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


近日,起源于蒙古國的一場超級沙塵暴席卷多國,再次引起全球對沙塵暴的關注。盡管沙塵暴的成因非常復雜,但不可否認的是,它與人類活動的關系密切。歷史上,美國和蘇聯都曾因為大規模開荒行動導致沙塵暴肆虐,帶來慘痛的經驗教訓。
“骯臟的30年代”讓美國“窒息”
人禍+天災
美國南部大平原地區原本是一個生機勃勃的草原世界。雖然時常遭遇強風侵襲,但扎根極深的野草覆蓋著整個大平原,將細膩的泥沙牢牢地固定在地面。然而在19世紀下半葉的西進運動中,大批美國民眾趕到這片“無主之地”開始農業大開墾,在拖拉機等新興農業機械的協助下,成片草原被毀,改而栽種小麥等農作物。尤其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美國威爾遜政府提出“ 小麥贏得戰爭”的口號,農業生產空前繁榮。據統計,在1925 年到1930 年的“大開墾年代”,美國農民在大草原上開墾出上千萬公頃的土地,僅小麥產量就上升了300%。
隨著歐洲經濟逐漸從一戰廢墟中恢復過來,全球的糧食需求量開始急劇減少,20 世紀20 年代后期出現農產品生產過剩和價格陡落,到1931 年已嚴重過剩。而且美國拓荒者們當時根本沒有環境保護的概念,他們開墾的農田缺乏長期規劃,更談不上養護土地。通常在開墾地的肥力耗盡后,農場主們馬上撂荒,轉而開墾新的土地。當席卷全球的經濟大蕭條爆發后,美國農民紛紛破產,他們開墾出的土地大規模撂荒。這些絲毫沒有植被保護的土地裸露在外,潛藏的后果是災難性的。后來美國大草原干旱區域專業委員會的報告稱,20 世紀30 年代在南部平原上有2000 萬至4000 萬公頃的土地嚴重荒漠化,成為沙塵暴的重要源頭。正所謂禍不單行,在降水充足的年份,不但糧食高產豐產,這種粗放型農業模式的危害也還不顯著。然而美國大平原地區的旱災平均每20-25年就發生一次。從1931年開始,大平原地區陷入持續干旱,20個州的降雨量在官方資料的記錄中創下或達到了最低點。美國氣象局的說法是,20世紀30年代的干旱“是這個國家氣候歷史上最嚴重的。”
“黑色星期天”
大面積植被破壞與干旱天氣的疊加,讓沙塵暴的襲擊變得不可避免。第一場大規模沙塵暴始于1933 年11月11日,從美國得克薩斯到加拿大的城鎮都受到來自美國中西部“黑風暴”的襲擊,那次沙塵暴吹走了5厘米厚的表土。
這只是開始。僅1933年,大平原地區就爆發了38次沙塵暴。1934年5月12 日,從大平原地區刮起的沙塵暴,攜帶著3億噸塵土,形成一個東西長2400 公里、南北寬1500 公里、高3.2公里的移動塵土帶,給大半個美國鋪上了厚厚的一層塵土。據稱,僅芝加哥的積塵就多達1200萬噸,甚至連距離美國東海岸數百公里、航行在大西洋里的船只也蒙上一層細小的棕色灰塵。
最大的災難發生在被稱為“黑色星期天”的1935年4月14日。當天上午,肆虐了數周的沙塵暴終于停止了,天空出現久違的太陽。人們興高采烈地出門上班、野營或是在藍天下沐浴陽光。然而下午時分,氣溫驟然下降,成群的鳥兒驚恐地啼鳴著飛過天空。突然,一股黑云出現在地平線上,急速翻滾涌來。瞬時間天昏地暗,路上的行人因為能見度太差,不得不摸黑趕路或者冒險尋找藏身之地。沙塵暴持續了4個多小時,很多被困在路上的行人在漆黑中飽受煎熬,時刻擔心會不會窒息而亡。阿衛斯·卡爾森在《新共和國》雜志中寫道:“這種感覺就像用鐵鍬往臉上揚沙一樣。人們在自家庭院也得摸著臺階才能找到房門。行進中的汽車必須停下,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只車燈可以照亮漆黑的沙塵旋渦……”
