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晨旭,陳睿涵,劉睿,劉新宇,李翔,付昌健,邢曉瑩
(東北林業大學野生動物與自然保護地學院,哈爾濱150040)
野生動物非法貿易是威脅生物多樣性的核心原因之一(Nijman,2010;Challenderetal.,2014;Nunoetal.,2017),人類對野生鳥類的過度利用甚至會導致野外種群瀕臨滅絕(Martin,2018)。隨著生態文明建設的號召,以及各地方政府對非法野生動物貿易的打擊,野鳥的保護工作取得了一定成效。鳥市作為販賣鳥類的集市,也是打擊野生動物非法貿易的一個重要地點,但無計劃地全面禁止鳥市會帶來一系列的問題,造成“物以稀為貴”的負作用(Cooney & Jepson,2006),使得鳥市貿易轉入地下(中國鳥類觀察編輯,2018),而不能徹底地解決鳥市貿易問題。因此有必要評估相關部門整頓鳥市非法貿易的成效,并將評估結果反饋和應用于未來保護實踐。
市民購買和飼養野鳥的需求,是推動野鳥非法貿易的關鍵因素。深入探究消費者的心理與行為(劉釗等,2017;梁智健等,2020),對剖析鳥類貿易波動極其重要。例如,根深蒂固的文化習俗、消費者復雜的心理需求均使鳥市難以取締(霍雅鵬等,2009;劉釗等,2017;中國鳥類觀察編輯,2018)。而購買需求特征極可能會引導野鳥貿易中對某些特定鳥種出現偏好,因為購買需求與供給往往相互制約,消費者的需求往往會刺激市場的供給。只有探明購買需求對野鳥販賣的具體影響,才有可能在保護和管理等實踐中采取有針對性的、切實可行的措施。但是,目前未見同時從執法管理有效性和市場需求角度開展的相關研究。
黑龍江省是我國最北的省份,特殊的氣候和地理位置使其成為許多鳥類重要的繁殖地和遷徙停歇地。黑龍江省鳥類共計20目64科384種,占全國鳥種的28%(邢曉瑩等,2017)。2017年對哈爾濱市最大的花鳥魚市場“道外花鳥魚市場”的調查共發現108種野鳥,占所有被販賣鳥種和數量的比例分別高達92.3%和62%(李翔等,2019)。哈爾濱市公安局、市林業和草原局分別于2018年4月(黑龍江省林業和草原局,2018)和10月(生活報,2018b)對道外鳥市進行了監督審查。本研究通過對比市場整頓后與整頓前的數據、并結合哈爾濱市民籠養鳥現狀調查,同時從地方政府執法措施與消費者需求2個方面探討管理與需求對鳥市貿易的影響,為鳥類的科學保護以及市場監管提供及時、重要的依據。
哈爾濱道外花鳥魚市場(126.64°E,45.79°N)(下稱鳥市)位于道外區錢塘街附近,毗鄰松花江,是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最大的花鳥魚市場,包括固定店面及廣場上的流動攤位。2018年3—12月對鳥市進行為期10個月的調查,每月調查1~2次,調查時間為09∶00—12∶00,共計調查17次,并按固定路線調查以免重復記錄。記錄數據為:販賣鳥類的種類、數量、性別、價格和個體特征,以及鳥市上發現的死鳥種類、數量和性別,測量體質量并推斷死亡原因。通過對比《中國野外鳥類手冊》(約翰·馬敬能等,2000)進行鳥種鑒定,分類系統參考《中國鳥類分類及分布名錄(第三版)》(鄭光美,2017),瀕危等級參考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瀕危物種紅色名錄(IUCN,2020)。鳥市調查人員1名,以減少辨別鳥類物種及估算數量的系統誤差。參考李翔等(2019),應用R(3.5.1)中wilcox秩和檢驗計算2017—2018年總貿易量和各鳥種貿易量(黑龍江省內分布鳥種、南方鳥種和人工馴養繁殖鳥類)的年際變化,以及其與總貿易量變化之間的Pearson相關系數,同時檢驗相關性的顯著性(李翔等,2019);市場監管對鳥市貿易量前后數量比較采用獨立樣本t檢驗(徐基良等,2002)。
對哈爾濱市市民野鳥飼養現狀和購買需求的樣線調查,選擇在中老年人居住較多的老城區開展??紤]勞動量、區域面積量和道路分布規劃,剔除商業區,將市區二環內道里、道外、香坊、南崗4個區劃分成22個區域,每個區域內隨機選取1條樣線,每條樣線長2 km。5月夏候鳥開始遷徙至哈爾濱,故第一次樣線調查時間為2018年5—7月,為了對比春、秋遷徙季籠養鳥的區別,第二次樣線調查時間為2018年9—11月。2次調查樣線均為隨機抽取,不重復。調查時利用望遠鏡記錄樣線兩側樓房等建筑上懸掛的以及遛鳥者的籠養鳥種類和數量,同時記錄養鳥者基本信息,包括年齡、性別、買鳥地點、開始養鳥時間、養鳥原因以及獲得渠道。樣線調查人員4名,2人/組,共2組,1周調查2個區域,22周完成春、秋遷徙季籠養鳥調查。
共記錄鳥類2目28科73屬111種20 971只,其中野鳥2目27科67屬103種占92.8%,數量達11 613只,占總貿易量的55.4%(附表)。平均單次調查為7種1 792只,其中野鳥6種722只。人工馴養繁殖鳥類(t=9.560 0,P<0.001)、黑龍江省有分布的野鳥(t=3.746 9,P=0.002)均與總貿易量有顯著相關性,而南方鳥種(t=2.102 0,P=0.053)與總貿易量無顯著的相關性。鳥市調查中共發現4種21只死亡鳥類個體,其中有19.0%存在明顯外傷,主要集中于翅膀和尾羽。對死鳥稱重,并以《中國鳥類志 下卷 雀形目》(趙正階,2001)中記錄的身體指標作為正常值參考。結果發現,銀耳相思鳥Leiothrixargentauris的平均體質量低于參考值,紅喉歌鴝Calliopecalliope、黑眉葦鶯Acrocephalusbistrigiceps的體質量位于正常值范圍內,而煤山雀Periparusater的平均體質量高于參考值(表1)。

