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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蘆葦

2021-02-27 03:03:46
海燕 2021年3期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朱光羽停了下來。這是他的一個習慣,假如承蒙不幸,抵達一千,而睡眠大師依舊遲遲不肯光降于他,那便由他去吧。四十八歲了,有些事也只能由他而去。他早就認可了生活的種種難言狀態,練就了一副隨遇而安的看家本領。意識愈加清醒,四十八年的倥傯歲月在他眼前碎片般閃爍。這些記憶啊,惱人的東西,為什么總會在夜色深沉時分溜出來,噬咬我的心靈呢?他十分不解,仿佛他欠了自己一筆債似的。他可真不喜歡這種感覺。

三十年前的那個清晨又出現了。海拔兩千一百六十米處的黃河蕩著深邃而沉靜的光芒向東而去,幾乎聽不到濤聲,在大拐彎的地方,水面因開闊而愈加寧靜。隱隱綽綽的蘆葦蕩邊,七八只赤麻鴨逐水嬉戲,天空藍得一無所有。哪怕就是三十年后,朱光羽依然能感知到這幅畫面里的宏闊與高遠,還有那種一無所有給心靈造成的隱痛。他記得自己曾在岸邊伏下身子,那一刻他聽到了大地深處“咚咚”的跳動之音。水流拍打河岸的聲音磅礴而至,他忽然有些熱淚盈眶。十八歲男孩子的眼淚是寶貴的,也就那么幾秒鐘,他用手一抹,一躍而起。這是夏語冰和他相約道別的地方。他知道前方的天空一無所有,可他需要一個說服自己向前走的理由。

夏語冰在說好的時間里款款到來。瞧吧,那風光無限的樣子,居然還穿上了連衣裙。男孩子的心里一陣苦澀,他已經苦澀了一個月了,從知道高考成績的那日起,他的心里邊再也沒有甜蜜過。明天,夏語冰就要辭別家鄉,踏上屬于她的光明大道,而他卻敗了下來。他心里是多么不甘。他倆都是出生在黃河邊的農家孩子,兩人的家,一個在黃河左岸,一個在黃河右岸。平時朱光羽的成績要比夏語冰好些,一直心懷忐忑,怕考不上的人是夏語冰。三十年前的鄉村,考學如同登天,那一年,夏語冰是村子里唯一一個考出去的孩子。

沒有太多的故事可供追憶,也沒有太多的語言可以交融。本來嘛,高中三年他們都在悶頭苦學,心里暗暗較著勁兒,穿著也不怎么齊整,吃飯只求溫飽,著實沒有多少明麗而溫馨的事可以言說。今日的夏語冰可不同了,白色長裙,略微昂起的頭,眼睛里閃爍著光芒,一副由里而外向世界宣告“我來了”的姿態。

插圖:谷司南

那時節,這一帶鄉風樸拙,還從來沒有女孩子穿裙子。這一襲白色長裙灼傷了朱光羽的眼睛,他都不敢直視她。非要穿成這樣嗎?朱光羽認為這是在提醒他:朱光羽,我和你已經不同了。如同那黃河水,隔開了左岸和右岸。僅僅幾十米的距離,黃河右岸幾乎年年豐收,瓜果滿園,而左岸逼近連綿不斷的丹霞山脈,連成片的田園都如同稀罕物。偶爾只在大拐彎的地方,人們才會找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建幾所零星的家園。

朱光羽不太愛說話,是個典型的沉默大男孩,他緊縮的雙眉總是能吸引女孩子的目光。眼下這種情況他更是有點局促了。他心中萬千思緒,臉上卻唯有堅毅。昨天,朱光羽收到了夏語冰的紙條,上面短短的一行字:到青石坡來一趟好嗎?明早。

