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建磊 周文清
“器物教化”是指通過器物來實施思想引導、教育與警示等,在形式上表現為器物教化人。器物教化在傳統中國非常常見,幾乎遍布人們的衣食住行等各個領域。比如,中國歷代編撰的《輿服志》對權貴階層的服飾、車轎等作了詳細的規定,人們看到輿服的規格、顏色、造型,即可判斷對方的身份、地位,進而明確自己此時應該奉行什么樣的禮節,這就是器物教化。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沒有文明的繼承和發展,沒有文化的弘揚和繁榮,就沒有中國夢的實現”,“器物教化”作為一種在傳統社會廣泛存在的文化現象,理應得到繼承和發展。為了更好地繼承與發展,我們必須搞清楚器物教化要具備哪些條件,這正是本文的研究內容。
作為思想載體,器物不僅要承載思想,還要把這些思想清晰地體現出來,而這些均與材質有直接關系。以商周時期的禮器為例,其選材就非常講究與挑剔,多選用青銅、和田玉、金等材料。這些材料在當時非常珍貴,只有貴族階層才有資格用,擁有即意味著權勢與地位,這就是青銅禮器向外界傳遞的信息。金銀、絲綢、陶瓷等之所以都曾用于制作禮器,也主要是因為材質。隨處可見的、人人可得的材料肯定不適合,所以沒有發現哪個朝代會把粗糙的陶器、麻布衣物等用作禮器。一言之,材質是制作教化器物首先要考慮的因素,也是器物是否適合用于教化的基礎條件。
教化客體要能很容易地接觸器物,才能感知其中的思想,否則“器物教化”不成立,這就要求用于教化的器物必須具有普遍性。一是器物要有一定的數量;二是教化客體要能非常容易地看到或接觸到這些器物。以玉器為例,“夏朝禮儀用玉數量多”,春秋時期“君子必配之,所以此時玉器數量眾多”,“戰國時期受儒家影響,玉器為君子必配之物,存世數量不容小覷”[1]。正是有了一定的數量,才能更廣泛地接觸人群,才能更有效地實現“以玉比德”的教化。再比如,歷代均重視“輿服”,認為“分別禮數,莫過輿服”(《南齊書·輿服志》)。何謂“輿服”?也就是衣服車轎。為什么要重視“輿服”?其原因正如熊嫕所說,“從直觀上看,車、服也比較容易鑒別……又不似禮器要秘藏宮苑而不易被聞見者見識實物”“尤其是服飾,時刻跟隨人的一舉一動顯現意義”“古代帝王之所以重視輿服制度,也許正因其彰顯倫理與日常的因素”[2]。所以,普遍性是確保器物能完成教化任務的重要條件。
穩定性是指一種器物的材質、造型、顏色、用途等方面要穩定,不要輕易去改變。器物只有穩定,人們才會形成共識,即某種器物固定地蘊含著某些思想。一旦達成共識,一定時期內這種器物將穩定地發揮教化作用,無需人的干預。比如,歷史上的禮玉多采用和田玉,這是一種共識,如果把溫潤的和田玉換成堅硬的瑪瑙,雖然依然貴重,但其中的德性也就消失了,也就不存在玉器的道德教化??疾熘袊魑锸房砂l現,用于教化的器物無論是材質、器型還是規格均非常穩定,雖然不同的歷史時期或許會有一些變化,但基本上不會變化到顛覆人們已有認知的程度。總之,穩定才能達成共識,共識才能感受到器物中的思想,進而實現器物教化。
易于感知是指,教化客體能非常容易地感知器物中蘊含的思想。有些主題鮮明的器物能讓在場的人立刻體會其中的道理;而有些器物則很難讓在場者有從中體悟到什么。有些器物能非常顯著地體現擁有者的身份、地位,從而讓在場的人做出相應的禮儀舉動;有些器物所蘊含的思想是隱性的,只有具備相關知識的人才能體悟其中的思想。有些受眾是由于意識到其中的道理才去做出符合這些道理的舉動;而有些受眾,則純粹是一種盲從,雖然其舉動也符合器物中“禮”的要求,但這些人并不清楚為什么這么做。也就是說,器物種類、造型的不同,人的生活閱歷與知識層次,均會影響教化效果的實現及實現程度。單就器物設計而言,要針對教化客體的具體情況,選擇適合的大小、器型、紋飾以及合適的思想,以確保教化客體對器物中的思想能有一定的敏感度,就像商周時期的青銅酒器,不同階層的貴族所用酒器的數量與規格是不同的,在場的人能一目了然地辨別出使用者的高低貴賤,從而奉行相應的禮節。
器物蘊含的思想源于人類的賦予,但又不是什么思想都適合賦予器物,能夠賦予器物的思想往往要具備以下特征之一。
