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溪
(西安石油大學,陜西 西安 710065)
《史記》是我國不朽的歷史巨著,是傾注司馬遷心血的文學著作,也是對我國史學、文學影響深遠的文學瑰寶。在文學創作層面,《史記》采用紀傳體的方式,將情、理、事充分地融為一體,形象生動地借事達理、寫人敘事,借理抒情,是劃時代的歷史巨著。司馬遷杰出的文學成就主要表現在歷史人物的藝術加工、文學語言的細致刻畫及思想理念的深入融合,通過鮮明生動的藝術形象及嚴謹的創作方法,為后世的小說、詩歌、散文創作提供了寶貴經驗。通常來講語言是文學創作的核心機理,是表現文學張力、渲染文學氛圍、承載文學思想、坦露文學機理的關鍵載體,作為“史家之絕唱”的《史記》在語言藝術上擁有較高的造詣,具備獨特的風格和審美張力。其中審美張力主要指兩種不同的語言元素相互統一、相互對立,并形成對立的整體,在這種對立的狀態中,能夠看到兩者相互映襯、相互比較、相互沖擊、相互抗衡的關系。譬如長短句、雅言俗語等,雖然在語言內涵上存在相互對立的關系,但在相互映襯與制約下,卻能表現出非凡的文學效果。
司馬遷的《史記》語言富麗多彩,變幻莫測,諸多線索錯綜交錯、巧言妙語紛至沓來,獨居匠心之處,可見一斑。而在條理清晰、井然有序之中,短句與長句的參差相間,構筑了《史記》語言的張力之美、行為之美、節奏之美及韻律之美。在輕緩如流水、急促如暴雷的行文風格中,司馬遷能夠將人物形象、情感抒發及思想理念呈現得淋漓盡致,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深深折服其中,感受到《史記》深厚的思想價值與文學魅力。通常來講長句主要指“結構復雜、詞匯多的句子”,擁有表意細致、精確、嚴謹、周密的特征和特點,可以將所有的語言元素、信息元素及旁門雜類的信息全面融合到句子表述中,使閱讀者更全面、更有效地獲取信息。譬如《高祖本紀》中“秦二世二年,陳涉之將周章軍西至戲而還”便將人物的經歷、事件發生時間,人物關系清晰地呈現出來,語言精湛短小,但內容復雜深邃。[1]又如《漢興以來諸侯王年表》中一句“吳楚時,前后諸侯或以適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邊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邊郡,齊、趙、梁、楚支郡名山陂海咸納於漢”,不僅交代了時間,更交代了王朝的地理位置,所屬關系,在節奏上輕緩自在,從容有序地明確了戰國時期的主要勢力及各自的實力關系。而《伍子胥列傳》中“楚平王以其邊邑鍾離與吳邊邑卑梁氏俱蠶,兩女子爭桑相攻,乃大怒,至於兩國舉兵相伐”則將復雜的歷史事件濃縮為簡短的長句,使讀者更清晰、更全面地了解事件的發生背景。[2]而在短句應用上,司馬遷可謂是得心應手,信手拈來。通常來講,短句主要指“結構簡單、詞匯少”的句子,擁有靈活、明快、簡潔的特征及特點,《史記》中的小句、短句普遍出現在場面緊張、主題抒發及情緒表達等場合中。譬如 《廉頗藺相如列傳》:“今臣至,大王見臣列觀,禮節甚倨;得璧,傳之美人,以戲弄臣。”[3]便展示了藺相如與秦王對峙的情景,將藺相如慷慨赴義,舍身救國的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而在《韓信盧綰列傳》“周昌疑之,疵瑕頗起,懼禍及身,邪人進說,遂陷無道”中,作者則用四字短句,將事情的經過進行表述,將自身的思想情感,巧妙地融入到事件表述中。[4]其中“遂陷無道”有“點睛”之妙處。然而在《史記》中較為常見的句式風格是長短句錯雜并用,這種錯雜的句式結構,富于變化,能夠構建出疏朗之美,使文句更有節奏感和韻律感。譬如在《韓信盧綰列傳》中“漢十年,故胡騎復與韓王信入居參合,距漢。十一年春,信令王黃等說誤陳豨。”便表現出清晰的節奏感和韻律感。