表1 2018年哈爾濱道外鳥市調查中發現的死亡鳥類體質量Table 1 Body mass of dead birds found in the Daowai Bird Market in 2018
自哈爾濱市公安局、市林業和草原局2018年4月的鳥網清除工作之后,鳥市上野鳥的貿易量從治理前的927只±353只,減少到治理后的778只±313只,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590;表2)。2018年10月,市公安局、市林業和草原局直接對鳥市進行打擊督查之后,鳥類總貿易量、野鳥和人工馴養繁殖鳥類貿易量均極顯著降低(P<0.01;表2)。

表2 2種治理方式前后鳥類貿易量的變化
對哈爾濱養鳥者的調查發現,籠養鳥的種類和數量在春季和秋季存在差異。從數量上看,春季籠養鳥的數量顯著高于秋季(P=0.005;表3)。從鳥種上看,春季籠養鳥數量前3位的分別為黃雀Spinusspinus、普通朱雀Carpodacuserythrinus和煤山雀,秋季則分別為黃雀、虎皮鸚鵡Melopsittacusundulatus和大山雀Paruscinereus;此外,白腰朱頂雀Acanthisflammea、普通朱雀和紅腹灰雀Pyrrhulapyrrhula在春季較多,但秋季未見或極少。黃雀數量在春秋季差異很大,春季數量約為秋季數量的6倍。而紅脅繡眼鳥Zosteropserythropleurus、八哥Acridotherescristatellus、禾雀Lonchuraoryzivora和灰鹡鸰Motacillacinerea僅在秋季出現。
市民飼養數量較多的籠養鳥均與鳥市上的常見鳥種一致,包括:黃雀、普通朱雀、虎皮鸚鵡、煤山雀、白腰朱頂雀、大山雀、黑尾蠟嘴雀Eophonamigratoria、蒙古百靈Melanocoryphamongolica;籠養鳥數量居于前10的鳥種中,40%位于鳥市貿易量前10,60%位于貿易量前20,90%位于貿易量前30(表3,附表)。在鳥市貿易中野鳥貿易量第一的黃雀籠養也最多,春季196只,秋季33只,共229只(表3)。