他緊抿著嘴唇看完,沒有回復。不過夜剛剛退去,他便出現在了青石坡。青石坡是黃河在家鄉拐彎的地方,平常時節人們并不能看到青石,只有在水量變少的年景里,岸邊的青石才會時隱時現。人們并不喜歡看見青石,只是青石坡的叫法一直傳了下來。今天,破天荒第一次穿了裙子的夏語冰依舊靦腆如故,盡管眼睛里全是喜悅,而話語倒沒見增加多少。她迎著朱光羽躲閃的目光解釋道,城里的姨媽帶來的裙子,其實是表姐穿過的。朱光羽的心一下子又轉到了夏語冰一方。他心里面柔情與不平交織。他最起碼不喜歡夏語冰穿表姐穿過的衣裙。可他嘴上什么也沒說。后來朱光羽還知道了一件事:夏語冰原名叫夏玉萍,夏語冰是上高中時她自己改的名字。她畢竟是個獨特的姑娘。朱光羽心里想,卻依舊一語不發。夏語冰幾乎賠著小心,簡單追憶了一下自己十八年的鄉下生活,無非是小學、初中、高中的學習履歷。夏語冰沒有提未來。她懂這個理兒,后來話題全集中到一點:“好好努力吧,面包會有的。”仿佛夏語冰是專門為這句話而來。

朱光羽聽了并沒有點頭,而是緊咬著嘴唇。他長著高挺的鼻梁,當他憂郁的眼神望向黃河遠去的方向時,夏語冰有些失神。他依舊什么也沒有說。朱光羽回過頭,從女孩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眼角掛著淚水。

朱光羽沒有選擇復讀。夏語冰離開家鄉的第二天,朱光羽也帶著簡單的行囊,在母親的淚光中偊偊遠去。他連省城西寧都未逗留,而是一路東行,輾轉到了南中國。他心里憋屈著呢,他非得到遠方好好呼吸呼吸才行。

此刻,三十年前白衣少女的倩影怎么也揮之不去。朱光羽在失眠的清醒中倍感孤寂。他心里面居然再次受傷。

月光如水,平靜而又清冽,一會兒斜過窗欞鋪過來。父親已去世多年,獨居的母親在隔壁房間打著呼嚕。夏語冰也會這樣打呼嚕嗎?朱光羽忽然這樣想了一下。這個想法可笑而又溫暖,還潛伏著一些壞心思。這一點點壞心思經過月光的滋潤,很快在朱光羽的心膜間升騰出絲絲縷縷的慰藉情愫,使整個院子都籠上了一層安逸氣息。這是難得的,對于一個走南闖北三十年的獨身男人,這份心靈上的安慰簡直和十八歲那年的男兒淚一樣珍貴。

朱光羽干脆起身,走到院門外。和屋里的通透相比,眼前的村莊并不明亮,而是籠在實實在在的黑夜里。月光似乎讓黑夜更加深邃了。這讓他頗感意外,他總以為月光下的村莊會宛如白晝,而眼前樹影婆娑伴著山體的暗影,他幾乎分不清腳下是路面還是水流。他憑著記憶走了一段路,在一堆干柴垛邊,解決了身體的問題。下午陪母親說話,喝多了茶,這是他第三次起夜。前兩次月亮還沒有升起來,他對村莊的明暗變化并未感知。他站了好長時間,夜風習習,他不由得打了幾個噴嚏。這下子倒好,連殘存在大腦表層的那幾絲睡意也瞬間蕩然無存了。路在高坡,坡下是一條清淺的溪流,他順著溪流往遠處望去,在黑夜最為濃密的地方,是這溪流的源頭,另一邊溪流靜悄悄匯入了黃河。

也就是一念之間,朱光羽身上升騰起一股子力量。他想來一次壯舉。這滿山的月色他負了三十年,如今他想贏她一把。念起的同時,他恍然明白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次次因緣際會。這幾乎就是他的宿命,他總是會在一念之間做出決斷。比如十八歲那年的決然出走,二十二歲那年短暫的婚姻,二十五歲跑去蒙古國,二十八歲跟著水手朋友出海,三十歲徒步西藏,三十五歲在上海練攤,四十歲重返青海。也就是在一念之間,他不想再走了,他拿出所有的積蓄,在西寧買下了一套住宅,安起了一個人的家。每一次都是一念定前程,能奈命運何。

