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味

曾經看過一篇文章，里面寫道：兩個孩子，一男一女，蹲在櫻桃樹林里往嘴里塞未成熟的櫻桃，是學生時代最浪漫的事，哪怕味道酸澀，帶著一種并不豐腴的美好。

我的學校沒有櫻桃樹林，只有成片的橘子樹，教室前后，操場邊上，林蔭道旁，到處都是。每到深秋，一片片茂盛的碧綠中，綴滿了大大小小的金黃，它們散發著橘子特有的略帶苦澀的清香，塞滿了我的鼻息、我的大腦，塞得滿滿當當，再也沒有塞進函數、電介質、基因的空隙。只要一聞到這種香味，我的分泌系統就開始失控，又酸又甜，又香又美，帶著點竊喜和酸澀的液體，就會從嘴角偷偷溢出。

我突然理解了文章里的那句話，如果是自己喜歡的味道，哪怕味道酸澀，也會覺得美好。如果是自己喜歡的味道，還能玩味出不同的境界。我想到了《紅樓夢》里的妙玉，一個把茶和茶道玩味到極致的妙人兒。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里，說到酒足飯飽的賈母乘興領著劉姥姥游大觀園，路過櫳翠庵，便提議一起去品茶。櫳翠庵里住著帶發修行的尼姑妙玉，她很愛喝茶，并且對茶有獨特的見解。清高的妙玉面對一群酒氣熏天的俗人，心里別提多厭煩了。但寄人籬下的她，又哪敢不殷勤周旋呢？她借助待客的茶具表達了心中的不滿。

妙玉親自為賈母端了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小茶盤，中間放了個成窯五彩泥金小蓋盅。用俗人認為尊貴的茶具，泡上一壺賈母得意的“老君眉”，合乎縉紳之家的禮節，讓賈母這個至高無上的大家長覺得有面子。

可私下里給寶釵的茶具叫“分瓜瓟斝”，給黛玉的叫“杏犀？”。一個葫蘆狀器具，其底下有“晉王愷珍玩”和“宋元豐五年四月眉山蘇軾見于秘府”字樣，據說是康熙的最愛。其實如此字樣便已露餡，“烏臺詩案”影響久遠，此時的蘇東坡還在被貶之中，何以能到“秘府”？可見，最多是一個仿制品。一個缽碗狀飲器，貌似珍貴的犀牛角器皿，歷代帝王將相、富商巨賈、文人騷客用來炫耀財富的贗品。在我看，這分明是妙玉用假古董在考量賈府里最了得的才女佳人。給其他人的茶具，則是一色的官窯脫胎白蓋碗，當然也是世人眼中的名貴瓷器。

唯獨給寶玉的茶具，是她自己常用的綠玉斗。看似隨意，其實有意，可惜寶玉不懂，嫌這杯子小，于是妙玉說：“一杯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飲牛飲騾了。”一句話弄得寶玉不好意思，林黛玉和薛寶釵都笑了。妙玉的意思是喝茶本是一種享受和境界，應該細細品味，而不應該大飲大喝，囫圇吞棗，否則就糟蹋了茶的味道和意境，喝茶也就沒意義了。這句話雖是妙玉反駁寶玉的話，卻很好地道出了喝茶的意境，也體現了妙玉對茶的獨到理解。我常常想，如果對茶和茶道的研究、玩味達不到妙玉的層次，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件，要想不失本心而又能圓融應對，該有多難啊！

這玩味的背后，其實是妙玉的人生：一個精通人間世故的奇女子，卻寧愿過著清苦高潔的生活。曹雪芹為何要讓妙玉如此？這或許就是曹雪芹的玩味了，對于文學的玩味，對于人性的玩味。

曹宸瑞：江蘇省張家港外國語學校初三（4）班學生

指導老師：蘇雨

編輯 ???沈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