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嶸
網絡上曾流行過一種被稱為“凡爾賽體”的文體,指用自嘲和低調的口吻來炫耀,如“高考沒考好,只能去北大法語專業了”“家里的紅色法拉利,顏色沒有想象中好看”。
“凡爾賽體”的本質還是炫耀,而炫耀行為古今中外都有。羅伯特·路威在《文明和野蠻》一書中講了這樣一個故事:英屬哥倫比亞沿海的印第安酋長會積聚成千上萬張毛毯,只為了在某個盛大節日送給別人。這些酋長還會無緣無故把昂貴的船只燒掉,以表示其對這些東西的毫不在意。據說這是他們博得名譽和壓倒同輩的唯一方法。
美國經濟學家凡勃倫在他的著作《有閑階級論》中,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概念——“凡勃倫效應”,即炫耀性消費。富裕的上層階級通過對物品的超出實用和生存所必需的浪費性、奢侈性和鋪張浪費,向他人炫耀和展示自己的金錢財力和社會地位。
凡勃倫認為,有閑階級還有“避免做有用工作的傾向”。拒絕勞動是擁有財富的習慣證明,因此也就是社會地位的習慣標志。比如,歐美很多白人喜歡炫耀自己黝黑的膚色,因為這說明他們有閑暇時間在海邊曬太陽浴。
當然,炫耀行為多種多樣,也絕不只是有錢人的專利,幾乎所有人都有喜歡炫耀的傾向。
比如魯迅筆下的孔乙己,就是一個喜歡炫耀的人。他問店里的伙計是否讀過書,考伙計茴香豆的“茴”字怎么寫,并試圖教他“茴”字的四樣寫法。此時連酒錢都不能及時付的孔乙己,仍不忘炫耀他曾經是個讀書人。
如果我們仔細讀這篇文章,還會發現兩個細節:孔乙己留著長長的指甲,始終穿著他的長衫,即使它又臟又破。這兩個細節同樣是在說明他的身份是不用干體力活(留長指甲)的讀書人(穿長衫)。
再比如,有些老一輩的人喜歡飯后在嘴里叼一根牙簽。經濟學家賴建誠在《經濟思想史的趣味》一書中說:“我年輕的時候看過長輩咬著牙簽在馬路上走,心想這個人真奇怪,萬一跌倒不正好刺入喉嚨?我父親說這是因為大戰期間大多數人糧食不足,咬著牙簽在路上晃悠是在炫耀吃過飯了。”
這樣的情形,在國外也曾出現。杜克大學歷史學教授皮特斯可在其著作《牙簽》中這樣描繪道:“19世紀80年代,美國高檔餐廳開始免費供應牙簽后,食客結賬出門時都會抓一把牙簽,并銜一根在嘴里,以示剛在餐廳就餐過。在餐廳就餐的,在當時屬于富裕階級。”
“凡爾賽體”可以說是炫耀行為的2.0版本,雖然不是那么直接,但還是把自己想炫耀的事情拐彎抹角地說了出來。盡管這比簡單粗暴的炫耀來得委婉,但也同樣顯得有些可笑。
“凡爾賽體”并非現代文明的產物,在古老的部落中同樣有之。生活在南非的博茨瓦納、納米比亞和安哥拉的布希曼人,是世界上現存最古老的民族之一。假如有一個布希曼獵人去狩獵,即便打到了一頭獅子,他也一定不會回家自吹自擂,大肆炫耀說:“我在森林里搞死了一個大家伙。”他的正確做法是沉默地坐著,直到有人走到他的火堆旁問:“你今天打到了什么獵物?”這時這個獵人會回答說:“我對打獵不太在行,我什么都沒看見……嗯,也許只有一個小小的東西,大概是頭獅子吧。”
炫耀行為還有3.0版本,那是一個更高級的版本。
《紅樓夢》第八回中:“寶玉掀簾一邁步進去,先就看見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髻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在賈府中,薛家有錢是人所共知的,但聰明的寶釵卻從不炫富,反而用“半新不舊”的衣服發送自己出身巨富的信號。
日本有些企業家的商務名片,常常會簡單到極點,沒有任何嚇人的頭銜。這些名片不是表示這個人不從事商業活動,相反,這正好說明他在他的領域中是如此成功和重要,以至于不需要對自己進行介紹。
普林斯頓大學的經濟學教授迪克西特說:人們普遍在意發送自己有本事或有錢的信號,結果最有本事最有錢的人反而不發送這種信號,這就是經濟學的“反信號傳遞”。
真正的炫耀就是什么都不用說,只靠實力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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