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追捕

雷·菲迪斯（澳）

警務執法是一個不同尋常的工作，大多數班次都不會發生什么特別重大的事情，日常的集合、巡邏、工作日志都比較單調，但是警務執法這一行決不能關停，不像有些行業，淡季時可以歇業。

2015年12月12日，我和克里斯托弗·厄普頓中士被安排到岡達蓋高速路巡邏，下午5點到第二天凌晨3點，共十個小時。

整個班次像大多數時候一樣，沒有發生什么案事件?？旖Y束時，我笑著對搭檔克里斯托弗說，又是一個平靜的夜晚。事后搭檔笑罵我，說就是因為我說了這句話，才發生了驚心動魄的追捕。

巡邏進入13日凌晨1時50分，星期天，還有一個小時就要下班了，突然，車載警務計算機輔助調度系統發出一條處警通知，在岡達蓋鎮“狗雕像”院子里，有人非法侵入。

“狗雕像”是指“塔克斯箱子上的狗”，1932年澳大利亞總理喬·里昂親自揭幕。19世紀初葉，殖民探險者在叢林中探險時，因為行李物品不便隨身攜帶，便集中存放在某個地方，然后派狗看守，總能萬無一失。為了紀念這些忠實的家犬，特在岡達蓋鎮立碑供人參觀。

接到出警指令，我和克里斯托弗商量了一下，在這個時間段，附近應該就只有我們倆在巡邏，于是反饋指揮中心表示接單。

我們急速趕到“狗雕像”院子，停好車，發現一輛路虎防御者皮卡車停在前院，車尾部朝向紀念品商店，沒有熄火。

下車后，我走向前門，克里斯托弗走向后門，突然一個穿睡袍的女士慌慌張張地跑過來，說店里面有人在搶劫。我叫她不要怕，跟著克里斯托弗。

我徑直走進商店，里面的布局我非常熟悉，幾年前我妻子在這里打過工。

前門是一塊平板玻璃門，右邊的門被砸碎了，商店里被翻得亂糟糟的。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發現在柜臺后面有兩個人，都戴著口罩，正在找什么東西。

因為看不到他們的雙手，我拔出手槍，大聲叫道：“警察！舉起手來！”

他們扭頭看見我，立即鉆進了后面的房間。

我把槍插回槍套，拔出辣椒噴霧劑，緊跟著他們追了上去。

后面是一間儲藏間，沒有開燈，很黑。

看見兩個黑影站在后門跟前，我便大喊：“克里斯托弗，后門，注意后門！”

一個黑影正在扭門把柄，另一個站在旁邊。

“不許動，你們被捕了！”

我大聲吼叫，舉起辣椒噴霧劑，打算抓住其中一個，結果那個人使勁把我推開。由于是密閉的環境，不適合噴射辣椒氣霧劑。在推拉的過程中，我抓住他的手臂用力一甩，他應聲倒地，發出了痛苦的哀叫聲，摔得不輕。另一名劫匪跳過同伴的身體，揮拳朝我側臉打過來，我伸出手臂格擋，并順勢抓住了他的手臂，我倆扭在一起，雙雙倒下，正好倒在那名躺在地上的劫匪的身上，于是，他們倆一起揮拳連續朝我擊打。

由于糾纏在一起，我掙脫不開，形勢對我非常不利，就在這時，克里斯托弗趕到了，用手槍瞄準他們。

兩名嫌疑人推開我，站起身，踏過我的身體，朝前門跑去。

“前門，往前門去了！”我連忙朝搭檔大聲喊叫。

兩名劫匪跑向路虎車，一個跑向副駕駛位，一個跑向駕駛位，車的發動機還在運轉。我急速起身，追了上去，想抓住駕駛員，不讓他逃走。這時，我才意識到防暴警棍和辣椒噴劑都不見了，可能是剛剛搏斗中掉了。

前輪在轉動，駕駛位的門打不開，我用拳頭擊打玻璃，此時聽見克里斯托弗在車的另一側扭斗。

路虎車的輪胎急速轉動，已經啟動了，我們阻擋不了。

路虎車穿過前院，進入休謨高速路，往南朝岡達蓋鎮方向駛去。我和克里斯托弗跳上警車，開始追捕，搭檔開車，我用車載電臺向總部報告。

進入高速路不久，我們就追上了路虎車，突然傳來了槍響。

“伙計，他們在開槍！”我說道。

“是喲，注意點?！?/p>

我們緊跟不舍，來到了休謨高速路與謝漢大道交叉口，馬上就要進入岡達蓋鎮里。這時，傳來了第二聲槍響，我們立即報告指揮中心，劫匪在朝我們開槍射擊。

謝漢大道限速50公里，在下山坡的時候，路虎車時速超過了95公里，向南飛奔。

呼嘯的警車發出刺耳的警笛聲，我們全神貫注地盯住前面的路虎，絲毫沒有注意到已經路過了我的住處。后來得知，我妻子和市民都被驚醒了，妻子打了很多次電話，我都沒有聽到，手機上顯示幾十個未接電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警察的職責所在，直面危險，無怨無悔。

