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末倫”是廣泛流傳于德保、靖西等地,獨具壯族地方特色的民間曲藝文化。壯族“末倫”以其獨特的唱調方式,押韻的音聲曲式,生動的表演形式,創造了在舞臺展演和儀式傳統中的獨特民間藝術。在“末倫”文化的多層源流闡釋和唱詞意涵中,展現出具有地方特色、民族特點的曲藝文化,體現了多元文化作用下的壯族“末倫”文化復合體特性。
【關鍵詞】壯族;末倫文化;源流;文化意涵;文化整合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1)01-051-03
【本文著錄格式】唐俊.壯族“末倫”文化的源流與意涵[J].中國民族博覽,2021,01(01):51-53.
基金項目:云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基金資助項目“滇桂交界地區壯族民間宗教受戒儀式與文化傳承關系研究”(項目編號2020Y0282)階段性成果。
一、問題的提出
壯族“末倫”是流傳于廣西西南德保、靖西等地的一種民間藝術,表演者使用廣西南部壯族方言,以說唱為主的形式進行唱誦,內容常與民間故事、民俗風情、鄉土人群等相關,也有教育感化、唱頌英雄等唱詞。“末倫”亦寫作“莫倫”,為廣西南部壯語方言音譯,壯語中“末”即“巫”,“倫”有述說敘事的意思(王光榮,2015:2)。句式常以五言、七言為主,也有三言、九言等句式,唱句結構前后押韻,平仄接替,唱詞連接緊密,音調動聽悅樂,以活潑生動的曲調吸引觀眾。舊時壯族巫師一人坐唱、走唱,發展到現在多人的舞臺表演,表演者頭戴面巾,身著艷麗的服飾圍坐一起,一手持折扇,邊唱邊扇動面巾,一手持銅玲連接著銅鏈,有節奏地搖晃銅玲,撞擊銅牌發出極似馬兒奔跑的響聲。
2010年3月,壯族“末倫”列入廣西壯族自治區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是對壯族“末倫”文化登上展演舞臺,試圖尋求有效保護和傳承路徑的支持肯定。“末倫”具有深厚的壯族民間文化藝術底蘊,作為一種起源于桂西南壯族地區原生態的宗教文化,壯族“末倫”在民間曲藝藝術中,蘊含了具有地方信仰特色的意蘊。從唱調進行分析,廣西德保、靖西流傳的“末倫”,主要為南、北路和上、下甲“末倫”共四種類型,尤其以德保的北路“末倫”、靖西的下甲“末倫”為主。靖西市的壯族“末倫”文化主要在新靖、渠洋、武平、新甲等鄉鎮,德保縣的壯族”末倫”文化主要分布在都安、馬隘、足榮、巴頭、敬德等鄉鎮。
壯族“末倫”文化嵌入到壯族群眾的生活中,在民間儀式、舞臺表演等展演過程中,成為壯族群眾嵌入日常生活的慣習。作為壯族群眾熱愛的民間藝術,塑造出了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形態。關于民間文化的深層內涵,格爾茨在《文化的解釋》中提出,不僅要把文化看成影響行為的一種復合體,更要把文化理解為影響行為的規則機制(格爾茨:2008:49)。作為壯族傳統的文化類型,“末倫”代表的深層文化內涵,不僅是在民間習俗的展演上,更體現出對壯族群眾的思想和行為的塑造。本文試圖通過對“末倫”文化的“源流探究”和“文化意涵”兩個層面,對壯族“末倫”唱詞的內涵進行解讀,在“末倫”展演形式基礎上,試圖詮釋壯族“末倫”更為深層的文化功能及對壯族群眾的影響。
二、“末倫”文化的源流探究
學界對壯族“末倫”文化的起源有不同角度的討論,有的以民間傳說故事為線索,有的通過深度訪談等方法開展調查,勾連出了“末倫”文化與壯族民間不同角度的文化解釋,為研究“末倫”文化提供了豐富素材。從壯族“末倫”文化的曲式結構、敘事風格、民間故事等分析,“末倫”文化的起源從木偶戲搭配開始,到巫師在儀式中念唱,再到民間的故事傳說,以及舞臺展演的藝術形態等,可將壯族“末倫”文化的起源分為以下幾類:
(一)民間活動中的“末倫”曲藝
