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文君
薇拉·凱瑟是20世紀美國最杰出的小說家之一。她在美國中西部的內布拉斯加草原長大,在她的童年時代,有許多移民從歐洲來到這里開拓荒原。受美國女作家薩拉·奧恩·朱厄特(Sarah Orne Jewett)的啟發,凱瑟以自幼耳濡目染的西部邊疆生活為文學創作的靈感和源泉,成為美國文學史上一位具有濃重地方色彩的作家。作為傳統價值觀的崇拜者和守護者,凱瑟珍視農業時期文明和其精神實質。然而,事實上,這些傳統農業價值觀正在被現代工業文明所侵蝕。因此,凱瑟在她的作品中反映了這一現實,并充分表達了她對傳統農業文明的熱愛和贊美。在其“內布拉斯加小說”系列之一《我的安東尼婭》中,凱瑟描繪了傳統農業文明的美好圖景,歌頌了人們堅韌不拔的拓荒精神。
首先,這種熱愛隱含地反映在主人公吉姆對鄉村風景生動美麗的描述中。吉姆到達祖父家后的第二天,眼中的大草原是這樣的:“當環顧四周時,我覺得整個鄉村都是草,就像整個大海都是水一樣。草的紅色使整個大草原變成了酒漬的顏色,或是某些海藻第一次被沖上來時的顏色。里面有那么多動靜;不知何故,整個鄉村似乎都動了起來。”
在吉姆眼里,整個鄉村像大海一樣壯闊美麗,它充滿活力和生機。吉姆全神貫注于此,甚至忘記了祖母的存在。因此,當吉姆第一眼看到草原時,他就對未知的鄉村生活產生了積極的情感。
后來,在第一次拜訪雪默爾達一家的路上,吉姆這樣敘述:“我們可以看到……生長在峽谷中的白楊樹和白楊樹閃閃發光的頂部。一些白楊樹已經變了形,黃色的葉子和閃亮的白色樹皮使它們看起來像童話故事中的金銀樹。”由于吉姆將鄉村的樹木比喻為童話中的金銀樹,因此孕育這些樹木的鄉村一定是吉姆心中的仙境。眾所周知,仙境是一個理想的地方,它的生活暗示人們的美麗、純潔和幸福。因此,人們可以感受到鄉村生活此時在吉姆心中的崇高地位,以及他對鄉村生活強烈而細膩的熱愛。
除此之外,吉姆有時更是直接表達出他對鄉村生活的正面感受。到達大草原后不久,吉姆躺在祖母照料的“花園”里說:“我不想成為任何事物,不想任何事情發生。我就是躺在陽光下感受它的東西,就像南瓜一樣,我不想再做任何事情。我完全快樂……無論如何,那就是快樂:被分解成一種完整而偉大的東西。”
從吉姆富有表現力的話語中可以看出,吉姆對鄉村生活感到滿意和幸福,盡管除了躺在地上之外,什么也沒有發生。他認為鄉村是一個完整而偉大的地方,他感到自己就是鄉村的一部分。在鄉村,吉姆有一種歸屬感,鄉村的包容性和開放性使遠離家鄉的移民們擁有了真正的家。因此,鄉村已經成為吉姆的精神歸屬。
此外,當吉姆講述一個秋天的下午,安東尼婭和他在獾河岸邊玩耍的場景時,他驚呼道:“多少個下午啊,安東尼婭和我都在這壯麗的景色下沿著大草原漫步!總是有兩個長長的黑影出現在我們前面或后面,猶如紅草上的黑點。”通過吉姆發自內心的感嘆之詞,人們可以感受到他對鄉村生活真誠的愛戀。對他來說,這是一段甜蜜而難忘的回憶,他總是渴望再次擁有它。
常有人質疑凱瑟在書中對鄉村日常描寫過多,敘事瑣碎不宏大,滿紙懷舊情緒意義不深遠。例如,吉姆最喜歡在外祖母的菜園里看各種有趣的動植物;學校的老師們每年都會在安東尼婭的花園里安排一次野餐;小狗死掉后,孩子們會把它埋在果樹下;祖母的廚房總是清潔有序,時不時飄出誘人的香氣。然而,正是這些日常書寫體現出農業文明的精髓。“人必須是日常的,否則根本不存在”,通過日常生活點滴,人們塑造自我生活角色、定義個體功能,建立人際關系,擴展社會聯系,從而構建起自我個體的存在。
凱瑟的日常書寫以鄉村為背景,范圍廣闊,為多樣生物體之間的接觸、聯系提供了平臺,促使人們不以自我為中心,而是更具包容性,關注并平等對待周圍的一切,上文提及的孩子們對動植物的興趣與愛護就是一個好的例證。因此,通過對鄉村日常的藝術再現,凱瑟將農業文明下更具溫度和人情味的和諧世界,生動真實地呈現在讀者眼前。