朱光羽踩著滿坡的月光,向黃河邊走去,風很大,他卻一邊走一邊解開了衣服。走了幾步后朱光羽干脆跑了起來。十八歲的青春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越跑腳步越輕盈。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他不免為自己的身體感到欣慰。跑過一段坡路是母親的果園,梨樹和杏樹全都掛了果。縱然是在朦朧的月色里,朱光羽也能感覺到果實走向成熟的力量。他停在一棵高大的梨樹下,迅速脫下身上的所有衣服,然后憑著記憶做起了廣播體操。他從第一節一直做到了跳躍運動。連他自己都驚奇,他居然會整套都做了下來。

那時候,有一段時間,夏語冰一直站在他的前面。每每跳躍運動時,夏語冰便站立不動,任憑老師指責。有一次朱光羽問她,你怎么不跳?夏語冰整個臉都紅了起來。后來夏語冰換到了別的位置,他發現她是做跳躍運動的。高二那年,夏語冰興沖沖組織了一個文學社。她在城里有親戚,時不時會弄一些時髦的玩意兒。她為自己的社團取名叫“寒冰社”,社友是朱光羽,外加幾個低年級的同學。有一陣子,她似乎陷入了癡迷,居然寫起了小說,連課都不怎么認真上了。情況持續了一個月,夏語冰被老師叫去訓了一番話,文學社便由此解散了。有那么幾天,夏語冰總是紅著臉向朱光羽請教各種數學問題。閑話便在這時候傳開了。有同學惡作劇,居然管夏語冰叫“豬八婆”。夏語冰不再找他請教問題,而是整日皺著眉翻課本。

知道標準化試題嗎?有一天下課,夏語冰悄悄塞給朱光羽一張紙條。朱光羽一頭霧水,研究了半天,他不明所以,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發現教室里很多同學在哄堂大笑,夏語冰紅著臉沖出了教室。有一個男生打了一聲唿哨說,朱光羽,老朱,念一念豬八婆的情書唄,讓我們也學習學習嘛。那天下午,朱光羽帶著一身傷離開了學校,而那位起哄的男生幾乎是瘸著腿回了家。這一次打架,同學們津津樂道了好一陣子,很長時間后有同學告訴朱光羽,他那日踢腿的姿勢簡直酷斃,就像楊子榮活捉了座山雕。朱光羽很享受這一比喻,“豬八婆”這一稱謂從此銷聲匿跡。

朱光羽,那姑娘是你同學吧?高三寒假,朱光羽陪母親走親戚,剛坐下時間不長,他被親戚叫了出去。這兒的院子一家連著一家,墻很高大,站在屋頂上可以看到對面家里,幾位姑娘嘰嘰喳喳擠作一堆,伏在隔墻上說笑。朱光羽認出了夏語冰,原來她也在親戚家。他們隔著院墻,一個在屋頂上,一個在院子里,說了一會兒話。

考試是標準化呢,夏語冰依然不忘這個茬兒。

朱光羽撓了撓頭,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你管這些干什么?

夏語冰明顯急了,她紅了臉說,不能光看書,得做題,我表姐做過的練習題在家里,你來取好嗎?

另外兩個姑娘明顯年齡小,聽到這兒全“咯咯咯”笑了起來,帶著戲謔之音說,來取吧,來取吧,到我姐姐家來取。

朱光羽有些惱怒,感覺自己受到了戲弄。他沒有說話,轉身進了屋。母親問他,那姑娘讓你取什么?朱光羽回了一句:神經病。

天光已有些發亮了,四圍傳來鳥鳴聲,朱光羽舒展了一下筋骨,一頭扎進了黃河水里。水很涼,他的肌肉猛地一陣收縮。他努力調整了一下氣息,身體很快適應了水里的溫度。他開始舒展四肢,游了起來。

朱光羽是黃河邊長大的孩子,從小就熟諳水性。這是多少年沒有游泳了,他想不起來。離開家鄉后他極少回家,每次春節回來都是匆匆看望一下父母便轉身離去,每一次離別他都不肯回頭。他無法原諒十八歲那年,自己居然連標準化試題都不知為何物。

