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奇旅》：平凡生活中的希望

桃樂茜

與《尋夢環游記》討論“死亡”的主題相比，《心靈奇旅》的主題同樣宏大而深刻，它討論的是“生命的意義”。

在《心靈奇旅》這部電影里，處處可見“輕”的地方：畢加索式的簡筆畫形象，簡單明了的故事，“人活著是為什么”太抽象了，而“死亡”也是我們一直以來忌諱且不愿觸及的話題。沒想到的是，皮克斯如此“舉輕若重”地表達出來了，這無疑就是2020年最治愈的電影。

究竟是什么塑造了真正的你？2020年年末，皮克斯動畫工作室給我們帶來了最大的驚喜——《心靈奇旅》。這是一部無論走進電影院之前抱有多高的期待，都不會讓你失望的一部電影。

《心靈奇旅》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有最極致的人文關懷，畫面、配樂、節奏等全部完美配合，無可挑剔。

在這個世界你要如何留名

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名叫喬伊的男人。他熱愛爵士音樂，夢想成為一個鋼琴家。

但現實生活中的他是紐約一個中學的老師，每天只能聽著孩子們拉出五音不全的音樂。理想豐滿而現實骨感，這樣的他只是萬千普通大眾中的一個。每天吃飯、上班、睡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喬伊的生活就是大多數人的真實寫照。

在喬伊波瀾不驚的一生中，唯一的亮點就是某天他被一家知名爵士樂隊相中，有了上臺表演的機會。喬伊自認為，他生下來就是為了這一天，為了這個高光時刻。

但就在他要參加表演的當天，他不小心掉進了下水道里，一命嗚呼。一輩子碌碌無為，苦等一個機會，可在機會來臨那天他卻出了意外。這樣的人生，不僅憋屈，甚至還有點滑稽。喬伊不甘心就這樣結束一生，一種強烈的念頭在他心里吶喊：不可以死！怎么能就這樣死掉？！至少今天不該是死的時候！

電光火石之間，喬伊的靈魂脫離肉體，樣貌也隨之變成了一個閃著藍色熒光、有著軟糯質感、邊緣模糊的小人，而這就是他靈魂的樣子。

皮克斯放飛想象力，在物質的世界之外，創造了兩個與靈魂有關的異度空間。一個叫做“生之彼岸”。這里一座橋橫在天際，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橋的另一端有著漫天光亮。而橋上站著成千上萬和喬伊一樣的靈魂，等著前往那漫天光亮。另一個異度空間叫做“生之來處”，這是去往地球的前一站，夢幻飄渺，有無數一蹦一跳的靈魂待在這里。這些靈魂是空白的，猶如任人書寫的白紙，在這里獲得地球通行證，然后從這里奮力一躍，一頭扎進地球，就等于投胎了。

人生終極三問——我是誰？我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很顯然，“生之彼岸”要回答的是“要到哪里去”的問題;而“生之來處”解釋的是“從哪里來”以及“我是誰”的問題。

在“生之來處”，每個靈魂都純潔可塑造，無論外向還是內向，無論積極還是消極，全部都是在這里被培育的，所以在去往地球之前，一個人的個性特點就已經注定了。性格是因為培養，那么決定每個人獨特性的就是“火花”，這也是獲得地球通行證的關鍵。許多地球上的名人都會在這里擔任靈魂們的導師，對靈魂進行引導，讓他們找到對地球感興趣的一個火花，就此獲得前往地球的資格。

這其中，有一個特殊的靈魂，名叫二十二。她在“生之來處”已經待了幾千年，曾接受過甘地、特蕾莎修女、哥白尼、林肯總統、拳王阿里等導師的洗禮。關于地球，她已經聽得太多，對她來說地球也就那么回事兒，根本不值得一去。

機緣巧合，喬伊擔任了二十二的新任導師。為了盡快重回地球，兩個人一拍即合，喬伊幫二十二找到了地球通行證，然后二十二把地球通行證送給他用。這樣，喬伊可以重回地球，二十二也不用再被逼著去拿地球通行證。

面對人生的不同態度，喬伊和二十二展現了最生動的2個例子。如果在出生之前你就已經知道了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兒，你還愿意來走這一遭嗎？二十二的態度是堅決不來！

