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村隱居圖》與南通錢家老園的歷史滄桑

◎嚴金鳳

（江蘇南通226003）

2020 年7月，南通市崇川區與港閘區合并成立新的崇川區。崇川區的西北水鄉除圩塘之外，還有幾處以姓氏為名的獨特居民族，群謂之老園。如家族集居的劉家垈、孟家垈、褚家垈、顧家垈和園基族群的凌家老園、陸家老園，其中最具歷史文化底蘊的要數在南宋末年就已形成，距通揚運河畔約1.5 公里的天生港街道五星村境內的錢家老園。

南宋末年，宋金兩軍對峙，通州相對還比較安全，原籍江南姑蘇錢仲鼎（生約1225 年，1321年尚健在）的祖上，舉家遷至狼山北麓定居。南通城掌印巷南宋御史大夫印應雷看中錢仲鼎的才學，將女兒嫁給他，生養兩個兒子，長曰栥，次曰棐，還力鋌錢氏做到鄉大夫的小官。

后來蒙古兵入境通州，“隔江三日火，鄉里幾人存”。元朝政權建立后，為吸引地方舊吏維護秩序，邀錢仲鼎出任做官，錢氏心不情愿，悄悄隱居到通州城西北鄉地勢低洼，淺淤長滿蕩草（燒灰滴鹵成鹽，俗稱紅草）的六千步蕩畔。錢仲鼎在此低洼處圍地約三畝，四周開挖園溝，挖上來的泥土墊高為園基，并建了一座錢家老園，進出老屋的門前，僅有一條狹壩，籬笆門兩側長滿長刺的薔薇、酸棗、枸橘，蓋了一座一間西落舍錢家老撲屋，區別于廣眾用稻草鞔屋的茅寮，撲屋屋頂四邊可以速瀉雨水，中間用堅韌耐腐水本植物芮草一層壓著一層覆蓋，高約0.8米，三面是厚達0.4 米的土墻，潑上泥漿還可防火。夏天可經暴風驟雨的襲擊，冬天又能御寒保暖，成了水鄉獨有的特色家園。

這座錢氏老撲屋在當時竟引起錢氏原住蘇州的文友趙孟頫（1254－1322）的注視。趙孟頫為趙宋皇族的后裔，是當時聞名遐邇的水墨畫大家，他很高興地專門為其畫了一幅《水村隱居圖》，這幅畫后來輾轉衍傳散落民間，圖上有48人簽的詩詞和警句，文采翩翩，連清朝乾隆皇帝也在畫上題了詞，蓋了御璽。名人詩云：“屋后青上門外溪，疏蔬蘆葦護漁磯。地緣清絕人堪愛，長是三春雁不歸。”水村之美連鴻雁飛過憩棲也不想飛向它處。《水村隱居圖》藏于國家圖書館，為國家一級文物。觀其畫與拆遷前的老撲屋沒有二樣。

據生于1928年的錢浩月先生回憶：小時候記得朝南老祖屋兩端翹起的神龕上，放置著錢氏家譜，紅穗頂子，和明清官服祖宗畫像。家中重大婚慶、祭祀活動，總在這里舉行儀式。看似農家院落，每年修繕一新，古樸莊嚴。他在童年時期，每逢春暖花開時，常和小朋友們一起去捅外墻布滿的菜花蜂窩洞。這里是其祖上立足發祥之地。

錢仲鼎來孫錢嶫（1506－1570），明嘉靖十一年（1532）進士，出任杭州推官，善于平反冤假錯案，鄰近郡縣多起懸案也由他審理。后升廣西按察使，辦事秉公執法，體察風土民情，地方安定。在任浙江道監察御史期間，通州正為飼養貢馬民怨沸騰。錢嶫為家鄉父老排憂解難，上書朝廷：“通州三面臨江，一面臨海，中間復系運鹽河道通十場，不宜養馬。”主要在于“地堿水咸，水土不服，雖養種馬，并不產駒（小馬）而瘦到十常八九，年耗銀13500 兩，使通州民獨受養馬之害，朝廷未嘗獲通州一馬之用”。幾經上疏，交戶部審議，認為錢嶫所奏俱合實情，通州養種馬遂免，父老子弟歡呼動地，并為他建立生祠稱錢公世德祠。小廟兩層，上層供奉錢公塑像，下層用一塊大樹板刻畫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畫像，地方翰墨雅士撰寫了一副對聯曰：“梓里霑恩地，洪福世德祠。”廟聯取皇恩浩蕩，洪福齊天之意，然而閘西老人知道世德祠的并不多，而知道叫成洪土地廟的卻不少。該祠直至“文化大革命”破四舊時方被拆除。