半個月亮在他的身體底下一層層碎開,又復合,他貪婪地追逐著這半個月影。水面上升騰起層層霧氣,他像一條飛魚游來游去,他游了整整一個來回,從此岸到彼岸,又從彼岸到此岸。天光越來越明,太陽的光芒已經出現在丹霞山脈上方的云漪里。他回到岸上,迅速穿上了衣服。

有一種情緒一直纏著朱光羽很多年。他短暫的婚姻以失敗告終后,他曾交往過很多女性朋友,制衣廠打工妹,幼兒園老師,醫院小護士,他甚至和一個年齡比他大六七歲的女商人交往過半年。總是匆匆而聚,匆匆而別。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們的容顏便在他心里全都變成了模糊一片,所有的女人都讓他倍感人生孤寂。

在夜深時分自我療傷的黑暗里,朱光羽的面前總會浮現出一張紅彤彤的面影。他所經歷的這些女人沒有一個會臉紅,朱光羽在她們的臉上看不到青春的嬌容。在一個多雨的黃昏,朱光羽和新近結識的圖書館管理員分手,他冒雨在街市上走了一陣子,路過一家電影院,他便拐了進去。影片和當時的氣氛很貼切,是剛剛公映的《倩女離魂》。他一動不動看完了電影。燈光亮起時,他感到自己的眼角有些濕潤。有一個詞兒開始縈系在他的心膜間,夜深時分總會蹦出來。朱光羽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墻頭馬上。然后開始咀嚼孤單。在心靈無邊無際的荒漠里,有一個輪廓越來越清晰,紅撲撲的臉蛋,齊耳短發,兩只眼睛真切地看著他,聲音里滿是焦灼:是標準化哎。高考失利后的第三年,朱光羽在廣州的一家書店里才弄明白了標準化考試的含義。他幾乎心酸到想哭,在黃河邊的那個世外桃源般的小鎮里,他參加了一場一無所知的考試,竟然想以此搏擊命運。他不失敗誰失敗?

這痛心后的清醒,使他越發感到,那張伏在墻頭試圖與他交流標準化考試學問的面孔是多么的珍貴可敬。他應該騎在馬上向她拱手致意才對呀,可他居然來了一句:神經病。

那天,他的母親詫異了好一陣子,她不明白自己的兒子為何出去沒說兩句話,回來便罵著神經病。墻頭上三個女孩的身影很快不見了,母親選擇了沉默。

盡管朱光羽總是會在一時興起間做一些決定,可也不是莽撞之人。他深知太陽未照拂前在青海黃河里游泳的后果,上岸后他便迅速跑了起來,最后帶著一身的濕氣和汗氣回到了家里。母親已將早飯擺上了桌,他端起濃釅的熱茶喝了幾大碗,身體慢慢開始回暖。

昨日晚飯時刻母親已經老話重提,故而今晨母親沒有再提前院大兒子都快抱孫子之類的話。小兒子多年漂泊,婚姻無果,老母親總是不曾搬去和大兒子同住,寧愿留在已顯破敗的舊宅子里,為小兒子守住家園。她怕小兒子真的沒家了。

今天,母親的話題有些奇特,她看著朱光羽喝光了壺里所有的茶,問道,你身體沒什么問題吧?

作為四十八歲的男人,朱光羽明白母親的意思。他放下碗說,好著吶,媽媽,不然跑不了步。

你下水啦?母親問。

試了試,就上來了,朱光羽說。

早飯是羊肉湯,母親放了極重的胡椒。太陽蓬勃而起,大地一片濃艷的紅。朱光羽的身體整個回暖開來,他甚至感到一種從地脈深處蕩起的蠢蠢欲動的欲望。

清晨略顯料峭,這時候風微茫起來。黃河右岸是大片大片的水淖和蘆葦蕩。黃河帶著氤氳霧氣向東而去,安靜而又沉著。此時黃河的水面五色浮動,夜晚的青色,天空的蔚藍色,初生太陽的橙色與山體的丹霞色交織在一起,變幻弗定。結伴而鳧的赤麻鴨在蘆葦叢里進進出出,好不自在。

這個地方萬古如斯啊!但愿還能這樣如斯下去。朱光羽不由得慨嘆。

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盛夏早晨,他和身著長裙的夏語冰揮手道別。他想不起自己說了什么,只記得幾句夏語冰寬慰似的教導。大男孩覺得自己作為男性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那時,朱光羽的眼里,高考報捷的夏語冰也不過是個丫頭片子罷了。他是不屑于聽從丫頭片子的任何話的。

今天,她會不會來呢?