看到喬伊的一生后，二十二更加堅定了這個想法。她想不明白：一生碌碌無為，為生活奔波，每天都是吃飯上班睡覺，還時常窮困窘迫遭遇挫折，終其一生也是人群中最平庸的那一個。這樣的人生，有什么值得留戀？

但當重來一次的機會交到喬伊手中時，這個在二十二眼里平庸一生的男人，還是拼命要回到人間。即便他是人群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他的夢想從不被肯定，努力了也很難有回報;即便他每天都為了掙錢做不喜歡的工作，每天都擠在讓人煩悶的地鐵中，但他還是不惜用盡任何辦法也要回到人間。

究竟是為了什么才來到人世？這人間究竟值不值得走這一遭？在喬伊為了回到人間拼盡全力、嘗試各種方法的時候，影片也無時無刻不在追問著觀眾：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么？

皮克斯的動畫在天馬行空、創造力爆棚的同時，也總是溫柔地去叩問每一個人的內心，觸碰那些看似老生常談但又總是讓人動容的話題。

影片中，“生之來處”還有兩個很巧妙的設定。在這個靈魂的故鄉中，“忘我的靈魂”和“迷失的靈魂”偶爾也會來到這里。當你在發呆、沉浸于音樂、專注于畫作等每一個忘我的時刻，你的靈魂就會脫離肉體，回到“生之來處”獲得短暫的安寧和洗禮。

但是，忘我的靈魂偶爾也會轉變成迷失的靈魂，因為一旦對某些事過于執著，靈魂脫離肉體的時間過長，靈魂就會迷失，變成被灰塵包裹的巨型怪物，找不到回去的路。在影片中，沉迷于掙錢而忘記了生活的基金經理，就是最典型的迷失的靈魂。喬伊一直覺得爵士音樂就是他的生命，他就是為了爵士音樂才來到人間。

這種全身心地沉浸于一件事情的感覺確實很好，但當他終于有了登臺演出的機會之后，他卻發現他并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開心。這個時候，別人告訴他一個故事：年輕的小魚想要尋找大海，向一條年紀大的魚詢問，年紀大的魚告訴它你所在的就是大海。年輕的小魚說這里只有水，哪里來的大海？

年輕的小魚忘我地追求大海，疏忽了自己身邊的水，也就迷失在自己苦苦追求的大海中。喬伊何嘗不是如此？他忘我地追求爵士音樂夢想，但是卻在生活中迷失了方向。

二十二這個空白的靈魂，反而讓其發現了生活的更多面。經常和喬伊聊爵士音樂的理發師原來也有自己的故事，只不過自己從來只和喬伊聊爵士，從沒想過去問他的生活罷了;經常反對喬伊追求爵士音樂的母親，在聽到兒子的心里話后也會支持他，只不過他總是不愿對母親說心里話罷了。

喬伊，一個盡全力在生活、即便一事無成也仍要回到人世間的人，其實他對生活也并不了解，這一生也并沒有活明白。

如果說皮克斯上一部《尋夢環游記》講述的是如何面對死亡，那么《心靈奇旅》講述的便是我們要如何體驗人生，如何感受生活。生活的意義是什么？有夢想當然很棒，但能真正做到去享受當下的生活，同樣了不起。即便一事無成，也沒什么所謂。聽風吹、看葉落、聞花香的生活，同樣很可貴。

接受平凡并不代表混吃等死，相反，認清平凡才能夠放下焦慮，更好地去感受生活。

《心靈奇旅》用輕快、活潑的方式締造了一個靈魂的世界，并把我們意象中那些看似虛空的概念具象化，通過動畫作為媒介，讓想象童話般純真地呈現，同時又飽含深意。

很可能，點亮我們人生的“火花”并不是目標，而是對生活的熱情——秋天黃葉盤旋落下的那個瞬間，陽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那個瞬間，披薩的香味進入味蕾的那個瞬間，陌生人對你微笑的那個瞬間……

