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連悅 孟凡軍
《北京折疊》是青年作家郝景芳創作的中篇科幻小說,該作品獲得第74屆雨果獎中短篇小說獎,作者也成為繼劉慈欣之后第二位獲此殊榮的中國作家。作品一度引發了人們的廣泛關注和討論。相較于以往科幻小說的鴻篇巨制和天馬行空而言,此小說稍顯特立獨行,作者讓小說披上科幻的外衣,同時用隱喻的筆觸反映社會現實,通過“虛”的三重空間來描述“實”的社會現實。本文將從科幻小說的“虛”與“實”兩個維度著手,分析小說的空間敘事技巧以及從中體現的科幻現實主義特征。
一、科幻現實主義
國內“科幻現實主義”與國外“魔幻現實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然而國內鮮有正式的理論敘述及相關研究,而關于此種表達的論述最早可以追溯到1981年。1981年,中國著名科幻作家鄭文光在參加文學創作座談會時首次提出“科幻現實主義”的概念,強調科幻小說無論發生在多么遙遠的未來,也應該和當前社會的現實斗爭密切相關,他強調科幻小說應觀照現實,而科幻現實主義是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統一。這是國內作家首次提出科幻現實主義概念。此后,學者徐文培在文章中指出,科幻現實主義要依托當今人類背景,同時用今天的問題來預測和警醒人們未來人類社會的諸多問題。黃禎鈺認為,科幻現實主義在當下可以表述為一種話語策略,以委婉的方式來反映當今社會現實,彌補言語不能直接表達的缺陷,作為現實問題的隱性揭露。
綜上而言,筆者認為科幻小說因其夸張的故事情節和虛幻的浪漫元素,可以給予創作人以無限自由的筆觸去描述社會,以夸張和隱喻的多重手法放大社會現實,委婉含蓄地反映現實問題,喚起人們的關注和反映。因此,科幻現實主義指導下的小說,以社會現實為背景,以科幻劇情為外衣,通過對社會現實進行陌生化處理,以超現實主義的方式,在科幻的背景下反映社會現實,將科幻小說的科學性與現實主義的文藝性緊密結合。
自科幻現實主義概念提出以來,國內涌現了一大批優秀的科幻現實主義小說。鄭文光相繼發表了《神翼》《飛向人馬座》《命運夜總會》等經典科幻現實主義小說。近年來,著名科幻小說家劉慈欣創作的小說《三體》及郝景芳的作品《北京折疊》相繼獲得雨果獎。與此同時,由小說改編的電影《流浪地球》在叫好叫座的同時,也引發了人們對當今社會現實的反思。
曾斬獲雨果獎的科幻小說《北京折疊》堪稱科幻現實主義小說的典范。作者郝景芳從社會小人物即主人公老刀入手,用虛擬筆觸將社會割裂為三重平行空間,通過不同人群的社會地位、工作層次及財富多寡劃分社會空間(以老刀為代表的第三空間,以秦天為代表的第二空間和以依言為代表的第一空間)。小說講述了底層人員老刀為給養女賺取學費而鋌而走險非法跨越空間完成任務的故事。小說中,老刀冒險跨越空間完成的卻是為第二空間秦天給暗戀對象送信的任務,任務看似簡單,但過程卻風險重重。小說通過對比及隱喻的筆觸描述不同空間人們的生活差異,深度揭露了社會巨大的貧富差距以及森嚴的社會等級。
二、《北京折疊》中的虛擬描繪——三重平行空間
《北京折疊》這部小說之所以成為科幻小說,最科幻的部分莫過于對未來生活空間的劃分。學者龍迪勇認為,空間元素具有重要的敘事功能,小說家們不僅僅把空間看作故事發生的地點和敘事必不可少的場景,而是利用空間來表現時間,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場景,利用空間來安排小說的結構,甚至利用空間來推動整個敘事進程。通過物理劃分三重空間來直觀體現階層隔離和分化的現實,給讀者以直觀的沖擊和思考。
小說運用了虛擬的手法描繪了一個想象的折疊城市。小說中主人公老刀生活在一個折疊的北京,城市被分為三重空間,空間按照人所屬的社會階層劃分。同時,從第一到第三空間,不同人群的生活時間及社會環境依據社會層次遞減。第一空間生活人口五百萬,生活時間為24小時,生存于此的人大多屬于社會的精英階層,享受特權與優越生活;第二空間生活著兩千五百萬人,生活時間為18小時,此空間的居民為中產階級,享受較為體面的生活;第三空間生活著五千萬人,生活時間為6小時,人群多為底層勞動者,生活艱辛且只能從事低端無技術含量的工作。
空間有嚴格的時間運行規則與管理機制,彼此隔離,在各空間內生活的人互不打擾。作者用虛擬的筆觸描繪了空間的交錯以及人們私自穿越空間的過程。用“地面翻轉,小塊小塊土地圍繞其軸,一百八十度翻轉到另一面,將另一面的建筑樓宇露出地表”描繪了空間的變換,用“老刀轉過頭,高樓攔腰截斷,上半截正從天上倒下,緩慢卻不容置疑地壓迫過來”來介紹主人公老刀穿越空間的過程。
文中對整個空間的描述美輪美奐,在現實中不可能真實存在,但作者用詳盡的空間敘事手法為讀者構建了一幅亦真亦假的生活圖景,三個獨立空間是虛擬的,但人類生活場景又是現實的,在真真假假中描繪了一幅壯闊的折疊城市圖景。