表3 哈爾濱市區春秋季籠養鳥種類與數量調查Table 3 Species and number of caged birds investigated in spring and autumn in Harbin City
樣線調查結果顯示,養鳥人82.4%為男性,94.1%年齡在50歲以上,20、30歲的僅占5.9%。獲得鳥類的渠道為鳥市購買(52.6%)或他人贈送(5.3%)。養鳥時間超過10年的人數占23.5%。
哈爾濱市政府部門于2018年的執法管理從一定程度上減少了鳥市交易量。與整頓前的2017年調查結果(李翔等,2019)相比,2018年僅記錄到鸚鵡目Psittaciformes與雀形目Passeriformes,減少了雞形目Galliformes、鴿形目Columbiformes、鵑形目Cuculiformes和鷹形目Accipitriformes鳥類。同時,本研究發現僅南方鳥種(P=0.036)與人工馴養繁殖鳥類(P=0.016)貿易量具顯著的年際變化差異;而黑龍江省有分布的野生鳥類(P=0.597)與總貿易量(P=0.176)并無顯著的年際差異。其他地區鳥市整頓后也被報道出現貿易量下降,例如對天津鳥市治理后野鳥(P=0.018)和死鳥(P<0.001)的交易量均大幅下降,珍稀瀕危鳥類更是從市場上完全消失(徐基良等,2002)。天津與哈爾濱鳥市的調查結果相似,2017年野鳥占物種總數的92.3%(李翔等,2019),市場整頓后,2018年野鳥數量占比僅為55.4%(附表)。
影響鳥市總貿易量最主要的因素購買需求從黑龍江省有分布的野鳥轉向人工馴養繁殖鳥種(附表)。但是,本研究結果并非說明野鳥貿易量降低是因為短期內市民購買需求轉向人工馴養繁殖鳥種,更有可能的原因是隨著執法力度的加強,極可能是由于非法貿易轉為地下或線上(中國鳥類觀察編輯,2018;費宜玲等,2019)。例如,哈爾濱“4·21”非法貿易野鳥案中,僅2個商戶就分別查獲野鳥1 190只和1 746只(新京報,2018),占本研究1年調查結果的25.3%,說明野鳥非法貿易量依然很大。調查也發現,市場整頓后商販把野鳥藏匿于屋中或庫房,對調查存在戒心和排斥,導致調查統計的數量小于實際數量。研究發現,貿易禁令有時非但沒有阻止非法貿易,還可能造成“物以稀為貴”的負作用,從而提高了野鳥的價值,使更多人為了高額利潤去觸碰法律的底線(Cooney & Jepson,2006)。例如,在哈爾濱道里區顧鄉大街和康安四道街交口處附近又出現了新的黑鳥交易點(哈爾濱市人民政府政務公開,2018)。另一方面,市民的愛鳥意識不斷提高,上述顧鄉大街新貿易點以及松北區等地野鳥非法交易案件(黑龍江省林業和草原局,2018)均是由市民向野生動物主管部門舉報。因此,執法管理部門應當聯合市民,積極回應并獎勵市民的舉報行為;同時也應當聯合市場督查部門制定合理的政策管理鳥市,剪斷鳥市貿易鏈,鼓勵人工馴養繁殖鳥類的銷售,使鳥市成為如動物園一般的普及大眾關注自然、關愛野生動物的場所。
鳥類在運輸途中死亡率極高(王寧,宋杰,2001;郭立新,2012)。對北京玉蜓橋鳥市中調查發現,一箱活鳥從原產地運輸至鳥市的途中,一般死亡達到1/3甚至1/2,如果在運輸過程中出現了耽擱,或是原產地和目的地之間氣候差異大,死亡率甚至超過80%(王寧,宋杰,2001)。本次調查發現,現有19.0%的死鳥存在明顯外傷,且多集中于翅膀和尾羽。另一方面,有半數的野鳥死亡時,各項身體指標達不到正常值,可能因其在圈養過程中產生應激反應,不適應籠養環境(田秀華等,2017)。但本次調查收集到的死鳥數量較少,應在今后研究中增加數據從而深入探究鳥市野鳥死亡的多種原因,并作為愛鳥科普宣傳活動的素材。
購買者的需求會刺激市場的供給,本研究樣線調查結果也正反映出市民的購買需求顯著影響鳥市中野鳥販賣的種類和數量。樣線調查中出現頻率高的鳥種在鳥市上的貿易量也同樣很多,其中,黃雀在樣線調查和鳥市貿易量中均居于首位,由于其善于鳴叫、價格低、容易飼養且存活率高,受到人們的喜愛。除黃雀外,飼養排名靠前的鳥類多為雜食,飼養難度低(李順才,趙文江,2003),需求量高。但本研究的樣線調查的研究力度可能遠遠不夠,例如樣線調查的黃雀數量為229只,但鳥市調查數量高達2 317只,或許是因為能被觀察到的居民飼養鳥類的種類和數量遠小于實際飼養情況。
要解決鳥市貿易的問題,需要充分理解人的消費心理和消費行為(劉釗等,2017;梁智健等,2020)。一方面,養鳥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鳥市的存在也有幾百年歷史(中國鳥類觀察編輯,2018)。另一方面,截止到2017年底,哈爾濱市戶籍老年人口已達197.2萬人,占哈爾濱市總人口的20.7%,高于全省、全國老齡化水平(生活報,2018a),而逐年增長的老齡化人口正是促進野鳥貿易的一個主要驅動力。本研究中50歲以上的男性是籠養鳥的主力軍,偶見年輕人在鳥市上購買鸚鵡等人工馴養繁殖鳥類。年輕人買鳥多是為了滿足獵奇心理或作為禮物贈送,而中老年男性則多為排解孤獨、尋找慰藉。鳥市附近廣場有許多賣鳥小攤與養鳥人,許多老年人在此聚集聊天。在此環境中,養鳥、交流鳥成了一種社會交往的媒介。因此,鳥市貿易問題不僅僅是自然科學問題,更是社會科學問題,如何解決城市老齡化問題,如何去尋找一種替代行為(田秀華等,2017)去調節“空巢老人”孤寂的現狀(王玲鳳,施躍健,2008;Aartsen & Jylh,2011;Wangetal.,2011),或許是減緩當前野鳥非法貿易的有效措施之一。

附表 哈爾濱道外花鳥魚市場2018年3—12月鳥類販賣名錄Appendix List of bird species sold in the Daowai Bird Market of Harbin City from March to December 2018

續附表

續附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