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王剛

轉彎處，閃出一輛摩托。我趕緊打方向盤，將剎車一踩到底。摩托閃電般劃過，反光鏡猛然折過來，啪的打在車身上。

剎住車，死死抱住方向盤，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空氣中彌漫著不祥的味道。副駕上打瞌睡的老吳猛然向前沖，幸好系了安全帶，否則，他的腦袋肯定要砸到車窗上。老吳哇哇大叫：“怎么了，怎么了？”

“媽的，被摩托撞了。”

“什么，被撞了？怎么搞的？”

老吳的叫聲讓我心驚肉跳，我瞟了他一眼：“走，下去看看。”

反光鏡掉在地上，細碎的玻璃東一塊西一塊，在落日余暉中閃著詭光。一道長長的擦痕，從前門一直拉到車尾，像劃了一條刀傷，鐵黑色的車身露出來。左前燈也被撞破了，齜牙咧嘴。新鮮的車轍像一道拉鏈，將公路一分為二，格外醒目。我的目光沿著車轍往前移動，看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像一只蝦米，抖索著站在公路中央，他的腳下，躺著一輛摩托，車輪不停打轉，發出瀕死的嗚嗚聲。

我攥緊拳頭，牙齒咬得咯咯響，恨不得甩他幾拳頭。老吳從車的另一面繞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說：“許強，別動手，有事說事。”

我沒有回答，甩開老吳的手，沖到少年的面前。

少年又瘦又小，矮我一頭。我居高臨下地逼視著他，他緩緩抬起頭，表情茫然地看著我。小雜種，年紀不大，膽子倒不小，把摩托車當飛機開。更要命的是，還占線。這小子真是福大命大，摩托擦著轎車飛出那么遠，竟然沒有摔倒。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罵道：“小子，你找死？”

少年不說話，瞪著驚恐的眼睛，像一只受到驚嚇的小獸。老吳跟上來，拿開我的手，說：“別動手，有事談事。”說著，他繞著少年轉了一圈，蹲下身子，查看他的腿部。少年低下頭，茫然地看著他。

“受傷沒？”老吳問。

少年搖了搖頭。

老吳伸出手指，按了按少年沾滿灰土的膝蓋：“這里，疼不疼？”

少年想了想，搖了搖頭。

老吳掀開他的褲腳：“很好，膝蓋沒有受傷。”

“老吳，你搞什么名堂？” 我問。

老吳沒理我，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小伙子，你確定沒什么事？”

少年想了想，又點點頭。

老吳說：“疼嗎？受傷沒有？”

少年搖搖頭，點點頭說：“不疼，沒有受傷。”

老吳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那就好。”頓了頓，拍了拍少年的肩頭，“小子，你把車開得那么快，還占線。”說著，指了指轎車，“你看看，只差一顆米，老子們就得去見閻王了。”

順著老吳指的方向看去，我不由背脊發涼。再往前一步，轎車將掉下陡峭的懸崖。我不由鬼火冒，一把抓住他的衣領，罵道：“小子，你干的好事。”少年抬頭看著我，眼里露出驚恐的神色。他看上去很瘦，細手細腿尖腦袋，似乎只需一用力，就能提起來。

老吳說：“許強，別動手。”

我放開他：“我的車被撞壞了，你得賠。”

少年看看我，又看看老吳。

“看什么看，把你的駕駛證拿出來。”老吳說。

少年搖了搖頭：“沒，沒有。”

“你沒辦證？”

“沒有。”

老吳說：“身份證呢，總有吧？”

少年點點頭，把手伸進兜里，摸出一張臟兮兮的身份證。

“許強，先把身份證收下。”老吳把身份證遞給我。

我接過身份證，看了看上面的信息。陳小兵，男，漢族，生于1999年9月28日，家住云縣烏鎮。

“這里就是烏鎮嗎？”我看看周圍的大山，問。

老吳打開手機GPS定位，說：“對，往下兩公里，就是烏鎮鎮政府。”

我說：“陳小兵，我這是新車，被你撞成這樣，你說怎么辦？”

陳小兵低下頭：“我不是有意的。”

“你他媽開摩托，還是開飛機？”我吼起來。

老吳說：“陳小兵，現在有兩條路，一是私了，你賠我們一筆錢，這事就算完了;一是報警，請警察來處理。不過，我要提醒你，你沒證，還占線，如果報警，不僅要賠修車費，摩托還會被沒收。還有，你可能會被拘留。”

陳小兵低頭盯著鞋子：“我沒錢，求求你們，放過我吧。”

我拿出手機：“陳小兵，我懶得跟你廢話，你有什么話，跟警察說吧。”

陳小兵大聲說：“大哥，求求你，別報警！”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喲，你說了不算。”

陳小兵撲通跪下去：“別報警，我賠，我賠。”

老吳說：“你說，怎樣賠？”

陳小兵緩緩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土：“我身上沒有錢，你們等等，我給家里打電話，叫家里人送錢來。”

陳小兵掏出手機，嘴里嘟噥著，慢吞吞地撥打電話。終于，電話撥通了，他走到一邊，小聲地說著什么。幾分鐘后，他走過來，低聲說：“等一下，他們就送錢過來。”

“要等多久，我們挺忙的。”我問。

“不用等多久，最多半小時。”

老吳不愧是老司機，主意就是多。他找來幾根枯樹枝，設置了簡易路障，攔截過往的車輛。老吳的意思，保護現場很重要，能私了就私了，不能私了就報警。不過，老吳認為這地方太偏遠，如果選擇報警，至少得等幾個小時，實在不劃算。如果可以，最好私了，只要陳小兵愿意賠錢，勉強能過得去就算了。

老吳對著我的耳朵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一直盯著轎車身上的擦痕。剛接手的新車，被弄成這鳥樣。早知如此，應該讓老吳開他的帕薩特，我顯擺什么啊。

我看了看陳小兵，他蹲在摩托旁，低垂著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