三、《北京折疊》中的現實體現——三層博弈關系
除了虛擬的折疊城市之外,在文中讀者亦能感受到科幻之外的真實人生。老刀作為小說的“功能人物”貫穿文章始終,通過他的空間穿越故事及所見所聞,讀者也能從中發現現實生活的影子,感受真實現實矛盾。
小說盡管作為科幻小說塑造了虛擬的三重空間,但空間之內的人類生活場景卻為真實生活的寫照。例如,小說開頭老刀下班吃飯的真實場面和他為了女兒糖糖上學而迫不得已穿越空間送信,以及最后收租老太太漲房租,這些無不體現了真實生活存在的問題和矛盾。此外,在這些真實物理場景之外,我們也感受到了人在快速發展的社會中面臨的真實矛盾與糾結,而這主要通過人物的三層博弈關系來體現。
(一)人與人的博弈
小說中描述了三重空間,居住三層空間的主要人群被劃分為了精英、中產和底層三大階層,小說首先描繪了三重空間的時間分配差異,由此體現階層差別,而階層差別進一步表現為生活環境、收入以及資源分配的差別。以依言為代表的第一空間居民生活在寬廣的土地之上,他們享受優美的環境、整個社會的最佳資源和財富以及最前沿的科技成果;以秦天為代表的第二空間群體屬于奮斗的階層,他們生活相對體面,生活井然有序,人們通過努力可以來到第一空間;而以老刀為代表的第三空間居住者是人數最廣、生活最為艱辛的底層勞動者,他們生活困苦、資源匱乏,拿著低于別人幾十倍的薪水卻從事最繁重的工作,第三空間人群也是最無力和沒有發言權的群體,他們沒有跨越空間的機會,對生活充滿著認命感與無力感,他們同時遭受科技發展帶來的威脅,面對機器的替代而無處發聲。
可以說三類人群的生活條件從側面反映了當今收入差距及資源分配的現實,人們奮力去爭搶資源,去擺脫社會內卷和階層固化,目的就是為了在資源稀缺而競爭激烈的社會贏得主動權。人與人的博弈很大程度上是現實中對資源和財富的博弈,但在固化的社會,人們難以突破階級的藩籬實現自我身份跨越。
(二)人與機器的博弈
在任務完成后,老刀誤打誤撞參加了折疊城市五十周年大會,精英階層在商量著采用清潔、成本更低的自動化垃圾處理技術來替代人工,而這原本是底層群眾賴以維持生存和生活的基本經濟來源。在缺失其他社會資源和財富的同時,第三空間的人甚至要被機器剝奪他們的財富來源和生存的唯一途徑,結果讓人不寒而栗。從這個角度而言,也反映了當今社會科技發展給人們帶來的深層焦慮,隨著社會不斷發展,科技的變革成為必然趨勢,然而技術的革新在帶來生產效率提高和社會進步的同時,卻在將大量勞動密集型工作取而代之,讓大量底層工作者失去工作,由此引發失業帶來的重重社會壓力和不穩定因素。因此,表面上看這是人與機器的博弈,而從深層來看,則是社會發展帶來的陣痛。
(三)人與自我的博弈
小說中,老刀為了給養女糖糖賺取學費選擇穿越空間送信賺錢,在此過程中,老刀發現依言已經結婚的秘密,出于人性本能,他想要說出事實,但面對女兒上學的問題,他不得不向金錢低頭,于是最終選擇隱瞞。這個過程,是老刀與自我博弈的過程,是人性本能與現實無奈博弈的過程。此外,從老刀的出身背景看,老刀父親費力地尋找工作成為了建筑工,并且成為折疊城市的第一任建設者,從這一角度而言,老刀父親是奮斗在底層的勞動者。到老刀這一代,他奮力地去擺脫階層的束縛,他“上了小學、中學。考了三年大學,沒考上,最后還是做了垃圾工”,他掙扎過,但最終還是沒能改變自己的階層和處境。這也反映了現實中很多人因家庭的束縛,即便拼盡全力,還是因為缺乏資源最終無法改變階級固化的現實。
四、結語
陳楸帆認為,“科幻在當下,是最大的現實主義。科幻用開放性的現實主義,為想象力提供了一個窗口,去書寫主流文學中沒有書寫的現實”。《北京折疊》通過科幻的形式繪制了未來的生活空間,構成了強烈的反烏托邦圖景,而與此同時,又用濃重的寫實手法在小說中再現現實中存在的矛盾和問題,體現了典型的科幻現實主義色彩。任冬梅曾說,“科幻現實主義最重要的功能之一,是對現實的再現與批判”。通過對科幻場景的描述來批評科技發展對底層工作的掠奪進而反映當今人類對智能化社會的焦慮,無疑是一種較為委婉的批判與反思。
小說以超現實技術建構現實世界未來圖景,由熟悉的日常生活倏爾跳入奇詭多彩或猙獰陰郁的虛幻空間,符合中國科幻小說創作中的現實主義的傾向,通過描繪虛擬的“三重空間”直指現實社會階層矛盾分化,又通過寫實手法反復穿插現實場景描繪以及三重博弈關系,讓讀者深處虛實結合的兩重境地,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力回擊了相關學者覺得《北京折疊》缺“科”少“幻”、不夠“烏托邦”、更談不上“反”的言論。
(石家莊郵電職業技術學院)
作者簡介:孫連悅(1995-),女,河北唐山人,助教,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英語口譯、英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