未見反復,提示其病勢扭轉,達到預期的效果。
脾胃與人的生命健康密切關聯。有學者提出,健脾對人體的消化系統有直接的助益作用,對免疫系統、血液系統、神經系統及內分泌系統也具有重要的影響[20]。當今社會,人們的壓力普遍過大、生活節奏過快,多存在精神緊張焦慮、勞逸失常、饑飽無常等調攝不當的生活問題,可不同程度地損傷脾胃。所謂“十人九胃”。在當代社會的人群中,脾胃問題已比比皆是,由此衍生出多種疾患。《幼科發揮》有言:“人以脾胃為本,所當調理……使脾胃無傷,則根本常固矣[21]”。湯毅在治療IDA 時,以健脾護胃為本,兼補益氣血,重視恢復脾胃的生理功能,使氣血生化有源;不求峻補,依證整體調補,時時以健復脾胃為本。另一方面,人體的脾胃功能不衰有益于攝入、吸收和利用造血的基本原料,促進血液的生成。湯毅的思想符合中醫“治未病”、“治病求本”、“標本兼治”等原則,也為臨證治療IDA 提供了臨床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