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種程度上,英國脫離歐盟是前首相卡梅倫“機關算盡太聰明”。2015年,為了降低英國獨立黨領導人奈杰爾·法拉奇的號召力,以及確保保守黨在即將到來的大選中獲得多數,卡梅倫承諾舉行關于英國是否應該留在歐盟的全民公決。
卡梅倫預計會贏得大選并讓英國留在歐盟。第一個目標達到了,但在2016年的歐盟成員地位全民公決中“脫歐”派勝出,卡梅倫立即辭職。從這個角度,英國脫歐不過是歷史的意外,是政客戰術性誤判的結果。
但這是對復雜原因的膚淺解讀。事后看來,英國的分離有那么些不可避免的味道。畢竟,英國加入歐盟很遲,地位也比較尷尬,它的歷史分量也日益制約著歐盟的未來?;仡^看,決裂始于英國決定不加入1992年《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所建立的經濟和貨幣聯盟,因為那是通往政治聯盟的里程碑。
歐盟領導人將2012–2014年歐元區危機視為必要的刺激,驅使進一步建國(state-building)。危機之后,歐盟試探性地邁向財政聯盟、銀行聯盟以及歐洲央行的最后貸款人功能(盡管大部分仍停留在紙面),以增強歐盟委員會、歐洲理事會和歐洲央行的監督和監控權。
新冠疾病所導致的經濟危機,帶來了雄心勃勃的財政救援計劃。因此,脫歐派所看到的歐盟經濟結構中的聯邦主義邏輯是正確的。但聯邦主義果真是歐洲的宿命嗎?
許多聯邦主義者指出,如果歐盟27個成員不全面推進政治聯盟,就將全面退化為民族國家的簡單疊加。但這一“二元論選擇”顯然是錯誤的。歐洲有多種可能前景,其中之一是德國前財長沃爾夫岡·朔伊布勒所謂的“可變幾何”的歐洲—以德國為首的核心成員國集團將充分聯邦化,讓單一貨幣體系能夠運轉,而地中海集團可選擇更加彈性的安排,如可調整匯率。
這條路徑可行且合乎邏輯。之所以沒有遵循,不是因為它沒有吸引力,而是因為它令人想起(可能令人不快的)老思維,即歐洲天生存在生產性和非生產性的部分和種族。但這仍然是一種可能。
更有吸引力的前景,是現代化的中世紀精神??咸卮髮W政治學家阿德里安·帕布斯特描述今天的歐洲制度由“各種機構、互相交疊的司法轄區、多種成員資格、多中心主權,以及水平不一的治理組成”。這個歐洲不是基于法律契約,而是基于現實和社會關系。它的前景是一個公民社會,這個社會能夠在沒有聯邦主義者所認為必不可少的中央控制的情況下,承擔所有經濟管理任務。
二戰結束后,去中心化的歐洲的思想,提供了一條位于希特勒帝國的破壞和彼此作戰的民族國家這兩個“極端”中間的有吸引力的道路。它在德國本身也有顯而易見的特殊吸引力—德國建立了基于弱聯邦主義的聯邦共和國。凱恩斯也被“小政治和文化單位共同構成更大也或多或少聯結緊密的經濟單位”的思想吸引。
如果歐洲沿著這條線演化,英國可能不會那么疏遠歐盟,因為歐盟本身也會有所不同。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是,現代化封建主義前景在未來是否有一席之地?盡管封建的歐洲在宗教和文化上充滿了生機,但經濟上卻是死水一潭。文藝復興的城邦是現代性的先驅,創造了燦爛的思想和藝術,但沒有機會誕生技術進步、生產率增長以及人均收入提高;是西北歐新建立的統一民族國家,實現了經濟騰飛。
今天的民主國家的首要要求,是成功結合地方主義和集中化的控制,后者是經濟持續增長的基礎。也許歐洲能夠實現這一點。英國脫歐則告訴我們,我們還沒有找到這條路。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是英國上議院議員、華威大學政治經濟學榮譽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