早晨是這般美好,縱然是空歡喜,也不枉了這良辰美景吧。四十八歲了,朱光羽已經練就了金剛不壞身,哪怕這女人再次端著一張高冷的面孔,出現在他面前,再一次用成功者的姿態寬慰他好好努力。他想他朱光羽也不會再受傷了。

消息來自于同學微信群。離開家鄉后,朱光羽和昔日同學斷了一切聯系。那時候手機是稀罕物,人和人的聯絡基本上靠寫信,聯系不到一個人很平常。在廣州漂泊了十年,輾轉到達上海后,他擁有了手機。后來他給母親也買了一部手機,這樣,在和母親的通話里,他時常會聽到一些來自故鄉的聲音。十年前,他意外接到一個同學的電話,提到了同學會。在尷尬地聊了幾句后,同學之脈再次斷了。朱光羽不喜歡任何形式的同學會,他的心里有一個坎兒,總是過不去。去年他再次接到了高中同學三十年聚會的倡議書。這次的信息來自于微信,故而免除了尷尬。不過他依然沒有去湊這份熱鬧。他委婉地找了一個不在青海的理由。他一向是個很決絕的人,這幾乎成了他人生信條的一部分。后來他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個微信群里,群名叫“那年梨花開”。這世間總有那么幾個人會鍥而不舍盯著你不放,你逃也逃不掉。朱光羽無奈地嘆口氣,倒也沒退群,但他一直隱身,不發表任何言論。去年春節回家探母,也是在同樣的無眠之夜里,他悄悄點開了“那年梨花開”微信群,在鋪天蓋地的各色年夜飯的陣營里,他赫然看到了夏語冰的名字。

這太意外了。在朱光羽的男性思維世界里,他認為夏語冰已經如黃鶴一般,一去不復返了。她和他們是多么的不相宜呀。一只金鳳凰,怎么還惦記著當年的雞窩窩呢?在一種好奇心的驅使下,朱光羽仔細瀏覽群里的信息,發現夏語冰僅僅是扔下幾個紅包,發了幾句祝福的話后便悄無聲息了。她還是高傲的。朱光羽這樣想。

三十年前,永遠是她在聯系他,這總有那么點恩賜的味道。十年前的朱光羽一直這樣認為。而如今,世事如云,一種別樣的思緒在他心里慢慢洇染開來。春節,疫情蔓起,朱光羽和母親困守在老宅里。這是他三十年來陪伴母親最長的一次。由于三十年的風雨飄搖,長久分離,他和母親之間也慢慢滋生出了一種隔膜,很多話他從不向自己的母親說起。母親七十二歲了,先后給兩個兒子娶過媳婦。小兒子的婚姻只維系了半個月,連結婚證都沒來得及領取,這個叫朱光羽的新郎官便一去不復返。第二年小兒子回來時,那個她精挑細選的兒媳已嫁作了他人婦。三個女兒都像模像樣地出嫁了。在黃河岸邊的這個村落里,母親算是成功者了。她唯一的心頭憾便是小兒子。母親頑強地守護著老宅,朱光羽明白了他的倔強從何而來。他漸漸相信了命定之說。

那一陣兒,整個地球都被病毒襲擾,交通封鎖,他連西寧城都回不去,只好在黃河邊安心住了下來。母親仿佛很開心,他老人家才不在乎世界的天翻地覆呢。她整日換著花樣給朱光羽做飯,每一頓飯必定伴隨著一個個昔年舊事。母親的童年,大哥的童年,大姐二姐的童年,朱光羽的童年,這一個個故事,讓每一碗飯都具有了生活的質感。朱光羽吃得津津有味。

那一年,你把夏玉萍那個丫頭欺負得夠狠的呀。母親笑著,眉宇間又呈露出欣賞往事的蓬勃之氣。

朱光羽心不在焉,說,誰是夏玉萍啊?