在錢家老撲屋的下首，有一座三間高大謂之敞廳的瓦房，據傳為康乾年間錢氏后裔錢澄清所建。大七架樓，西山墻上釘上鐵巴子，屋脊上頭翹角是形如雄鷹的鷲雞，顯赫巍峨，據說這種建筑風格，只有做官的人家才可享受，一般人家僅能用鷲魚，這在當時有觀其層識其官品說法。中間并排23根椽子，是明三暗五的開間，除兩側供起居的房間外，中間三間直通，敞廳平時門總是關著，不同時節，也擔當一些祭禮慶典事宜才開放，不讓“閑人”出入。

在后架梁的椽子上，釘掛一幅御賜額匾，上書“碩德雙榮”四字，右上方署名“錢澄清太學生”，不用抬頭，進門可見，寬約2 米，高約90 厘米，上方呈方形的銅圈（準備懸掛而用），紅漆底色金字，左右各有兩條“金龍”相向盤繞。

按清制，非三代做官，且學業很有建樹的子孫不可入太學院。太學院是古代掌邦興國的儒學，訓導正令的最高行政機構，又是中央最高的國家學府，而且是唯一的一所，又稱國子監院。錢澄清太學生如果是無特殊學業的既有成就者，難得有御賜雙榮。錢家祖上為官清廉，祖上“起根發苗”僅茅寮撲屋三間，敞廳為錢澄清所建，也許是為懸掛御賜匾額所置。大概才建了敞廳，老撲屋以后逢年過節再不舉辦祭禮慶典。然而老撲屋仍然保留，目的是教育后輩體諒到祖上艱苦建立家園的歷史。

錢家老園除始祖發跡的老撲屋和高大的敞廳之外，還有類似四關廂三疊埭，兩間授課教學的書坊，三間堆柴積草的廂房，三間飲食就餐的廚房，敞廳背后隔塊天井為小孩念書，老人念經的佛堂。老園緣河環繞，始祖認為：門前有水家常富，屋后無山此地高，水脈流暢，人才輩出。

錢浩月老人稱：錢家老園稱得上是座小植物園，樹木繁多，古老高大，十里八鄉，確實罕見。有彎曲蒼勁的柘榛，矗立沖天的櫸樹，柳絲裊裊的柳樹，滿身長刺的皂莢以及紅籽石榴，青皮奶棗，翠綠葡萄，紫皮恩桃，圓碩黃杏……敞廳背后有一棵生長在高土墩上的核桃樹，樹圍需要三人合抱，樹枝盤曲，千姿百態，每年果實累累。核桃本應生植山區，水鄉罕見，為始祖所植，樹齡估算應在600 年以上。敞廳與佛堂花圃，有兩棵桂花樹，一金一銀，依偎向上，腰半又相背分開向上，一棵直徑30 厘米，另一株直徑40 厘米開外，樹冠如巨傘籠罩在佛堂和敞廳之上，每年秋天丹桂盛開之時，香飄數里，雖遭日軍野蠻攀折，仍然挺拔蒼勁，生機盎然。一株銀杏樹高7米開外，樹上鵲窩布滿，清晨鶯歌鵲鳴，相互奏樂。

從元初的《水村隱居圖》以至世德祠，錢家老園見證了南通西北鄉千年的歷史文化底蘊，是古通州歷史的真實寫照。

錢家老園除建筑群之外，四周樹木成林，翠綠成蔭，每逢核桃、銀杏豐收季，孩童小朋友們拈撿爭搶，玩得痛快。尤其到了丹桂飄香季節，老桂花樹上開滿金黃桂花，孩童們總要設法用竹竿擊落，到附近小糕店出賣換塊糖糕。如果立在遠處眺望，老撲屋在群房民居中猶如鶴立雞群。

在五星村境內，多處地名與錢家老園有關聯，有飼養貢馬的司馬圩，江邊放牧皇馬的馬港，牽著皇馬遛達的龍馬巷，皇馬死之后不能宰殺而就地埋葬的馬墳園，人們崇敬的世德祠，廣眾稱呼的雙層洪土地廟。還有直通通揚運河的錢家港，在港上造的錢家橋，以及供兩岸來往的錢家渡船（口），均集中在方圓五六里范圍之內，這樣濃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在古通州崇川區是獨樹一幟的。元代哲理野臺有《題水村圖》詩：“四野漫漫水接天，孤村林木似疑煙。莫言此地無車馬，自是高人遠市廛。”而對錢仲鼎以“高人”頌揚。

2010 年，錢家老園因建造城北大道而拆遷，但歷史文化永遠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趙孟頫《水村隱居圖》（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