器物教化最初是為了宣揚、固化尊卑貴賤的等級觀念,幫助當政者構建一個人人各安其分、有利于統治的社會秩序,所以早期外化于器物中的思想主要是政治性思想。這些政治思想可分為三大類。一是宣揚天子帝王至上性與神圣性的政治思想。任何朝代的帝王都重視宣傳自己的至尊地位,而其所用的器物則是這種至尊思想的重要載體。二是宣揚等級觀念的政治思想。無論是青銅禮器還是其他禮器,能夠擁有的人非富即貴,這就是身份與地位的體現,能非常明顯地把貴族與庶民區別開來。而同為貴族,所用器物的規格、數量又有差別,這又把貴族劃分若干階層,比如“天子、諸侯、卿大夫、士”等。三是種族至上思想??傮w而言,執政者通過器物所宣傳的多是“明貴賤、辨序列”、利于維護統治的政治觀念。要強調的是,除此之外,大多數的政治思想并不適合外化于器物,這就體現了器物教化的局限性。
所謂導向性思想是指能夠引導人們的言行,使之步入某種預設的社會秩序的思想。首先是一些政治性比較弱的“禮”的思想,也就是當時的一些道德禮儀規范思想。這些“禮”思想是服務于當政者統治的,也是當政者所預設的社會秩序的重要內容。如果“禮”的宣傳能讓人們安分守己,那么社會自然一派祥和,這是當政者期望的景象。如果“禮崩樂壞”,那么就有可能出現春秋戰國的群雄爭霸、漠視天子的混亂狀況,所以“禮”注定是器物教化的主要內容之一。其次是一些德性思想,比如“仁、義、禮、智、信”等。這些思想也往往被外化于器物之中,尤其是日用器物,以時刻提醒人們要遵守之。最后是一些人生觀與宗教觀之類的思想。比如一些繪有特定圖案及文字的書畫作品,一些宗教題材的雕塑作品等,均有教化引導功能??傮w而言,凡是利于君主統治、對人們的言行有導向性影響的思想,都大量地被外化于器物之中。
除了思想本身適合外化于器物,還要求這些思想具有相對的穩定性。這里的“穩定性”有兩層含義,一是穩定的思想,即通過器物來傳遞的思想觀念是已經被廣泛認可與熟知的,且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這些思想觀念輕易不會變化;二是特定的器物只承載特定的思想觀念。器物只是思想載體,它本身并不會主動表達什么,而教化主體又不在場,所以器物中所蘊含的思想能否順利地傳遞出去,主要依賴于教化客體的認知。而客體看到或接觸到特定的器物能否準確快速地感悟到其中的思想觀念,則取決于這些器物與某些思想觀念之間的關聯是否穩定,比如玉器與德性的關聯,黃色衣物與天子至尊的關聯,梅蘭竹菊與君子品格的關聯等。只有思想穩定,且思想與器物的關系穩定,教化客體才能準確感悟到器物中的思想,器物教化才有可能實現。
在實施器物教化時,一定要考慮客體是否適合這種教化方式。一是年齡,青少年心智尚不成熟,對器物之中思想的感悟力遠弱于成年人,所以相比較而言,成年人要比青少年更適合器物教化。二是知識素養,傳統社會的政治教化對象主要是貴族階層及普通文人,就是因為他們具有一定的知識素養,而沒有文化的庶民百姓往往不在器物教化的考慮之列。三是文化歸屬,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對于同一器物的認知存在差異,甚至完全不同,所以在設計器物時要考慮這一因素。另外,道德素養、生活閱歷、感悟能力等均會影響到教化效果,所以器物教化對客體是有一定要求的。
器物教化有主動警醒、被動感悟、強制引導的區別,有文字、圖案、器型的區別,有政治思想、道德思想與其他思想的區別。要針對不同的教化客體采用適宜的形式方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比如,對于有知識素養的人,要讓他自己去感悟其中的道理;對于不服管教的人,要去強制引導;對于文化素養過低的人,圖案、器型顯然要比文字更容易把握。
總之,既要考慮一個群體是否適合器物教化,又要考慮適合什么樣的器物教化,要“因材施教”。
一種器物是否適合用于教化,有時還取決于當政者的主觀意愿,即是否想要將一種器物用于教化。如果當政者依據強權或神權強行地賦予一種器物以“禮”,那么非常普通平常的器物也可能成為很好的教化工具。比如,與漢人服飾完全不同的清朝服飾,被當政者強行賦予“等級差異”“種族貴賤”的觀念,從而具有教化作用。也正是因為這些服飾的教化功能完全是以權力為保障的,所以一旦離開了權力,其教化功能將逐漸弱化,甚至為人們所摒棄、嫌棄。當然這只是一個極端的例子,多數器物之所以能用于教化,既是因為自身具備了適于教化的客觀條件,又同時得到了當政者的支持,尤其是政教類器物更是如此。
“器物教化”至今依然以各種新的形態在社會各個領域發揮著特殊的作用,但非常遺憾的是,這種文化現象一直未能引起學術界的重視。在強調傳承與發展傳統文化的今天,我們有必要關注與研究“器物教化”,發掘其有利于當前道德建設的積極因素,以服務于中國夢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