《史記》的語言精湛、鮮明、流暢、自然,富有韻律之美、節奏之美、參差之美及對照之美,對后世戲曲創作、小說撰寫有鮮明的影響和貢獻,能夠創作出性格化、個性化、特色化的語言體系。而根據語言學理論研究能夠發現,語言層次與人的層次,能夠反映出人的學識、職業、修養、性格等特征,比外表形象更真實、更內在,所以語言是人類的第二形象。《史記》在人物塑造的過程中,對人物語言進行反復斟酌及深入思考,明確了歷史人物在思想情感交流的過程中所呈現的體位變化、姿態變換及表情動態,使得人物形象塑造更加立體、更加真實,更具有節奏美與藝術美。其中對話語主要指人物在歷史事件演進過程中所呈現出來的語言特征、形態及內容。體態語則指歷史人物姿態、表情等描述話語。在羅伯特·麥基的《對白的解刨》中,對白包括兩個層次,即表層和潛層,表層即說出來的話,潛層即隱藏在語言、動作、表情中的內心動態、心理情感、主觀訴求及人物思想所呈現的載體。這些潛層要素是通過身體姿態、表情特征進行表達的,通常與表層所呈現的語言內容存在相互對立的關系。司馬遷的《史記》便鮮明地表現了體態語與對話的對立關系,如《酷吏列傳》中,酷吏面對高后的苛責時,內心惶恐不安,卻假作鎮定,說道:“已倍親而仕,身固當奉職死節官下……”然而在對話描寫及之后的事件描寫中,能夠發現酷士所言與所想相差甚遠,完全是在應付高后。而在某些特定的情況下,對話語言卻直接地將人物的內心情感,思想狀況及個性特征直接呈現出來,譬如在《西南夷列傳》中,漢使和夷王會面時,夷王是這樣問的:“漢孰與我大?”此句雖短小,但簡潔精湛,將夷王目空自大,囂張跋扈的氣焰表現得入木三分。然而更多的時候,對話語與體態語是相互映襯、相互依托出現的,如《高祖本紀》中,喟然太息曰“大丈夫如是爾”。將不同歷史人物的情感和身份呈現得鮮明而透徹。此外,在語言的應用過程中,語言的模糊性被不斷地凸顯出來,譬如相同的句子在不同的語境下,能夠呈現出不同的思想內涵及情感內容。如果不加規制,將導致文章缺乏嚴謹性,極大降低了《史記》的文學價值。而體態語能夠有效彌補此類問題,通過添加人物的動作、神情及姿態動作,使對話表述更加鮮明,同時也能結合上下文,深化人物的情感思想。在這里,體態語和對話語則表現為統一的整體,能夠相互補充、相互依存,提煉文句的精髓。譬如《淮陰侯》中一句“少年有侮者曰:‘中情怯耳,好帶劍……’”體態語“有侮”能夠鮮明地提示出對話內容中的諷刺意味,暗示讀者少年所言之物,并未流連于表面。總體來講對話語能夠有效反應歷史人物的氣質、性格,體態語則能更深入地表現人物的個性、思想,兩者存在相互補充、相互對立的矛盾關系。
司馬遷的《史記》不僅運用了大量的雅言,更引入了諸多的俗語、俚語、典故,能夠在嚴謹的歷史訴說中,增添文章的層次感、結構感及藝術感。并將自身對人物的憎惡、喜愛及是非態度融入到文章敘述中,提升了《史記》的思想內涵。《史記》篇篇精美、字字珠璣,是司馬遷慘淡經營、嘔心瀝血的苦心力作,同時也是膾炙人口、經久不衰的散文佳品。在文學語言上,司馬遷充分發揮了文學語言借景抒情、借物詠志、借古諷今、刺貪刺惡的功能,將諷刺發揮到了極致。然而為有效地呈現自身對歷史人物的愛憎之情,表達自身的政治立場及思想情感,司馬遷通常將民間俗語與古代典籍融合在一起,以正式與俏皮相融合的方式,諷刺并挖苦歷史人物。譬如《李將軍平原列傳》中“下自成蹊,桃李不言”便是借助民間俗語,諷刺李將軍為人。而在文學效果、藝術表達及思想呈現等角度,官方雅言與民間口語、俗語存在著相互對立、相互依托的關系,雅言者高之而寡,俗語者俗之而廣,通過運用雅言,能夠有效地提升文章的正視性、規范性、嚴謹性及說理性。而引入俗語,則使文章淺顯明晰,簡單易懂,適宜推廣。正所謂“雅俗共賞,秋水一色”,《史記》能夠有效地將雅言與俗語融合成系統統一的語言體系,使文章富于動感,使民間語言獨有的魅力得以呈現,使官方雅言在多變的風格下,更顯得“高風亮節”。而雅言與俗語的矛盾性、沖突性又使《史記》充滿了張力美、動態美及人文美。
《史記》行文語言擁有長短句參差錯落、對話語和體態語相互映襯、雅言與俗語相映成趣的張力之美,能夠通過不同語言藝術、層次及思想內涵,提升敘述語言的結構美、節奏美、韻律美與形式美,使《史記》流傳千古,充滿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