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瑞
北朝是我國歷史上文化大匯聚、民族大融合的時期,現(xiàn)存碑刻約兩千通,有豐富的碑刻文獻研究基礎。但目前北朝碑刻文獻研究的深度和廣度,與其豐富的文本資料和研究價值不相稱。21世紀以前的北朝碑刻文獻研究史,前人已經有了綜述性回顧,如《二十世紀利用碑銘資料研究魏晉南北朝史綜述》《魏晉六朝石刻文獻研究的回顧與前瞻》。專題綜述有《近10年來魏晉南北朝墓志研究進展與動向分析》《近七十年來中古墓志的整理與研究》。另有毛遠明先生的《碑刻文獻整理研究回顧與前瞻》,這其中亦兼及北朝碑刻文獻研究狀況。因此,本文從時間上銜接前人之回顧,針對北朝這一斷代碑刻文獻2000—2020年的研究略加梳理。
學界對北朝碑刻的文獻研究突破語言文字、歷史、字體字形與書法等傳統(tǒng)金石學研究,而呈現(xiàn)出多領域、跨學科、綜合性研究特點。
歷代金石學從未停止對語言文字的研究,但是對碑刻語言學進行系統(tǒng)專門的研究,尤其是北朝碑刻語言文字的研究,應當是從毛遠明先生開始的。以毛遠明先生為中心的一大批年輕學者做了大量相關研究,具體可參看《當代碑刻文獻語言文字研究的領舞者:毛遠明教授》一文,吳繼剛對這方面的成果做了全面統(tǒng)計收錄。
2000—2020年北朝碑刻語言研究的豐碩成果,主要集中在文字和詞匯兩大類研究。從時間上來看,可以2014年毛遠明先生《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典》的出版為界,將北朝碑刻語言研究大致分為前后兩個時期。前期主要集中在碑刻的古文字研究,后期不斷細化深入詞匯研究。以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典》出版為界,原因有二:一是毛遠明先生是我國碑刻文獻語言文字研究的集大成者,他的著作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該領域的前沿成果;二是《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典》搜集了1416種漢魏六朝碑刻拓片,是我國第一部碑刻異體字典,這無疑是北朝碑刻語言文字研究進程中的里程碑。
對于傳世文獻有限的北朝史研究而言,出土文獻的史料價值與研究意義顯而易見。除了延續(xù)碑刻在史學方面補史證史傳統(tǒng),碑刻文獻的歷史研究在不斷探索新方法。陸揚《從墓志的史料分析走向墓志的史學分析——以〈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為中心》一文指出:“以對《疏證》一書的貢獻的評述來進一步探討南北朝墓志在史學上的利用價值,尤其是如何拓寬墓志研究的視野。”[1]陳爽的《出土墓志所見中古譜牒研究》通過辨析判定大量魏晉南北朝墓志直接抄錄了墓主家族譜牒,并對譜牒殘章做了輯錄與格式復原,開闊了中古社會史與碑刻文獻研究的學術視野[2]。
北朝作為民族大融合的時代,相關的少數(shù)民族史、邊疆地域史等逐漸進入碑刻研究的視野。論文有2006年魏宏利的《北朝碑志所見北方少數(shù)民族之漢化》和2014年張學鋒的《墓志所見北朝的民族融合——以司馬金龍家族墓志為線索》,著作有2013年李鴻賓的《中古墓志胡漢問題研究》和2017年劉連香的《民族史視野下的北魏墓志研究》,從這些研究發(fā)展的時間線上不難發(fā)現(xiàn),對碑刻材料中的民族史研究范圍從胡漢關系逐漸向民族融合以及更大的民族史視野擴大。墓志和造像記是北朝碑刻材料最主要的兩部分內容,學者多關注信息內容較為豐富的墓志,而對內容較為單一且模式化的造像記的史學研究較少。魏宏利的《北朝關中地區(qū)造像記整理與研究》則為地域和斷代歷史文化及佛教文化研究提供了碑刻學研究的新思路。