“黑色星期天”堪稱美國史上最可怕的沙塵暴,風暴裹挾的泥土相當于開掘巴拿馬運河時挖出泥土的兩倍,但“運河花了七年才完工,而這場風暴僅持續了一下午。”因為這場沙塵暴,美國南部大平原由此獲得了“灰碗”的恐怖稱號。當時的記錄顯示,“我們整天與沙塵生活在一起,呼著灰氣、吃著塵埃,天天看著沙塵剝奪我們的財產,使我們發財的希望變得渺茫、化為灰燼。詩情畫意般的春天變成了古代傳說中的幽靈,噩夢變成了現實。”
隨著干旱的持續,沙塵暴的頻率越來越高。據統計,1935年美國爆發了40 次沙塵暴, 1936 年為68 次,1937年72次,1938年61次。在如此高頻率的沙塵暴襲擊中,生存環境空前地惡化了。“沙塵暴中,牛很快就變瞎了,它們倒在地上,因吸進過多的塵土而死去。每次沙塵暴之后,兔子、小鳥以及田鼠的尸體成百上千橫躺在路邊。”孩子們出門戴著防毒面具,家家戶戶都把濕毛巾塞進門底下,每天晚上用打濕的床單遮擋窗戶。但這些方法都沒用。很多孩子還是因吸入的塵土過多得上“塵肺病”而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痛定思痛
絕望之中,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生態移民潮開始了。來自“灰碗”地區的250萬移民大軍拋棄了他們的土地,拖家帶口地向氣候相對溫和的加利福尼亞等地遷徙。1935 年《礦工雜志》描述稱,時值大蕭條時代,這些遭受雙重打擊的“生態移民”處境艱難:“無數無家可歸、饑寒交迫的人們被迫背井離鄉。他們像慌張的蟻群,東奔西跑,走街串巷,到處尋找工作;東挖西采,左鋤右刨,尋找任何可以果腹的食物;孩子們在饑餓中掙扎,找不到棲身之地。”唯恐被移民搶奪工作機會的加州則大為緊張,洛杉磯警察局長親自帶領125名警察,在州界充當人墻,企圖攔截這些“不受歡迎”的移民。
沙塵暴帶來的慘痛教訓,讓美國國會痛定思痛,迅速通過“水土保持法”,以立法的形式保證土地的退耕還草,同時興建國家公園予以保護。羅斯福政府也開始竭盡所能地與沙塵暴展開斗爭。例如美國政府組織成立“民間資源保護隊”,任務是植樹造林,開溝挖渠,修建水庫,進行各種有利于水土保持的有償勞動。此舉不但改善了大平原地區的自然生態環境,而且還順帶解決龐大的失業人群問題,先后有超過300萬美國單身男子參加。同時美國政府還大力推行“農場法案”,采取政府補償的方式,鼓勵人們棄耕建立自然保護區,和休牧還草恢復天然草原。這套組合拳逐漸有了成效,再加上1939年持續了近十年的大旱終于結束,“骯臟的30年代”這個美國史上最嚴重的、持續時間最久的生態災難才告一段落。但這并不意味著沙塵暴在美國的肆虐徹底結束。20 世紀70 年代,伴隨著持續干旱,沙塵暴重新席卷大平原地區。1999年4月前后,美國多地再度暴發沙塵暴。尤其是近年隨著美國部分地區對地下水的過度抽取,專家警告可能重蹈“骯臟的30年代”的覆轍。▲
蘇聯飽受“黑白風暴”折磨
美國在20世紀30年代因為大規模墾荒導致沙塵暴襲擊的慘痛教訓,在很長時間里并沒有被世人關注。從北美、亞洲、非洲到澳大利亞,類似原因仍在不斷導致沙塵暴頻繁發生。作為超級大國的蘇聯,就曾在這個“坑”里接連摔倒過兩次。