母親說,就是那個丫頭啊,從咱們這兒考出去的那個女娃娃。

這下子朱光羽明白了。他說,我沒欺負過她,上高中時都忙著念書呢。

母親說,是你很小的時候,估計也就七八歲,你們才剛剛上學呢。

朱光羽說,小學我們可不在一起。

良好的記憶力是母親的一大法寶,她說,那丫頭是河西邊的,咱們中間隔著黃河哩。有一年她媽媽帶著那丫頭過河走親戚,你們在村子里玩過兩天。真是個調皮的女娃娃,不和姑娘玩,可偏偏愛和你們幾個調皮蛋爬樹。那天,你把她騙到咱家南院的那棵梨樹上,又哄她從另一邊跳下來,結果掉進了你們提前埋好的大坑里,弄了一身的泥不說,還摔折了胳膊。她媽媽到咱家來等你,等了大半晚上沒等著你,第二天領著姑娘回家去了。

如果不是母親講出來,朱光羽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竟有這樣的一件童年往事。

你七八歲時老欺負女娃娃。后來母親用這樣一句話為這件事做了注:所以,后來你婚姻磨難多。這大約是母親的自我安慰吧。

這一次,朱光羽陪母親在老宅子里待了一個月。有一天他到腳樓找東西,無意中打開一個舊木箱,里面全是書,從小學一直到高三的課本應有盡有,所有的書都破爛不堪,沒有一冊書是完整的。他隨手撿起一本來,在三角函數的各種圖形中,他看到了一張紙條。正面是空格,背面一行清秀的字:到青石坡來一趟好嗎?明早。

朱光羽的心“咚咚”跳了起來,當年那個十八歲的大男孩的心是不是也這樣狂跳不已呢?他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當年的他失眠了一晚上。

手機里全是疫情的各種報道,世界仿佛要發生大的變化。朱光羽偶爾會和母親聊幾句當下形勢,他想將母親接到城里去住。母親對世界很樂觀,她這年歲什么陣勢沒見過。母親談笑風生,說,只要黃河的水不干,怕什么哩?是啊,母親的豁達已經接納了一個四十八歲還單身的兒子,那么還有什么不能接納的事呢?

天氣晴好的日子里,朱光羽會去黃河邊上的田地里看看。那兒的冬小麥長勢喜人,這讓他很安慰。更多的時候,他會到青石坡一帶的蘆葦蕩邊跑步。這是多年形成的習慣,他喜歡聽胸腔里發出的蓬勃之音。如果你伏在安靜的大地上,你會發現這聲音深厚而又矯健。既然天生我倔,那又何必去怪世界的堅硬。

二十天過去了,除了幫母親干一些簡單的活兒,朱光羽都在翻書。說來慚愧得很,他居然將書箱子搬到屋子里,就著火爐一本本研習起來。在一冊作文本里,他再一次看到了夏語冰的清秀字跡。事情的前因他想不起來了,也許是語文老師偷懶,讓她代替改作業吧。夏語冰在他大講人生哲理的一篇作文后批道:文章有些講大話,表達不真實。

滿腹的說教氣息再一次襲來,朱光羽心頭升起悵茫的滋味,不過很快他想起母親講的童年故事,知道自己曾弄折過這位“說教先生”的胳膊,也就左右相開,扯平了。畢竟胳膊事兒大,面子事兒小。

朱光羽有一位昔日好友在廣州,他們曾經患難過十年,情分很深。這一陣,朋友的父親因感染病毒一直在醫院里搶救。朋友很惶恐,時不時在微信上說一些很悲觀的話。朱光羽幾次三番安慰他。后來朋友的父親去世了,朋友倒淡定起來,似乎什么都不怕了。朋友的身上表現出一種塵埃落定之后的了然。沒過幾天,朋友的公司遇到了員工荒,幾臨關閉。朱光羽問:能堅持下去嗎?朋友說:能。廣州正是鮮花盛開的時節,朱光羽發現朋友開始在朋友圈里曬鮮花。