從碑刻角度關注用字原形,能夠更為全面地反映出中國漢字字體、字形的演變,北朝是楷書發(fā)展演變的重要階段,其復雜性與特殊性尤其值得關注。臧克和的《漢魏六朝隋唐五代字形表》與鄒虎的《魏晉南北朝石刻新出字形研究》兩部字形研究著作,是目前所見北朝碑刻字形著作。另有論文《隋唐五代石刻楷字的傳承與變異——基于“魏晉南北朝石刻楷字”的比較調查》與《北朝石刻隸書研究》,分別從楷書和隸書的角度對北朝石刻的字形結構作出了分析研究。書法界對“魏碑體”的關注從未間斷,2000—2020年,隨著北朝碑刻文獻整理成果的不斷積累,書法研究亦趨于分門別類的細化研究。有北朝石刻佛經、造像記、摩崖刻經等的書法研究,如《北朝石刻佛經的書法面貌》《藥王山北朝造像碑書法研究專題》《北齊造像記書法研究》《洪頂山北朝摩崖刻經書法探究》,皆從碑刻文獻整理分類的角度細化深入研究前人北朝書法。
黃敏《漢魏六朝石刻鄉(xiāng)里村坊研究》在職官地名傳統(tǒng)專題研究的基礎上,從文化人類學的視角,考辨石刻中記載的鄉(xiāng)里村坊的地理位置,探尋當?shù)氐淖诮涛幕⒚褡迦诤吓c交往、僑民流徙和家族郡望等文化現(xiàn)象[3]。《兩漢魏晉南北朝石刻法律文獻整理與研究》系統(tǒng)收錄了所有已公布的散見兩漢魏晉南北朝的出土法律文獻,并對其中的法律術語進行注解[4]。女性與宗教也是北朝碑刻文獻研究深入發(fā)展的體現(xiàn),現(xiàn)有研究如《北朝女性墓志研究》《北朝墓志與女性的佛教信仰》《多民族文化背景中的北朝女性墓志書寫》《北朝女性墓志考古學研究》與《北朝僧尼墓志碑銘探析》等。
回顧北朝2000—2020年碑刻文獻研究現(xiàn)狀發(fā)現(xiàn),北朝碑刻文獻研究成果豐富,涉及學科領域廣泛,但研究的深度與廣度仍與其豐富的文獻資料和研究價值不相稱,在文獻整理和研究方面都有十分廣闊的研究空間。
立足北朝碑刻文獻的內容和特點,結合研究現(xiàn)狀與不足,以下方面可作為北朝碑刻文獻研究關注的重點。
以鮮卑族為主的北方少數(shù)民族及民族大融合研究。北朝是我國歷史上民族大融合、文化大交流的時期,其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的進程中的推動作用不容置疑。目前,胡漢融合研究側重于鮮卑族與漢族之間融合,未來還應當關注鮮卑與匈奴、羯、氐、羌等民族間的融合和相互影響,研究碑刻中胡漢交流、東西交流、南北交流與文化交流的內容,以便多角度深入探究各民族間的交融特點與作用。
造像記作為北朝時新出現(xiàn)的碑刻樣式,相較文字內容信息豐富的墓志而言,其研究的深度、廣度仍不夠。劉淑芬、郝春文、李林昊等所關注的北朝佛教結社與邑義,依然值得投入更多的研究精力。目前所見北朝造像中有大量的釋迦牟尼佛造像、彌勒造像、觀音造像、文殊造像等,這些豐富的研究材料反映了北朝的宗教信仰和社會生活。圖像學作為一種有效的美術史研究方法,應當值得關注并引入造像記的圖案研究、石刻造像和線刻繪畫藝術研究等方面。
北朝墓志和造像記以外的碑刻,因數(shù)量較少且缺乏系統(tǒng)的收集整理,長久以來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目前所見北朝墓志和造像記分別約占總量的45%和37%,吸引了眾多研究者的研究目光,這兩類以外的其他類型碑刻亦有研究空間,如“關勝頌德碑”“張猛龍清頌碑”等功德碑,“僧暈造七寶塔銘”“宋敬業(yè)等造塔頌”等北朝造塔記,“平等寺碑”“嵩顯寺碑”等寺廟碑。另有“鄭述祖重登云峰山記”和“太基山銘告”等碑銘,其中提及保護自然的思想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