從1954年開始,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發起“玉米運動”,在哈薩克、西伯利亞、烏拉爾、伏爾加河沿岸和北高加索的部分地區,進行大規模的移民并累計開墾了6000萬公頃荒地。赫魯曉夫的墾荒運動在一定時期內取得了很大的成績。資料統計顯示,蘇聯1954年的糧食總產量達到8560萬噸,其中來自墾荒地的產量為3720萬噸;1956年的糧食總產量已達到1.25億噸,其中來自墾荒地的產量為6330萬噸。
然而大自然的報復很快就來了。由于蘇聯在墾荒過程中濫用土地,耕作制度混亂,缺乏防護林帶,同時又遭受連年的干旱,1960年以后這些新開墾土地時常遭到沙塵暴的侵襲,造成了莊稼大面積被毀,大量新墾土地淪為寸草不生的沙丘。1960年3月和4月,蘇聯新開墾地區先后兩次遭到沙塵暴襲擊。狂風將新墾荒地上的土粒、種子甚至幼苗和大塊的土壤都刮上天空,形成恐怖的“黑風暴”。
第一次“黑風暴”是從3月16日開始的,呼嘯的狂風挾帶起地面新開墾農田中那些大量松散的表土,很多農莊經營多年的耕地在“黑風暴”中被徹底摧毀。時隔不到一個月,“黑風暴”再次降臨,而且波及的范圍更大。烏克蘭上空被黑色塵土籠上一層黑霧,街上行走的人們必須打著手電筒,住房和辦公室內積聚著厚厚的沙粒塵埃。
據蘇聯后來的災情統計,在1960年的兩次“黑風暴”中,墾荒地區春季作物受災面積達400萬公頃以上。大量的砂土淤塞許多灌溉水渠,毀壞大片田地。不少耕地肥沃的表土層被刮走,“在400萬公頃受災的耕地上,被刮到天空的沙土總量約9.6億至12.8億噸。”
“黑風暴”的問題還沒解決,“白風暴”接踵而來。20世紀50年代,蘇聯在土庫曼卡拉庫姆沙漠中修建卡拉庫姆運河,從阿姆河調水灌溉350萬公頃的荒漠草場和100萬公頃的新農墾區,使運河沿線成為棉花主產區。然而大規模開發荒地,使阿姆河下游的咸海水位急劇下降。干涸海灘裸露地面,導致咸海附近的土壤迅速鹽堿化。這不但導致周圍的農田歉收,更可怕的是引起了恐怖的“白風暴”(含鹽的沙塵暴)。
1955年4月10日,伏爾加河下游發生強烈的白色鹽(沙)塵暴,它席卷了整個里海-咸海盆地,狂風卷起地面的粉塵和鹽塵,一路裹挾著奔向伏爾加河的中下游地區。當時的記錄顯示,沿途各地的地面、植被以及牲畜身上都“變白”了——它們被一層略帶苦味的灰白色粉塵覆蓋。化學分析結果顯示,其中大部分是硫酸鹽,相當于“每一公頃土地沉降25公斤硫酸鈉”。
這些鹽塵顆粒比“黑風暴”的危害更大,被它們覆蓋的植物因光合作用受到影響,導致受災地區棉花產量減少5%-15%,水稻產量下降3%-6%。同時它還嚴重影響環境質量,首當其沖的就是空氣質量、地表與地下水包括飲用水質量。20世紀80年代中期,中亞“白風暴”頻繁發生,平均一年多達數十次。1989年,蘇聯政府被迫宣布咸海地區為“生態災難地區”。當地人民的居住條件和健康越來越差,兒童受害最重。蘇聯統計顯示,受“白風暴”持續困擾的當地年輕姑娘身體矮小、體能差,與烏茲別克和俄羅斯同齡姑娘比較,明顯發育不良。
為治理沙塵源區,蘇聯政府在20世紀60年代全面停止大規模墾荒,并采取植樹造林、退耕還草以及調整農業結構的方式治理沙塵暴,他們沿著草原區和森林草原區,營造規模巨大的防護林帶,取得了一定成效。蘇聯解體后,中亞五國成立“營救咸海國際基金會”“可持續發展國家間委員會”等組織,繼續修復咸海生態環境。▲
環球時報2021-03-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