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著蝸牛漫讀

陳玉梅

澳大利亞親子閱讀專家梅·福克斯曾說：“為孩子朗讀具有不可思議的魔力。”作為媽媽，我和我的兩個孩子深深感受到了閱讀的魅力。作為一群智力障礙兒童的老師，我也希望能通過閱讀，幫助他們跨越障礙往前走。但智力障礙兒童能參與閱讀嗎？他們會喜歡閱讀嗎？他們能在閱讀中收獲成長嗎？帶著這樣的思考，我與孩子們共同走進了閱讀的世界。

一、尊重，收獲幸福的小書蟲

“我心里一直都在暗暗設想，天堂應該是圖書館的模樣。”這是前阿根廷國家圖書館館長、著名詩人博爾赫斯的經典名言。一個溫馨的班級圖書館一定是孩子幸福成長的天堂。《轱轆轱轆轉》《可愛的鼠小弟》《100層的房子》《好餓的毛毛蟲》……這些深受小讀者喜愛的書，被我一一展示在了書架上。封面上的每一幅圖都在向孩子們招手：“快來吧！快來讀我們吧，我們肚子里有好多有趣的故事呢！”但我的孩子們呢，無視老師的邀請，只把書往前一推，頭往旁一扭，堅決表示：“我不要看書！”

輝輝的認知能力很弱，不會分辨圖片、沒有語言。我一給他書，他就扔掉了，撿起來再給他，又扔掉。連他媽媽也說：“老師，算了，我們家孩子能力弱，就像是小寶寶，是不懂得讀書的。”“像小寶寶”，家長的話給了我靈感——互動性強的玩具書應該適合輝輝。不如試試《猜猜我是誰》。它是一本片段式紙板書，內容很簡單，5個問題加5個答案構成了整本書的內容。但書的頁面設計卻非常有趣，問題頁獨特的洞洞設計，讓小讀者可以透過洞洞觀察到答案頁的某些細節，然后根據細節猜出“答案”。本書最巧妙的設計是最后一頁，作者將一面鏡子放進了書頁。鏡子，讓讀者也成為了書的一部分。我利用洞洞和輝輝玩捉迷藏，一邊玩一邊講故事;翻到最后一頁，輝輝和我的樣子出現在了書頁里，我們一起做夸張的表情游戲。輝輝開心極了，他完全沉浸在了這本書里。

與輝輝不同，軒軒的理解能力不錯，語言表達也清晰適當。但是，每當我邀請他看書時，他總是無情地拒絕。也許，得從他感興趣的事物入手。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我發現軒軒最喜歡“聞味道”，做什么事情之前都會先用鼻子來“探路”。有吃的，不急著吃，先聞一聞;看到地上的葉子、小花，也喜歡撿起來聞一聞。我想他可能會喜歡《來，聞聞大自然的味道》。這本書中藏了很多味道，香蕉的味道、玫瑰的味道、薄荷的味道……“軒軒，老師發現了一本可以聞味道的書，你要不要聞聞看？”軒軒遲疑著，我立即將書遞了過去，他好奇地聞了一下，隨即脫口而出：“真的有味道，真好玩！”然后我們用鼻子“讀”完了這本書。“老師，這本書太好玩了，我可以帶回家和媽媽一起看嗎？”我心里竊喜，趕緊說：“當然可以啦！”有了這次和書的愉快約會之后，軒軒開始了他的書香之旅。

樹之所以種得好，是因為“能順木之天，以致其性焉爾”;閱讀，也是如此。首先要尊重孩子，理解他們的能力和需求，接納他們的喜好和感覺，從兒童的視角出發，以兒童為本位來選書和開展閱讀，用他們喜歡的方式來開展共讀，這樣的閱讀過程才能觸動孩子的心弦，帶給孩子溫暖的感受，才能讓他們真正地愛上閱讀。尊重，讓我收獲了兩只幸福的小書蟲。

二、體驗，培養閱讀好習慣

智力障礙兒童整體認知能力弱、感知速度慢、注意力易分散、容易遺忘等認知特點影響了他們閱讀能力的發展。有的孩子閱讀興趣狹窄，常常偏愛某一種類型的書;有的孩子表現出刻板的閱讀程序;有些孩子只把書當玩具，喜歡拍打、翻弄書頁產生的聲音、味道、觸感等感官刺激;有的孩子有破壞書籍的行為……在他們耳邊“嘮嘮叨叨”好多回，收效卻甚微。怎樣才能幫助他們養成良好的閱讀習慣呢？“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漢·戴圣）“我聽見了，我忘記了;我看見了，我記住了;我做過了，我理解了。”（蒙臺梭利）“言傳不如身教。”這些至理名言都表達了同樣的教育理念，那就是，為孩子提供良好的“示范”，并讓孩子在體驗中學習。

