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地理學文獻興盛原因初探

柴小羽

從第一部地理學著作《禹貢》到《漢書·地理志》《水經注》《元和郡縣志》，中國歷史地理學逐漸走向成熟。到了宋代，面臨國家內憂外患的形勢，與國家政治密切相關的輿地學發展起來。北宋圖經盛行并開始向方志過渡，南宋方志基本定型，在宋代出現了《太平寰宇記》《元豐九域志》《輿地廣記》《輿地紀勝》《方輿勝覽》五部全國性的地理總志及大量地方志。另外，還有一些域外地理著作，如周去非的《嶺外代答》和趙汝適的《諸蕃志》，也有很高的地理價值。在這一時期，圖經得到了很大發展，地圖與文字被完全分開。由于軍事的需要，地圖編纂增多，出現了《契丹地圖》等，這些都為歷史地理學的發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礎。據陳正祥統計，在宋代所修的方志中，以志為名者計有383種，以圖經為名者176種，此外，尚有記82種，圖志22種，全部合計約800種[1]。《四庫全書總目》記載，到清代中葉，保留下來的宋代地理類文獻有近五十種，表明宋代地理學文獻十分興盛。宋代地理學著作的大量出現并不是偶然，而是社會、政治、軍事、經濟發展共同作用的結果。

一、政治、軍事的需要以及統治者的重視

為了解全國各地區的發展形式及其他各方面的情況，鞏固政權，皇帝多次下詔修志。隨著中央集權的加強，為了適應統治者全面了解國情、更好地治理國家的需要，撰修全國性的總志成為大勢所趨，這也是樂史撰修《太平寰宇記》的原因之一。他在書的序言中寫道：“自河南周于海外，至若賈耽之漏落，吉甫之闕漏遺，此盡收焉，萬里山河，四方險阻，攻守利害，沿襲根源，伸紙未窮，森然在目，不下堂而知五土，不出戶而觀萬邦。”[2]可見，樂史撰修的目的就是方便統治者管理國家，讓統治者可以了解全國的總貌，加強中央集權。隨著歷史的發展，國情是不斷變化的，宋朝建立百年以來，宋的行政區劃有了很大變化，《太平寰宇記》已經不能正確反映國家的形勢，它為統治者治理國家提供參考的價值大大降低。因此，撰修新的全國性總志勢在必行，王存的《元豐九域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在《元豐九域志》的序中，作者說道：“至于壤地之有離合，戶版之有耗登，名號之有升降，以今準昔，損益蓋多。而稽地理者，憂以故書從事，豈非陋哉！”[3]政治上統治者管理的需要促進了地理學文獻的編纂。

趙匡胤建立北宋之初，僅據有中原地區，版圖疆域與國力皆遠弱小于漢唐盛世。為了實現統一，擴展疆土，北宋歷朝皇帝都很重視地圖的繪制和圖經的編纂。《續資治通鑒長編》卷十四記載：“六年四月，遣盧多遜為江南生辰國信使，多遜至江南，得其臣主歡心，及還，艤舟宣化口，使人白國主曰：朝廷重修天下圖經，史館獨闕江東諸州，愿各求一本以歸，國主亟令繕寫，命中書舍人徐鍇等通夕絢對，送與之，多遜乃發，于是江南十九州之形勢，屯戍遠近，戶口多寡，多遜盡得之矣。”宋太祖為了平定后蜀，屢次召見醫官穆昭嗣，“問蜀中地理”。后蜀使者趙彥韜賣蜀投宋，將“蠟丸帛書”獻于宋，并受太祖之命“指陳山川形勢，戍守處所，道里遠近，畫以為圖”[4]134。乾德二年(964)，太祖把此圖交給王全斌，命他攻取西川。宋朝對于圖經非常重視，主要是出于政治上的考慮，但也附帶促進了方志的發展。

宋外患不斷，出于軍事的需要，邊境地圖的繪制引起了統治者的高度重視。北宋與遼的關系十分緊張，雙方時戰時和，沖突不斷。“至道元年，府州折御卿大破契丹(遼)，圖山川形勢以按視焉。三月內楊守斌以地圖來上，帝閱視久之。”“嘉祐二年，四月辛未，通判黃州、殿中丞趙至忠上《契丹地圖》及《雜記》十卷。”[4]4475宋西北接鄰西夏和吐蕃，邊境形勢受到重視。李元昊稱帝之后，與北宋的關系惡化，并展開了為時七年的宋夏戰爭。當時西夏的疆域，東臨黃河，西至玉門關(今甘肅敦煌西)，南抵蕭關(今甘肅環縣北)，北連大漠。雙方戰爭不斷，雖然之后宋夏議和，但是邊境常有沖突，宋的危機并沒有解除。面對這樣嚴峻的邊境形勢，邊境地圖的繪制顯得尤為重要。《玉海》卷十四記有兩幅《河西隴右圖》。其一：“即命相府召詢其策略，文寶因獻《河西隴右圖》。……序曰：淳化初，掌漕陜右，周覽河隴，遍尋方志，廣問象胥，探月支、日逐之穹廬，討金城玉關之甌脫。列于藻繪，煥然在目。”其二：大中祥符七年(1014)知制誥鄭度“奏事便殿，上問山川形壤之制，內出繒命工別繪。度因言已圖漢所置五郡。復究尋五郡之東南，自秦筑長城，唐置節度，繪其山川、道路、區聚、壁壘，為《河西隴右圖》以獻”。仁宗時期，宋與西夏關系再度緊張，趙珣隨其父趙振在西部邊境防守時，“訪得五路徼外山川邑居道里利害”[4]3122，凡地理形勢之利害，皆考究其實，作《聚米圖經》五卷，于康定二年(1041)獻上。

