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果志

辛金順，臺灣中正大學博士。曾獲中國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臺北文學獎新詩首獎和散文特優獎、梁實秋文學獎散文首獎、新加坡方修文學獎新詩和散文首獎、滇池文學獎等。出版十一本詩集、五本散文集、三本學術論文集及一本古典詩詞集。

鴨眼果

我們熟讀天氣，閃過雨季

雷電和

每一條河流洶涌的襲擊

來到

夏至之前，五月

飽滿的陽光醞釀了一心

紫暗色的

酸甜，在草木茂盛的綠霧

叢里，我們

穿過了自己的陰影，采擷

一楔成熟的日子

以及一群

又一群落隊的回音……

那年四處游蕩的影子還未

回家，蟬鳴

依舊叫不出那野果的名字

我們卻已攀上了記憶最高的

枝椏，沿著

迷離的葉脈，尋找出

一地爆裂的果漿

（ 云隙天光，也照亮了

樹間的鳥聲

和一串累累的童年歡笑 ）

那年的饑餓卻流行用舌頭

閱讀蠻荒

野果的身世，腳丫和泥土

和曠野的路

而轉身，暮色迅速舔去了甜澀

果肉，撥開密林

我們終于

穿過了重重時間而與自己

重新相見

坤蘭果/黃皮

從南方飛來的灰鷺，躲入

濃蔭之中

啄下一枚夕陽的火焰和

六點的天空

雨水已被昨日的燕子

銜走了

只留下稚真的眼睛，仰望

澄黃的果子，垂下

沉重的雷聲和一棵樹不斷

移動的孤影

如懸掛在天邊的月，小小

映照了

所有失去故鄉的頭顱

你伸手摘下，沾點鹽末

去掉三分鄉愁

就可以聽到味蕾驚叫的清甜

芒果、李子和

赤道在線串起的坤蘭

都開放出

黃昏里一朵明亮燦美的唇顏

遠遠的喊：酸——甜

像人間里的

相思

蟾蜍果

午后太陽從學校繞走，跨過

溝渠，磨亮的眼睛

如貓瞳，搜尋老屋山坡下余落的夢

那些埋葬在土里的骨頭

都長出空寂

在亡靈團聚，根須垂下的樹干

爬滿了蟾蜍

綠，以及虬曲的神秘

我們摘下了一袋的蟾蜍，讓它

靜靜，在書包里

晃蕩了睡眠時間，晃蕩了

酸澀的回憶

那些放學后的羊都躲在

樹蔭里

成了樹蔭，咀嚼時光

吐出一片煙云

離去的腳步卻很輕盈，像消逝

像寂靜，像風拂過

發梢，走向了過去的很遠

回家，切下指天椒，蘸醬青

消暑屋檐

陽光垂下腰身，翻開了無數

回憶的斑跡

蟾蜍果已被剖開──時間

卻站在

舌尖音上，安靜的笑

牛甘果/油甘子

我在甘榜里隱藏了一樹

甘油子

晶瑩的黃，滿串累累的愛

壓進了我的身體

繁華茂密的愛啊，有一種

難言的酸楚

把身體壓著，沉沉的

垂向了大地

（ 依稀，你仍可以見到一個小孩

站在樹下看

粉紅花落，那小小的云朵

都長成一行行擦亮夢的詩句了 ）

腌漬吧，你搖晃出時間的顆粒

擠壓一種

錘擊的痛，在糖和醋之中

沉浸著一分纏綿而

長久的思念

我依舊在追尋那虛幻的果影

在赤道在線，夏

閃爍日光，篩落一肩的浮金

泛銀，細碎如

雪，靜靜的

我卻聽到，一只蝴蝶在我的

身體內，輕輕拍著翅膀

無聲飛走

仙都果

七只松鼠，躍過回憶

深深的丘壑

跳上樹的枝干與枝干，搖落

一季的喜悅

茂密的葉叢里懸著無數

正勃發的宇宙

青黃皮面，釀出陽光的甜

臥向最初

七只松鼠逐一躍過的地方

刀削過，雪白的肉

有呼痛的

核心，旋轉如年輪

一圈，一圈

轉入無盡的黑夜和

白晝，有深

有淺，挖掘出了內腹

甜蜜的洞穴

而剝開歲月，那些離散的

都在回望

七只松鼠消失于林中

風里，久久

久久，不再捎來半片

遠方，故鄉里的訊息

桂尼果/香花芒

夜里，我們摸著黑暗，等待

微風搖落樹上

成熟的桂尼果，像搖落孤獨

噗通一聲，濺起了星光，驚醒

幾只螢火蟲

從暗暗的野草叢中飛走

我們在漆黑里搜索，早已

遺失的童年

石頭點起了火，燒烤一夜

無眠的夢

而天地裂開了嘴，有神

在這里游行

敲打出了

貓頭鷹在林子里的叫聲

野性的濃香，也占領了一片

憂郁的詞

在我們禁聲前行的腳步上

彌漫，散開

（ 星球依舊在我們的頭頂

旋轉，如八月

舊時光，切開的是

芒果般的金黃 ）

而我們撿回

葉露，并張開想象的翅膀，總要

歸返，那一方遙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