恒恒喜歡撕紙。當他看到老師手中的書時，就會眼前一亮，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書搶走，但一直苦于在我跟前，沒有機會下手。這天，機會來了，我在給他讀《亞瑟生氣了》這本書時，臨時離開了一下。恒恒把握住了這十幾秒的機會，嘩啦撕下一頁，又嘩啦一聲將其一分為二。在他準備將書頁二分為四時，我趕緊握住了他的手。我心疼書，有些生氣，但生氣是沒有用的，因為恒恒還無法理解“他的撕書行為”和“老師生氣”之間的因果關系。我必須平靜、理智地看待他的這個行為：其實從廣義上講，撕書這類破壞書籍的行為也是一種感知書的方式，是一種特殊的閱讀行為。與其批評他，不如示范給他看“應該如何做”。于是我收起情緒，用和善而堅定的語氣向他描述撕書的自然結果，然后找出透明膠和剪刀，帶著他小心翼翼地把書補好，告訴他：“恒恒，書是不能撕的，撕壞了就不好看了。”他有點疑惑，時常摸著補過的地方看。在接下來的共讀時間里，他又趁機撕過幾次，每次我都是這樣帶著他，仔細地把撕壞的部分補好。慢慢地，我發現恒恒想撕書的時候會偷看老師，如果發現老師在看著他，他就不撕了;如果沒有人看到，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終于有一天，他拿起一本書翻著，偷看了我一眼，我假裝不看他，他居然跑到我面前，做出一副要撕書的動作，嘴上卻念著“不能撕”，控制住了自己，最終把書放回了書架。就這樣，在多次示范和親身體驗的幫助下，恒恒從需要他控到建立了自控力——不再撕書。不僅如此，他還成了我們班的圖書小衛士，整理圖書他最棒！

三、支持，展開想象的翅膀

缺乏想象力也是智力障礙兒童的心理特征之一，他們更容易感知和理解直觀具體的事物。面對“書中有什么呀”“這是什么”這一類描述性的問題，他們勉強可以回答;對需要思考與共情的問題，如“小豬是什么心情”“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你猜他接下來會怎樣做”等等，理解起來就會比較困難，更難的是將書中的知識運用到生活中。在共讀過程中，我們可以為孩子們提供一些支持，比如搭建情節支架、共情支持等，幫助孩子們展開想象的翅膀。

小宇是非常膽小的孩子，退縮，害怕與不熟的人說話。沒想到，閱讀《神奇種子店》后的角色互動成了一次破冰行動。這本書中的小豬擁有一些神奇的種子，這些種子會長出甜甜圈、雪人、氣球等神奇的事物，最神奇的是當小豬遇到大灰狼后，種子長成大樹，結出了恐龍，把大灰狼嚇跑了。這天，小宇正興致勃勃地跟我討論著這個有趣的故事，隔壁班的夏老師招呼小宇，可小宇就是不敢跟他說話，夏老師隨即學著大灰狼的語氣對小宇說：“小宇，你敢跟我玩嗎？”小宇被嚇住了，一溜煙跑到我身后躲起來。怎樣才能幫助小宇克服羞怯，獲得勇氣呢？我想《神奇種子店》中的某些情節能幫助小宇。于是我問小宇：“夏老師是不是像大灰狼啊？”小宇點點頭。我蹲下來，對他說：“《神奇種子店》里面的小豬也遇到一只大灰狼，大灰狼想吃他，他是怎么做的呢？”小宇想了想，笑著松開抱我的手，模仿恐龍的樣子對夏老師說：“我種下一顆神奇種子，結出了恐龍，一下子就把你吃掉了。”小宇瞬間感受到了故事帶給他的力量，不那么害怕了。夏老師趁熱打鐵，說：“那不如恐龍和大灰狼握個手做好朋友吧！”小宇考慮了幾秒鐘，伸出小手遞到夏老師手里。這難得的握手讓夏老師高興極了。相信小宇心里也一樣高興，因為他終于感受了內心的力量，勇敢地邁出了一步。

在與孩子共同閱讀的過程中，我常常會帶著孩子續編、擴充繪本內容，在閱讀《逃家小兔》后，我們按照書里的內容來進行角色扮演，同時續編故事：“如果你來追我的話，我就要變成星星……”“如果你變成星星的話，我就要變成宇航員，駕駛太空飛船去找你……”有時我會假裝想不出來，等待孩子們給我驚喜，雖然等待的過程是漫長的，但堅持下去，一定會有驚喜的。我和光光每天都讀《鴨子騎車記》，他特別喜歡觀察封底上的圖片（鴨子正對著一輛拖拉機若有所思），一段時間后，他突然跟我說：“老師，鴨子會開拖拉機嗎？”“老師也不知道哦。”第二天，光光遞了一個本子給我，他憑想象力畫了一本《鴨子開拖拉機記》，在這本特別的書里，鴨子乘著光光想象力的翅膀，又度過了一個難忘的下午。光光給了我第一個驚喜。