我們來到了西大街和漢萊街交叉口，發現路虎車可能是慌不擇路，竟然跑到右車道去了（澳大利亞是靠左行駛），正穿越中間的隔離帶，又換到左車道上了，然后繼續沿謝漢大道急駛。

不久，路虎車越過人行道，直接插入休謨高速匝道出口，竟然從高速路出口進入高速，逆向行駛，這條路限速110公里，要想變回左車道，必須要到一公里外的下一個路口。

在反向車道行駛太危險了，我們只得放棄追捕，眼睜睜地看著路虎車朝北駛去。

新南威爾士州的警車都安裝了特高頻無線電臺（UHF），我在電臺上呼叫，提醒沿途的重型卡車注意逆行的路虎皮卡車。

我們進入休謨高速路，不過是順向朝南走，在第一個路口掉頭，再往北行駛，沒有開警燈和警笛。讓我們驚訝不已的是，沒過多久發現路虎車竟然在我們的前面，同一條車道上，也是朝北走，可能中途他們改了車道。我們保持500～700米的距離，不讓路虎警覺，劫匪有槍，也不好貿然截停，只能等待同伴支援。

指揮中心回復，同意我們繼續追蹤，但最好不要驚動他們，其他警察正在尋找合適路段，準備用路釘等手段逼停路虎車。

來到庫拉克鎮附近的休謨路和貝蒙特路交叉口，路虎車似乎察覺到了我們的車。為了不打草驚蛇，我們把車停在路邊，關掉燈。

幾分鐘后，我們重新啟動，視野里已經沒有了路虎車的影子。我們繼續沿著休謨路往前開，不久又看見了路虎，同時聽電臺說，前方路口已經堆放了障礙物。

這時，我們看了一下油表，發現快要到底了。我建議抄近路直插比納隆路，在那邊鋪路釘破掉路虎車輪胎。我推測，路虎車下一步一定會朝比納隆路走。

說做就做，我們在路口調整方向。不久，我們從小道超越路虎進入比納隆路，剛行駛幾分鐘，電臺就傳來呼叫聲，說路虎車改了方向逃竄，進入比納隆路，其他同事正在后面追擊。

我們立即請示在路上鋪撒路釘，很快得到總部的批準。

路釘剛剛撒完，路虎車便如我們所料，飛馳過來。效果不錯，兩個前胎刺破，扁了。但是路虎車竟然沒有停下，繼續前行，我們倆急忙上車，緊追不舍。又回到了剛開始的情形，但是這次路虎車有點抖動，也許是前胎扁了，方向不好控制，一直沿中線壓雙白線行駛，速度慢了很多。

突然，前車連續發出四聲槍響，閃出火光，我們下意識地減慢了速度，壓低身子，子彈是從左側副駕駛位射出的。

路虎車進入伯利·格里芬大道十字路口，有一輛警車攔在前面。路虎車上有人朝警車連射幾槍，看得出是一把短管霰彈槍。然后路虎車繼續往前沖，越過警車后，反過來又沖我們開槍。