面對國家內憂外患的形勢，與政治軍事密切相關的地理學當然會順勢向前發展。由于特殊的社會環境，統治者對地理學的重視態度必然會推動地理學文獻的興盛。

二、有志之士愛國主義情感與鄉邦意識的影響

面臨嚴重的邊疆危機和國內的政治危機，一些有志之士有感而發，他們在政治上無法施展自己的才華，于是嘗試通過修志來抒發自己的愛國主義情感。

收復后晉高祖石敬瑭割讓給契丹的幽云十六州一直是宋朝統治者及宋代人民的心愿。宋太宗曾對宰相宋琪說：“朕覽史書，見晉高祖求援于契丹，遂行父事之禮，仍割地以奉之，使數百萬黎庶陷于外域……屈辱之甚也。”[4]594這個時期，樂史撰成《太平寰宇記》，當時，幽云十六州不在宋版圖之內，樂史在書中以當時十三道為標準，把幽云十六州仍然列入，強烈地表達了收復失地的愿望。《欽定四庫全書·太平寰宇記·提要》中說：“始于東京，迄于四裔。然是時幽、媯、營、檀等十六州晉所割以賂遼者，實未入版圖，史乃因賈眈《十道》志、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之舊，概列其名。蓋太宗置封樁庫，冀復燕、云，終身未嘗少置。史亦預探其志，載之于篇，非無所因而漫錄也。”書中記述河南道、河東道、河北道諸州所占篇幅達二十四卷之多，而且書中對中原、山西、華北的歷史地理記述尤為詳細。北宋末年歐陽忞撰《輿地廣記》時仍然以燕云十六州附于各道之后，表明了宋代地理學家對國家版圖完整的殷切希望。

宋朝修志非常普遍，地方官認為方志是地方盛典，他們都把修志當作自己的一項政績。更為可貴的是，他們不把修志當作應付差事，而是治理一方之急務。方志作為地方文獻，承載了鄉紳對家鄉的情感。宋代學者的這種鄉邦意識促進了地理學文獻的繁榮。

三、科技的發展與社會經濟、風氣的影響

宋代發明了羅盤，并且運用在航海上，天文導航已經作為一種輔助手段。有了羅盤導航以后，船舶更可以離岸橫渡大海，海上交通比以前更為發達。宋朝政府設立市舶司等機構來管理對外貿易，宋朝與日本間的航行非常頻繁，幾乎沒有間斷過。宋朝時，南洋與印度洋以西的航行也極為發達，甚至遠及非洲的東岸。由于海上交通的發展，人們便對海疆和外國地理的認識有所發展。周去非曾任桂林通判，后因有人問及嶺外之事，于是寫成《嶺外代答》。該書涉及范圍十分廣泛，不僅嶺南地區，南海、東南亞、南洋群島、南亞、西亞，甚至遠及非洲和西班牙也包括在內。趙汝適曾任泉州提舉市舶，他根據外商和稅收所談以及其他有關資料，寫成《諸蕃志》。

北宋時期繼原先造紙術發明之后，火藥、指南針、活字印刷都已出現，影響中國的四大發明都在這一時期發揮著作用。宋代造紙與印刷業的發達，為宋代文化的傳播和發展提供了極為便利的媒介和工具，對保存和發展古代文化典籍提供了重要的物質條件。

此外，宋代的經濟發展也對地理文獻的繁榮提供了物質基礎。宋代雖然國家內憂外患，但是兩宋的經濟是十分繁榮的，經濟繁榮的地區主要在江南。在北宋時期，由于金兵南侵，大批中原人民逃亡江南，這就為南方提供了勞動力，使南方的農業生產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南宋定都臨安的一百五十余年間，中間是有一定的時間處于安定狀態的，加之南方優越的自然條件，社會經濟文化教育都有很大發展，南宋地方志書的編纂工作得到了迅速發展，南宋州郡志大量增多。成都府在南宋一代修志達五部之多，如王剛中《續成都古今集記》、范成大《成都古今丙記》、胡元質《成都古今丁記》、孫汝聰《成都古今前后記》、袁說友《成都志》相繼面世。另外，宋代講史、重史的社會風氣也對地理學文獻的興盛有一定的影響。宋代建國自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之后，開始推行重文輕武的政策，宰相必用讀書人，太宗“廣收天下之士，以文治之”，整個社會十分重史，宋代史學十分繁榮，史學的繁榮也推動了地理學文獻的興盛，而且宋代大修史館，這就為志書的撰修提供了方便。此外，整個宋代史官的地位是比較高的，這也激發了學者撰修志書的熱情。

總之，宋代地理學文獻十分興盛，出現了全國地理總志，對以后元、明、清三代一統志的編修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另外，宋代地方志大量出現，到了宋代方志逐漸定型，為明清方志的成熟奠定了基礎。宋代廣泛繪制地圖，這使得其在中國古代地圖學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社會形態決定社會意識，事物的發展總是要受到當時社會環境、社會狀況的影響，宋代的地理學也不例外。在國家內憂外患的形勢下，統治者的重視加之有識之士的愛國主義感情和鄉邦意識的表達，以及客觀上科技進步的推動，使得宋代的地理學文獻走向繁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