從概念到鏡頭

《心靈奇旅》由奧斯卡金像獎和動畫安妮獎的?？捅颂亍さ栏裉貓虒?。《玩具總動員》《飛屋環游記》《頭腦特工隊》《怪獸電力公司》等高分佳作都出自他手。

電影里呈現出的一個個小靈魂生動可愛，但是在制作時可難壞創作人員了。心靈應該是什么樣的？導演彼特·道格特認為心靈應該是似煙似霧的、非物質形態的、無固定形狀的，還是能夠呼吸的。他們順著這個思路嘗試著畫了很多心靈的形態。

在經過眾多藝術家的思考討論后，他們在一個聽起來完全不搭邊的行業找到了制作靈魂最合適的物質——氣凝膠。這是地球上最輕的固體物質，常用于航天航空產業，它類似非物質形態，但能夠用畫筆清楚地畫出來。

確定完材質后就可以給靈魂設計具體的形象了，皮克斯的藝術家們設計了各種有意思的版本。但是他們希望心靈們還是能夠更接近于人類的形態，有清楚的五官，還能夠表達情感，因此最終還是選擇了導演最初設計的版本，它既滿足了像云一樣的形態，又有面容，能夠做出一些表情，能夠更好地傳達內心的想法。

于是創作團隊想到，既然心靈代表了一個人的內心，那豐富的內心活動就可以用不同的顏色進行表達??！他們還開發了一個新的手法，通過描邊來突顯特定的形狀。經過好幾個月的創作之后，他們終于確定了心靈角色的樣子。

形象設計好后，下一步就是讓它適配皮克斯復雜的3D動畫合成系統了。基本上，皮克斯出一部新電影就要突破一次3D動畫的能力極限。在《怪獸電力公司》中，他們提高了3D動畫的毛發渲染能力;在《海底總動員》中，他們展現了用3D技術生成水的能力;在這次的《心靈奇旅》中，他們又突破極限，開發了一系列之前從未做過的工具，以便處理制作中遇到的問題，尤其是光線的處理。

當光線照到靈魂中，會以一種與眾不同的方式散射，他們需要對這散射進行控制，這樣才可以將靈魂與其他東西進行區分，如果靈魂過于透明，觀眾就沒有辦法看出它們的表情。

靈魂是以光的概念存在的，對照明具有類似棱鏡的光感。這里面臨的挑戰就是要創造一種外觀，它可以在柔和、輕巧和足夠的清晰度之間取得平衡，以使形狀和表演可識別。面部那些較小和較復雜的形狀，是通過建模和綁定動畫線條實現的，以突出輪廓或皺紋。此外，在手部周圍生成輪廓線，以增強其可讀性并闡明姿勢。解決了靈魂的形象之后，還要設計心靈學院中輔導員的形象，這可以算得上是影片中最難的形象設計了。他們希望輔導員的形象既不是人類也不是靈魂，既不是天使也不是上帝，而是來自其他世界、與所有東西都能區分開的形象。

皮克斯的藝術家從雕塑、自然界、燈光和畢加索的畫中獲得靈感，最后決定將輔導員以線條的形式呈現。影片中這些輔導員說自己就是“宇宙本身”，只不過是用線條簡化為一個形態，方便人們理解。但是不要以為一條線就容易了，藝術家們可沒少對它下功夫。

皮克斯的藝術家們用鐵絲將輔導員的形狀做出來，然后用燈光將這些鐵絲做成的形象投射到墻上，形成影子。鐵絲雕像是3D的，但是形成的影子是2D的，這讓輔導員同時處于3D和2D狀態之間。既然是這樣，那么藝術家們就不能按照傳統的3D動畫進行制作，他們通過研究線條的形態、動作、表達等賦予輔導員靈活復雜且與眾不同的運動感。

影片一開始就提到主角喬伊瘋狂熱愛爵士樂，所以音樂也成為了貫穿影片的線索，或者說爵士樂就像是另一個主角的存在一樣。

皮克斯特意找來了一位非常厲害的爵士音樂家約翰·鮑蒂斯掌舵，電影中所有爵士樂都是由他譜寫。并且，電影中喬伊彈鋼琴時手部的動作是由動畫師將約翰的動作動畫化完成的。還有一些彈琴時的身體律動，也是仿照約翰彈琴時的真實狀態制作的。

在特殊的2020年年末，這部電影很好地熨帖了大家的焦慮。沒有煽情，沒有雞湯，在夢幻的畫面和精彩的配樂中，自然而然地撫慰了我們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