這時，電臺傳來通知，說前面的路口將封閉。

我們跟著路虎車走，拉開到安全距離，忽然發現路虎車掉轉方向朝亞斯鎮駛去。

路虎車上的人不時地朝我們開槍，子彈撞擊前引擎蓋發出刺耳的響聲，我們盡量壓低身子，躲在駕駛室。

快到亞斯鎮路口的服務區時，我們的車沒油了，自動熄火，還好不遠處停了一輛巡邏警車，我們連忙跳上去，與車上的兩名警官合作繼續追蹤。

現在我們的力量加強了，汽油也充足，心里踏實了很多。

路虎車可能也沒油了，駛進了服務區加德士加油站，斜停在一輛銀色福特轎車的后面，靠加油機旁邊。

福特車上有兩個人，車主坐在駕駛位，另一個年輕人坐在副駕駛位。

一名劫匪跳下皮卡車，來到福特車的駕駛位。

“下車，否則老子殺了你！”劫匪用短槍指著福特車主。

“好，好，沒問題。”車主大驚失色，連忙舉起雙手。

就在車主下車時，劫匪一把抓住他往下拽，槍管劃過車主的背部，形成一條血痕。

同時，另一名劫匪從另一側靠近了副駕駛位，大聲吼道：“滾下來！快點?！?/p>

年輕人看見劫匪手上拿著武器，連忙下車，連滾帶爬地跑開了。

車一停穩，我們火速跳下車，我一馬當先，貼近福特車，發現車主被一名劫匪撇到一邊去了。這個劫匪曾經是坐在路虎車副駕駛位置上開槍的那個。

我拔出槍，從福特車后部靠近，看見路虎車的司機坐到了福特車的副駕駛位，路虎車副駕駛位上的那個人則坐到了福特車的駕駛位。他們對換了位置。

駕駛位的劫匪發現了我，舉起槍，我連忙扣動扳機，連續打了兩槍，然后靠到左邊來。這時，駕駛位上的劫匪把槍遞給副駕駛位上的劫匪。

車門關上了，有啟動的跡象。

“警察！下車！快下車！”我大聲吼道。

突然，副駕駛位的車門打開了，劫匪下車，朝我走來。看見他手上拿著東西，但沒有指向我。我絲毫不敢大意，手槍一直指著他。令我驚訝不已的是，他在笑！

“放下武器，轉過身，舉起手來！”

他猶豫了一下，然后把手上的東西丟進了福特車，接著舉起雙手，轉過身，背朝我退過來?？炜拷业臅r候，我命令他趴在地上，他照著我的話去做了。

我把槍放回槍套，上前壓住他。就在這時，警察同事蜂擁而至，瞬間讓我感覺到了新南威爾士州警察大家庭的溫暖，心里充滿了自豪感。

整個追捕過程持續了1小時28分，至此才算是結束。

在大家的協助下，兩名劫匪被完全控制，我終于松了一口氣，走到加油站便利店喝口水，剛好福特車的車主和年輕的乘客也在，我們三人坐在一起，相視無言，驚魂未定。這時，一名女警察過來，輕輕地擁抱了一下我，非常漂亮的女警，一句話都沒說。

女警抱我的事至今想來還像是昨天，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可惜我不好打聽她是誰。

這次追捕時間長、緊張刺激，充滿了挑戰，對我影響較大。三年后，2019年1月7日，我被診斷出患有創傷后精神緊張性障礙（PTSD），時常出現焦慮、沮喪、情緒不穩定的癥狀，于是決定退出警察隊伍，回家休養。

我的搭檔克里斯托弗倒是影響不大。他于2017年調任警校駕駛教官，2019年8月升任駕駛教官督導員。

兩名劫匪被指控多項罪名，如非法侵入、開槍襲警、暴力拒捕、搶劫，等等。路虎皮卡車司機蒂莫西·克萊奇被判處12年有期徒刑，服刑7年8個月后才能申請保釋，最早保釋日期為2023年9月9日。路虎車副駕駛位的凱恩·麥克道爾因多次開槍，被判處14年有期徒刑，服刑9年后才能申請保釋，最早保釋日期為2024年12月12日。

這件事其實并沒有引起大家的注意，劫匪被抓后按司法程序辦理，我們也繼續投入其他工作。之所以到2020年寫成此篇，是因為媒體約稿，而引起他們注意的是2019年8月，岡達蓋鎮的“塔克斯箱子上的狗”紀念碑被人破壞，引起公憤。在調查這起案子的過程中，我們追捕劫匪的事才被挖掘出來。

正如我在篇首提到的，警察這個行業很特殊，平時在街上看見他們巡邏時好像沒什么事，其實正是因為他們的存在，才會顯得風平浪靜，不過他們還是會遇見“暴風驟雨”。

也許警察連保護的對象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嫌犯的名字，但是他們面對危險，挺身而出，無怨無悔，哪怕是獻出自己的生命。

還是那句話，警察這一行很特殊，不能少。

最后做個自我介紹，我叫雷·菲迪斯，是澳大利亞新南威爾士州警察局前高級警員，2002年12月，我以一名預備警員的身份加入彭里斯警察局，不久調往岡達蓋看守所擔任獄警，后轉為高速公路巡警。

現在我和妻子，以及三個漂亮的女兒生活在岡達蓋，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

那次致命追捕讓我久久不能忘懷的有兩件事：一是劫匪在加油站下車時，為什么會對著我笑;另一件事是那位漂亮的女警為什么要抱抱我。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