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潛藏著什么樣的能量,縱然世界千孔百瘡,也總有一些地方鮮花在盛開,總有一些地方大河在奔流。

風挾裹著雪花飄飄搖搖,黃河帶著更深沉的霧嵐向東而去,近河岸的梨樹結滿了樹掛。原野里沒有人,這世界似乎只剩下了朱光羽自己。假如真有那么一天,這世界上只剩下我自己了,我會恐懼還是會傲天大笑?朱光羽想起這個可笑的話題,旋即他明白了答案。只要黃河的水不干,那么怕什么呢?滄桑一世的母親早已告訴了他一切。明天,他就要返程了。這次他跑得更遠一些。他望著廣州朋友手機里的繁花似錦,通過班級群試著加了一下夏語冰的微信。很快通過,但不見任何回復。三十年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出擊。三十年,估計連黃河邊的頑石也長滿了青苔。朱光羽心中忐忑而又甜蜜,其實這樣也好,兩無牽掛,但也彼此知情。夏語冰并不怎么發朋友圈,有時偶爾會發一發自己的行蹤。

昨天早晨,夏語冰的朋友圈里赫然出現了黃河,蘆葦蕩,青石坡,這萬古如斯的美景,一瞬間蜇傷了朱光羽的眼睛。他在一種無法思考的懵懂狀態下給夏語冰發了第一條微信:到青石坡來一趟好嗎?明早。很快他收到了回復,只有兩個字:好的。

興奮和恓惶交織而成的情愫占據了朱光羽所有的心空。當時他在朋友的畫展上,他勉強挨到開幕式結束,連家都沒有回,驅車直奔故鄉的原野,看到黃河碧綠的水波緩緩東逝,他的心終于寧靜了下來。

小時候,朱光羽并不喜歡故鄉的山脈,這光禿禿的山峰讓他的童年少了很多樂趣。直到四十歲后他才讀懂了這一條條丹霞色的山脈所蘊含的深沉而孤傲的氣息。這五彩色的大地脈絡又幾曾荒蕪過呢?

遠方的人影越走越快,幾乎要小跑起來,盡管隔著一百多米遠,朱光羽依然斷定這蘆葦蕩里時隱時現的身影就是她。

是握手,還是擁抱?朱光羽嘗試著各種可能性。既然這次是他約起,那么開場白也該由他來說吧。那么說什么呢?你來了。她可不就是來了嗎。要么用你好,這也太酸了。陽光照得心里暖洋洋的,這世界依然光艷如故,他有什么可擔憂的。他努力挺直腰桿兒,向前走去。

讓你久等啦,大橋上檢查,堵了一會兒車。夏語冰就像見了老熟人一樣,隔著幾米遠,一面整理衣裳一面說。盡管天熱,她依然穿著長風衣,齊耳短發稍稍燙過。

朱光羽猛然反應過來,這個地方離他的家近,而離夏語冰的家卻隔著整條黃河。她得繞十幾里路,從黃河大橋過來。他心里生起一個疑問,三十年前的那個夏天,她是怎么走到這里來的呢?又是怎么回去的呢?他沒有問出口。

車停在村子邊沒事吧?夏語冰沿著小路往前走。這兒景色可真好啊,你看那些鴨子都是這么俊。

朱光羽緊跟幾步,和她并排走在一起,他說,早就該請你過來玩一玩。

哈,終于學會說話啦。朱光羽看著夏語冰眼角細密的皺紋,他知道歲月不會放過任何人。

上次我來,沒有這么多鴨子。夏語冰說。

這么說,這個地方她常來。因為這個常來的情分,朱光羽終于卸去了所有的戒備。

媽媽說,今年雨水多,草長得好,回來的鴨子就多。朱光羽主動介紹起來,主人的身份讓他身上升起地主之誼的自豪感。

她老人家好嗎?

