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榮
英語是世界上使用最廣泛的語言,而漢語是世界上使用人口最多的語言。隨著語言環境的復雜化,逐漸產生了“中式英語”與“英式漢語”兩種語言現象。目前,學界對中式英語的研究頗豐。以知網為例,截至2020年7月,以“中式英語”為主題進行檢索共得1426條結果,而“英式漢語”僅57條。
“英式漢語”的出現與發展為現代漢語的語言環境帶來了新氣象,但也帶來了一些問題。本文將重新界定英式漢語,使研究對象更加明確,并進一步分析詞匯層面的英式漢語現象,從而更為準確地把握該語言變體。
陳雪貞指出:“所謂英式漢語,顧名思義,就是中國的英語學習者和使用者(如一些英漢翻譯人員、留學歸國人員、英語專業學生等)由于受第二語言英語的影響,將英語的語法規則與習慣硬套入漢語,從而產生的不合漢語規范或是不合漢語文化習慣的畸形漢語。”[1]其余學者所給定義也大同小異。但學者并未明確指出何為“漢語規范或習慣”,故文中例證具有較大的主觀性。例如,張育智認為,保齡球等音譯外來詞也屬于英式漢語,但這些表達方式早已是“漢語規范或習慣”的一部分,與定義之間存在明顯矛盾[2]。
基于此,筆者重新界定了英式漢語。英式漢語是指以標準漢語為核心,嵌入英語的語音、詞匯、語法規則及搭配習慣,在漢語交際中出現而尚未納入現代漢語系統的畸形漢語。“尚未納入現代漢語系統的畸形漢語”是指英式漢語尚不符合現代漢語規范,不具備合法性。
與前人定義相比,該定義主要有兩點不同:
其一,厘清研究范圍,英式漢語研究范圍要小于受英語影響的漢語。在前人研究中,雖有英式漢語這一概念,但其真正的研究對象卻十分模糊。大多數學者都將這兩個概念混為一談,將音譯詞等現象也納入研究范圍。英式漢語是不符合現代漢語規范的非標準漢語,與標準漢語共時存在。而受英語影響的漢語不僅包括共時中的英式漢語,還體現在歷時層面下的“歐化漢語”等語言現象。部分歐化成果已納入標準漢語,故與英式漢語不可一概而論。
其二,刪去了模糊不清、證據不足的范疇。例如范宏雅、韓冰認為,漢語中大量使用表示復數概念的“們”是受到英語語素“s”的影響,但其僅列出這一語言現象,而未進一步解釋說明兩者之間的必要聯系,因此筆者暫不將其視為英式漢語[3]。
此外,英式漢語與中介語、洋涇浜也有部分相似之處,為進一步厘清英式漢語定義,還應看到英式漢語與這兩種語言現象的異同。雖然這三者都是兩種語言互相影響的產物,但中介語和洋涇浜均誕生且同時運用于雙語的語言環境,通過用母語模仿目的語來實現跨文化交際。而英式漢語雖同樣誕生于雙語環境,但實則為漢語的再造過程,所產生的語言變體僅用于漢語交際,無法與英語母語者交流。
基于此,本文主要討論英式漢語詞匯層面的特點,包括屈折語素、混合構詞和語音改造三種情況。
在筆者看來,詞匯層面的英式漢語是指在漢語交際過程中,以標準漢語詞匯為基礎,糅合英語的語音、詞匯、語法規則及搭配習慣,而生造出的具有濃厚英語色彩且尚未成為標準現代漢語的詞匯。
從形態學角度看,漢語為孤立語,主要通過虛詞及詞序表達語法意義。而英語屬于屈折語,使用較為豐富的形態變化以表達相應的語法范疇。英式漢語詞匯受英語影響,也體現出一定的屈折色彩。
如,標準現代漢語可以通過助詞“著”體現“體”的語法范疇,表“進行”。在英語中,若想表達進行時,需在動詞后加上屈折語素“-ing”(1)下文所述ing均為構成動詞現在分詞的語素,不含構成名詞性結構的部分。。在英式漢語中,詞匯的屈折語素具有鮮明的英語色彩。
據BCC微博語料庫,截至2020年7月,共有21 335條“漢語謂語+ing”語料[4]。與英語不同,英式漢語中的語素“-ing”不僅能位于動詞后,還能置于形容詞、名詞等其他詞性的詞匯之后,這主要是漢語謂語不受詞性限制。例如:
(1)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練琴練琴ing!!
(2)我喜歡的萱萱晉級啦,開心ing!!
(3)唱完K宵夜ing……
從語法意義的角度看,英式漢語中的語素“-ing”同英語中的一樣,可以表示“一段時間內一直或正在做某事”,但其詞干的詞性更為豐富。例(1)中為“v.+ing”,表示“要一直練琴”;例(2)中為“adj.+ing”,表示“一直處于開心的狀態”;例(3)中為“n.+ing”,表示“正在吃宵夜”。
我們還能看到,英語的詞尾“-ing”總是緊跟詞干后,如說“I’m watching TV.”而不說“I’m watch TVing.”,但在英式漢語中,無論詞干位于哪里,詞尾“-ing”總是置于句尾,詞干與詞尾黏著程度低。例如:
(4)恢復元氣,陪元寶看喜羊羊ing!
(5)加我一起玩啊,尋找組織ing!