從壯族群眾喜聞樂見的民間藝術活動中追溯“末倫”起源,一是木偶戲說。傳說壯族“末倫”源于靖西等地的木偶戲,在靖西舊州一帶常看到木偶戲與“末倫”的搭配,編唱木偶戲的師傅也編唱“末倫”。兩門民間藝術的完美搭配,在藝人的傳承中經久不衰,一定程度印證了壯族“末倫”與木偶戲千絲萬縷的關系。壯族木偶戲被譽為“南國民間藝術奇葩”,其唱腔、唱詞獨特。有學者認為,壯族木偶戲在吸引觀眾眼球的同時,加入進了壯族“末倫”藝術。二是山歌說。“末倫”的讀音,與壯族山歌“西倫”的讀音類似,曲調以押韻的方式,前后連貫,唱腔有近似之處。有人認為壯族“末倫”的演奏方式、曲調句式,是從壯族山歌曲調中演變而來,吸收了山歌的曲調內涵,從成分和形式上分析,“末倫”是從山歌演變而來。
(二)故事傳說中的“末倫”文化
在壯族儀式文化和故事傳說中,追溯“末倫”文化的起源因素,一是巫調說。自古壯族巫師民間活動較頻繁,巫師在施展法術的同時,結合巫術演唱的曲調逐漸進行演變,成為壯族民間“末倫”文化。德保和靖西一帶巫師通過儀式祈福消災,巫術禮儀和“末倫”唱調受到當地群眾歡迎,演變為壯族“末倫”唱調。從南宋開始,壯族家族老人在離世前,會召集兒女到床前守護,用似唱非唱的形式訴說老人身世及對老人身后升天的期待,逐步演變為巫事中的曲調(王光榮,2015:2)。敬重老人的美德在壯族社會代代相傳,通過巫師的唱奏,創造出具有地方特色的唱詞調子。二是秀才說。學界以民間故事為線索,宣傳具有育人的正能量故事內涵,使得“末倫”的流變過程更具教育意義。有學者認為,宋朝有兩名秀才,一名才華橫溢、學業優秀,另一名較富裕但好吃懶做,富秀才買通考官高中榜首,窮秀才只能回到家鄉編曲而唱,其悲慘故事流傳于廣大老百姓中,曲調演變為“末倫”。三是土司說。從粵西土司制度持續的時間和影響力來看,壯族土司大約存在了600多年歷史(黃家信,2014:85)。桂西鎮安故地的壯族土司,以岑氏家族土司統治的影響力最強,據《元史·本紀》記載:“庚子,溪洞新附官鎮安州岑從毅力,縱兵殺掠,迫死知州李顯祖,召從毅入觀。”在土司制度的統治下,民間老百姓對生活的愿景,通過巫師的誦唱得以釋放出來,人們模仿巫師念唱方式,以敘事抒情等題材的民間“末倫”曲藝隨之產生。古時,老百姓祈求五谷豐登、風調雨順常以巫師為媒介,巫師相對較簡便的儀式活動,加之符合大眾解壓心理的唱詞,使得民間“末倫”文化廣為流傳。
三、“末倫”文化的唱詞意涵
壯巫由越巫演化而成,又吸收了道教文化內容,主要成分是以越巫的原始巫教為主(劉映華,1994:236)。弗雷澤在《金枝》中將巫師職能劃分成為個人服務和社會服務,巫術也分為個體巫術和公眾巫術,公眾巫師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弗雷澤,2017:23)。壯族巫師的巫經多以口碑傳承,師傅教授弟子背誦經文,并在每月初一、十五,要求弟子背誦一至三遍,才能教新經書(玉時階,2004:194)。在巫事活動中以口頭唱誦的形式進行傳承,在為大家施法解惑的同時,也唱誦出具有公眾喜聞樂見的曲調,巫師在巫詞和曲調結合中創造出具有地方特色的“末倫”文化。
在壯族“末倫”文化的起源中,有關巫師唱誦中演化出“末倫”的觀點,可以從壯族巫師儀式活動和曲藝展演中得以出來。壯巫經典一般用土俗字書寫,唱詞為七五言句式,按山歌押腰腳韻,內容包括歷史文化、天文地理,也含祈福消災的色彩。壯族“末倫”與壯族巫師的唱誦形式極其相似,“末倫”文化已演化為具有歷史敘事、故事講述、文化傳承、警示教育等功能的文化功能。巫師的說唱文本更是表現形式多樣,巫師的唱詞信口拈來,表現的內容貼近大眾生活,從壯族群眾生產生活的日常故事進行改編。
(一)“末倫”文化中的傳統意涵