鄉村是傳統農業文明的產物和縮影,因此通過對吉姆一家遷入城鎮之前所居住的鄉村生活的描述,凱瑟向人們展示了一幅祥和卻不失生機的農業文明畫面。在那個地方,居住在草原的人們,如吉姆一家、安東尼婭一家、俄羅斯人和其他移民,都是自己耕地,以自己的勞動為生,因此,他們對土地建立了強烈的依戀。他們沉浸在美麗的風景中,與動物和諧相處。此外,大家更加關注社區中人們之間的情感和積極的關系,而不是物質利益。吉姆的家人向新來的安東尼婭一家提供的幫助就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與鄉村生活中強烈的愛和美好的回憶相反,吉姆對城鎮生活并不滿意,有時甚至感到厭倦。因此他對這種生活進行了批判性的、中肯的描述和評論:“他們中的有些人心中充滿了多少嫉妒和不快啊!在我看來,這里的生活是由逃避和否定組成的……這種小心謹慎的生存方式就像生活在暴政之下。人們的言語、聲音和眼神變得隱秘而壓抑。每一種個人的口味,每一種自然的食欲,都受到謹慎的約束。人們試圖像老鼠一樣生活在自己的廚房里,不制造噪聲,不留下任何痕跡……后院里一堆堆的灰燼和煤渣是唯一的證據,證明了浪費和消耗生命的過程還在繼續。”
上文吉姆提到的城鎮生活就是他搬到黑鷹鎮所經歷的,這兒可以看作是現代工業文明的一個縮影。鎮上許多人辭去了農民的工作,他們以商人、放債人和酒店業主等身份謀生。土地不再是他們生活中必要和最重要的部分。他們只關注自己的業務,并盡一切努力實現財務利潤的最大化。由于對以物質為導向的工業文明的過度追求,人們的生活被扼殺,毫無生氣,黑鷹鎮的大多數人都被壓抑和扭曲,變得沒有激情、沒有感情和不快樂。哈林先生就是其中典型的代表人物之一,通過吉姆的描述,讀者得知哈林先生對黑鷹鎮有很大的影響力,因為他是“我們縣最有進取心的商人”,是一個“谷物商販和牲畜買主”,“他控制著鐵路沿線小城鎮的一系列糧食升降機。”當哈林先生在家時,人們不得不停止一切娛樂活動,因為他要求有一個安靜的房間和他妻子的全部注意力,以便談論他的生意。“他走路、說話……就像一個感覺自己有權力的人。他個子不高,但他昂首挺胸,看起來像一個威嚴的人物。”
從這些描述不難看出吉姆對哈林先生表現出一種否定的態度。哈林先生以自我為中心,與以物質為導向的形象和大草原上的村民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由此也凸顯出凱瑟對農業文明熏陶下善良、淳樸、精神富足的村民的喜愛與贊美。后來,吉姆大學畢業,選擇去東部大城市的鐵路公司當了律師,在這里他雖然獲得了物質上的成功,卻過著不愉快的城市生活,內心感到莫名的孤獨。多年后,當他回到大草原時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兒時第一次來的路,說道:“在那兒我又覺得是回到了故鄉。”童年的回憶像一條壯實的根把他的靈魂慢慢拽了回來,深深扎進腳下這片更加真實熟悉的土地。從鄉村到小鎮再到城市,經歷了農業文明和工業文明,在吉姆心中,還是那片大草原是他最終的精神家園,不論走到多遠、離開多久,那片土地一直都是他的心靈歸屬地,為他提供永不干涸的精神養料。
吉姆的生活歷程恰是凱瑟的人生寫照,她也經歷了童年的遷徙,荒原的艱苦與美好,以及城市的打拼與最后的回歸。對于傳承拓荒精神的西部大草原,凱瑟也飽含著深深的眷戀之情,她對鄉村和農業文明的熱愛與贊美提醒著人們雖然拓荒時代已經結束,但是孕育了人類美好精神的農業文明不應該被遺忘和摒棄。
(西華師范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