好著呢,都七十二了,樣樣活兒能干。

那年,她還給我接過胳膊呢,她可真是好脾氣,我母親那樣作難她,她一句也不還口,一直賠著笑。

朱光羽使勁兒往歷史的深淵里捕捉,可還是一無所獲,這段歷史于他仿佛是空降。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夏語冰似乎壓根兒不想糾纏歷史。

朱光羽頓了一下,說,前天回來的,陪媽媽住了兩天。因為說了謊話,他不禁緊繃著臉。

夏語冰說,我回來也兩天了,母親的十周年。十年沒回來了,這次住了兩天,今天就回去了。

蘆花一片白,前方的水澤寬闊了起來。

他們的眼前出現了木頭棧道,兩個人的臉上都表露出欣賞后的喜悅,就像童年復又回到了心田里。

夏語冰干脆席地坐了下來。

有個問題現在擠到了朱光羽嘴邊,他想問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她怎么會一個人回老家?這在他看來是不尋常的舉止。

這些云可真悠閑啊,有時候真想做一片云。夏語冰說這話時眼睛一直在天空中找尋,那感覺好像是在找尋她自己的位置。

你們讀書人就喜歡這樣想。朱光羽接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其實他想表達的是:你們女人就喜歡這樣想。話快出口時,他將女人換作了讀書人。

云朵大約不會生病吧?夏語冰嘀咕了一聲,轉而又說,疫情過后,有些想法變了,此前看重的東西反而不那么重要了,生活還是簡單一些好。

朱光羽用點頭作了回答。那句話他終于問出了口。

家里都好吧?

除了母親不在了,都好著呢。夏語冰說。

不是,我是指你現在的家。朱光羽說。

現在的家,哦,對了,兒子都上大學了,你呢?

我,我四海為家。

一個人?

一個人。

我們去劃船吧,剛剛過來時,那邊有一條烏篷船。說完,夏語冰轉身而起,像所有快五十歲的女人一樣,她的動作有點遲緩。

這么說,她也是一個人,不然她何以躲閃呢?這一個人的情誼很快轉為患難之情,一夜失眠造成的疲倦,此刻一掃而去。

果然,一彎烏篷船泊在棧道拐彎的地方。周圍依舊不見一個人。兩個人跳了上去,朱光羽抄起漿劃了起來。一群鴨子“撲楞楞”飛了過去,水面越發開闊了。

當了快三十年的娃娃頭,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夏語冰用一種極平淡的語氣說。

這么說她是老師。對這一點朱光羽絲毫不感意外。在他的眼里,夏語冰天生是當老師的料。夏語冰側臉看向水面時,朱光羽發現女人的發根白發很多,他心里不免有些五味雜陳。有一次他看到母親無法穿針時也是一樣的心緒萬千。

你怎么會一個人過?夏語冰眼神里好奇與真摯交融。她總是這樣直來直去。

看來她知道很多事。掩飾已經失去了意義。朱光羽沒有規避,他說,習慣了,也挺好的。

夏語冰笑了,嘴角漾起輕盈的皺紋。也好啊,生活嘛,哪能個個一樣。

笑并沒有逝去,而是停駐在她的眼睛里。女人便帶著這似是而非的笑,用極溫和的聲音說:孩子爸爸不在了,三年啦。

朱光羽沒有問什么緣故。這如雪的蘆葦,這湖水,問與不問又有什么區別。他沉默不語,木槳擊水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有力量。一陣風吹過,夏語冰的衣袂飄了起來,朱光羽看見女人風衣下露出一截白色衣裙。

是什么香味?夏語冰忽然目光專注起來,盯著朱光羽問道。

沒有啊。

有,很淡。

朱光羽發現夏語冰的眼睛里閃過一道光芒,十八歲的青春容顏仿佛又爬到了女人的臉上,連眼角歲月留下的滄桑痕跡都帶上了一層活躍的光圈。

看吶,你看。

夏語冰從船艙里一躍而出,緊緊抓住了朱光羽的肩膀。在這番熱情力量的感召下,朱光羽回頭望去,他整個人癡在了那里。他的面前,一叢叢睡蓮布滿了整個水灣,花朵正在盛開,紅黃白綠交織在一起,水面上色彩汪洋。

女人已經坐下了,朱光羽恍惚聽到了她心臟的跳動之音。他回過頭,從女人驚奇的眼神里看見自己的眼角濕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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