壯族“末倫”的傳統文化傳承意涵,一定程度上通過巫詞反映出來,從“末倫”唱詞中能體現出傳統文化的展演和傳承路徑。“末倫”文化的傳承形態,很多要通過展演者的文化水平反映出來,壯族巫師需要識文斷字,巫師通常在晚上到師傅家學習,學習較快者半年時間即可出師(宋兆麟:2013,105),巫師的識字和能力水平決定學習期限。在“末倫”文化的傳承和展演過程中,正是民間對唱詞的唱誦和文化需求,使得“末倫”唱詞更具文化傳承價值。在《何美蓮祖師官兵》唱詞的漢譯文中,體現出了中華傳統道教文化的傳承,一部分唱詞體現出道教的文化要素“叫判官玉皇,判官坐高臺,玉皇到案臺”(黃桂秋,2012:443),這里描述的玉皇正是中華傳統文化的神靈,這篇唱詞主要唱誦的是迎請天兵天將的內容,在眾天神中繼續請到“我們叫三寶神,請天上大神”(黃桂秋,2012:443),此處的三寶亦體現出中華傳統道教文化。“末倫”唱詞既有深度,又體現出強烈的文化同源的要素。在《黃媽飛燕請祖師官兵》中,有唱詞提到“官請到王母娘娘,請到觀音菩薩”(黃桂秋,2012:468),這里所請的主神有道教和佛教的文化色彩,也體現出了壯族民間文化傳承和流傳的現狀。巫詞中繼續迎請“請到龍川官,請到岑遜王”(黃桂秋,2012:468),可以看出,壯族巫詞把地方土司列入神靈范疇,這是古時桂西壯族地區長久受到土司統治影響的佐證,也體現出“末倫”文化的傳承功能。巫詞不僅體現出中華傳統文化內涵,更表現出濃厚的地方文化色彩。
復合形態的壯族“末倫”文化,在唱詞中呈現多元的文化功能,也體現出壯族群眾包容的性格。“末倫”文化的傳承方式,能展現出中華傳統文化的影子,這是“末倫”文化存在、調適和傳承的根和魂,流傳于桂西南老百姓中的“末倫”文化,為中華傳統文化與地方傳統文化結合提供了民間藝術展示平臺。
(二)“末倫”文化中的民俗意涵
“末倫”文化的傳承軌跡是沿著通俗化的文化脈絡進行的,通俗易懂的巫詞文化演進過程,創造了具有大眾化地方特色的傳承方式。通過巫詞的文本表述,呈現出“末倫”文化大眾化、通俗化的一面,在《覃浩然請祖師官兵》中,用詞極其通俗易懂,“大爺先來請,大哥隨后請……我們來辦事,我們拿穩了巫印” (黃桂秋,2012:479),一方面是為了巫師能脫口而出,唱誦老百姓喜愛的風格,另一方面也體現出“末倫”文化的通俗性和大眾化的特點。在巫詞中隨處可見既通俗又清晰的唱詞,巫詞文本的內涵不需過多概念解釋,代表了文化傳承的大眾化路線。通俗化的文化表現形式,展現了符合當地特色的文化生存能力,在描寫待客的詞句中,“抽了一筒煙,嘴里香三天,喝科一杯茶,心里甜論年”,表現出通俗、大眾的文化意涵。
壯族“末倫”被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后,得到了極大的保護和展演機會,在尋求有效保護和傳承路徑的同時,也為壯族“末倫”文化的生存、發展提供了全新的展演平臺。民間大眾的熱愛和流傳,是“末倫”文化生根發芽的根基土壤,大眾化、民間化的傳播路徑,且具有中華傳統文化融合的特點,造就了壯族“末倫”文化獨特的藝術風格。
四、結語
壯族“末倫”源于地方民俗文化,從民間曲藝展演層面進行分析,壯族的木偶戲和山歌均與“末倫”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探究“末倫”文化的源流特點,民間流傳更多的是傳說故事中的“末倫”,展現出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壯族“末倫”所具有的地方特性。從更深層次的“末倫”文化唱詞進行闡釋,壯族“末倫”文化不僅源于民間社會,更廣泛流傳于壯族群眾中,從唱詞的內涵釋義進行闡述,壯族“末倫”受到了佛道等多重文化的形塑,多元文化的碰撞共同造就了具有文化復合體特色的壯族“末倫”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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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唐俊(1984-),男,漢族,云南昆明人,博士研究生,助理研究員。研究方向為民族文化與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