例(4)與例(5)中,詞干與詞尾間均插入了賓語,構成“謂語+賓語ing”。若按照英語語法規范,應分別改為“陪元寶看ing喜羊羊”及“尋找ing組織”。由此可見,英式漢語僅吸收了英語詞尾“-ing”的語法意義,而未遵循其語法形式。
此外,在英語中,詞尾“-ing”無法構成獨立的音節,只能與詞干中的部分音素組合成新的音節。而英式漢語中“-ing”實為三個音節,保留了這三個字母的本音,在音節結構上具有獨立性。如,understand有3個音節,分別為[?n][dr][st?nd];而understanding有4個音節,最后一個音節[dI?]是由詞干中的輔音[d]與詞尾[I?]共同構成。然而,戀愛ing音標為[lianaiaiend?i:],而非[lianaI?]。
混合構詞,是指英式漢語在構詞過程中以漢語為詞根,加上英語詞綴,從而構成混合詞匯的現象。
在英式漢語中,“漢語詞根+英語詞綴”主要出現于名詞構詞,本節主要以名詞詞綴“-er”“-able”為例展開。在英語中,當某詞根與詞綴“-er”結合后,整個單詞意為與詞根意義相關的某類人。例如:
(6)浙大er們早安!又是新的一周,你們是否已經打起精神,準備好迎接新的挑戰了呢?
(7)這個春節中大ers別忘了和在家等待自己的爸爸媽媽說一聲“愛你”。
(8)再難的關,會有過去的一天,希望在明天哦!加油吧小寶貝er!!
例(6)與例(7)中,詞根為某所大學,加上詞綴表示某所大學的學生。例(6)雖使用了英語詞綴,但仍通過漢語中的“們”來傳遞“數”的語法范疇;例(7)則進一步通過英語中的“s”表達復數概念。例(8)在構詞時脫離了英語構詞的規則,詞根“小寶貝”足以表示某一類人,此處的“-er”可以看作漢語兒化音字母化或無實義的語法標記。
在英語中,“-able”表示“能被……的,可被……的”。其詞根通常為動詞,在同詞綴結合后,詞性由動詞轉為形容詞。如,adjust意為“調節”,同“-able”結合后,adjustable表示“可調節的”。例如:
(9)我要發憤圖強做個牛人了,我是學ABLE,出國ABLE,賺錢ABLE的人!!!
(10)自己不是球迷,但作為一個報業修行者,覺得這頭版還是相當給力able的。
該詞綴在英式漢語與英語中有較大差異。一是詞根結構層次不同。英語詞根僅為一個動詞v.,而英式漢語不僅能夠以v.為詞根,還能以VP為詞根。如例(9)中的“學ABLE”詞根為v.,而“出國ABLE”與“賺錢ABLE”詞根為VP。二是英式漢語中往往仍保留漢語虛詞“的”,形成羨余語素。僅依語法形式而言,英語詞綴“-able”足以完成形容詞標記功能,然而受漢語句法影響,“-able”與“的”往往在英式漢語表達中共現。如例(9)中的“賺錢ABLE的人”、例(10)中“給力able的”,尤其是如例(9)般處于定語位置的英式漢語表達,其后的“的”往往是不能省略的。
語音改造是指英式漢語在構詞時將讀音類似的漢語詞匯與英語單詞相互轉化,從而產生一種詼諧幽默的語用效果,語音改造多見于網絡熱詞。
現代漢語中已有音譯外來詞,如坦克(tank)、可樂(Cola)等。語音改造與音譯外來詞均借用了英語的語音形式:音譯外來詞主要是從西方引入中國的新事物,雖源于英語,但隨著社會的發展早已成為現代漢語的一部分;而語音改造的詞匯在漢語中已有相對應的表達方式,目前看來仍是一種“異類”說法,能否納入標準漢語尚未可知。
第一類是全語音改造。與音譯詞中的純音譯相似,全語音改造也是將英語表達中的音節結構直接用漢語詞匯音節相對應。例如:
(11)在通往因缺思廳這條道路上,總有許多無腦癥患者根本停不下來。
(12)這個晚會實在是太無聊了,我選擇狗帶。
例(11)中,“因缺思廳”為英語interesting的諧音,意為“有趣的;令人感興趣的”,也寫作“因吹斯聽”“因垂死汀”等。例(12)中,“狗帶”為英語go die的諧音,意為“去死”。
第二類是部分語音改造。即指將漢語詞匯中的一部分音節改造為與之讀音類似的英語單詞,英式漢語詞匯義仍保留原漢語詞匯義。例如:
(13)他總是深藏blue,一心一意干自己的事業。
(14)輕食一定苦哈哈?這款輕食煲讓你duck不必!
例(13)中,“深藏blue”為“深藏不露”的諧音。例(14)中,“duck不必”為“大可不必”的諧音。此外,還有“半tour廢”“star皆空”等英式漢語。
英式漢語并非一種新穎的語言現象,但確是一個關注甚少的研究話題。應該看到,英式漢語目前仍是一種不符合現代漢語規范的畸形漢語,不應與受英語影響的漢語等概念相混淆。同時,英式漢語現象與網絡用語的發展息息相關,限于篇幅,本文不再對此做進一步解讀。
本文重新界定了英式漢語的概念,并基于此定義,將英式漢語詞匯層面的特點總結為屈折語素、混合構詞和語音改造三類,為英式漢語相關研究的進一步深入奠定了理論基礎。英式漢語的產生有其特定的社會土壤,我們應理性看待,促進現代漢語的規范化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