四、陪伴，柔化冰封的內心

“閱讀是一種力量——?一種強壯精神的力量，一種健康成長的力量。”閱讀的力量就像種子的力量，種子能打開最堅硬的頭骨，而閱讀能柔化冰封的心。“繪本，是噴涌而出的語言的世界。”（松居直）溫暖地陪伴孩子閱讀繪本，會讓孩子感受到愛和安全感，簡潔、重復的語言也是幫助孩子積累詞匯量的最佳方式之一。

8歲的小晉是一個自閉癥孩子，他眼睛大大的，卻不看人;他喜歡拿書把玩，卻從不打開看;他言語功能正常，卻極少開口說話。怎樣才能讓他敞開心扉呢？《小熊散步》是他偏愛的繪本，這本書用相同的句式和簡潔可愛的圖片描繪了小動物和媽媽一起散步的溫馨畫面。近來他每天都會把書遞給我，意思是“一起讀”，每次我們都會反復讀上好幾遍：“小鴨子跟著媽媽去散步……小狗跟著媽媽去散步……小熊跟著媽媽去散步……”因為沉浸在“陪伴”中，我常常忘記自己作為老師的身份，常常口誤：“你喜歡小熊嗎？‘媽媽也很喜歡。”小晉也神情專注，盡管他從沒有開口說過一個字、一個詞語，卻總會不時地看我幾眼。我深知這看似平淡的幾眼有多么難得。小晉的這些細微的改變，我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然而，驚喜遠不止這些。有一天接到了小晉媽媽的電話，傳入耳中的是她驚喜的聲音：“陳老師，小晉主動跟我說話了，他主動跟我說話了……”小晉媽媽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今天我帶小晉散步的時候，他竟然主動拉起我的手說，‘跟著媽媽散步！他從來沒有主動拉過我的手，也從來沒有說過那么長的句子……”小晉媽媽的話，讓我鼻子酸酸、眼睛澀澀的……真為他們感到高興。是閱讀讓小晉開始打開心扉，向全世界走來！

五、堅持，共做?“花婆婆”

《花婆婆》中的愛麗絲撒下魯冰花的種子，裝扮了一座海邊小鎮。我想我也是“花婆婆”，正在撒下閱讀的種子，也享受著閱讀世界的美好。可是一個“花婆婆”的力量是有限的，我們的孩子需要更多的“花婆婆”，而且“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我愿意把閱讀中的喜悅分享給更多的人。

2020年初，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學生遲遲不能復學。“停課不停學、閱讀要繼續”，我堅持每天錄制一本繪本講讀視頻，引導家長開展親子閱讀。微信群組是主要的分享平臺，里面的回復卻寥寥無幾，我看著一片空白的微信群界面，難免有一點挫敗。然而，僅有的兩三個回復讓我重拾決心，就算只有一個家庭需要，我也要堅持下去。“微光易滅”，但只要不斷地添柴火，“微光亦可燎原”。于是，我結合孩子們的生活，按主題選書;把親子閱讀示范得簡單易操作;每天按時分享，讓親子閱讀成為慣例活動……日子一天天過去，疫情逐漸好轉，我們的閱讀微信群也越來越有溫度。“老師，今天的故事孩子很喜歡，他聽了三遍呢！”“我們家孩子每天都給哥哥讀故事，連續堅持10天了。”……閱讀不僅改變了孩子，也改變了家長的理念和態度。越來越多的家長成為了特殊兒童親子閱讀新的推廣者，“花婆婆”的隊伍越來越壯大了。

時光很快，一晃我和孩子們一起閱讀的時光已有5年;時光又很慢，因為5年的共讀時光，每一天都有溫暖的故事，每一天都有新的感悟，每一天都值得回味。這些閱讀時光讓我不斷構建自己的特殊兒童閱讀觀：特殊兒童的“特殊”二字并不是為了把他們區分、隔離出來，更不是將他們排除在閱讀之外，而是提示他們的特點和需要。我們要做的就是尊重他們的特殊需要，提供支持，搭建支架，幫助他們愛上閱讀，在閱讀中獲得成長和幸福。正如曹文軒所說：“閱讀，從根本上講，是一種人道主義行為。”閱讀障礙是可以跨越的，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這樣的支持者。每一本讀過的繪本，都變成了我們的一部分。那些每天閱讀的孩子，正在跨越障礙向前走去，走向更廣闊的世界。我愿像繪本《安的種子》中的安一樣，尊重孩子們的天性，撒下閱讀這顆種子，然后耐心等待“千年蓮花”的盛開。

（作者單位：廣東中山市特殊教育學校）

責任編輯?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