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戰亂頻仍使得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整體大環境變得相對寬松,封建禮教對人的束縛減弱,女性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放,具體表現為女子妒行的外現等。北齊顏之推結合社會現實和自身經歷創作《顏氏家訓》警醒后代子孫,其中包含具有鮮明時代特色的婦女觀,主要包括妻子對家庭和諧的破壞、妻子對丈夫的從屬地位、妻子在家中的職責等。雖然他也對被棄女嬰、女子妒心和女子錢財婚姻表達了一定程度的同情,但他對女性的判斷還是從傳統儒家的角度出發,這也是當時士人群體的心聲。此外《顏氏家訓》中提到的夫義婦順的夫妻觀和重視孩子教育的思想,在當今社會對于和諧穩定的家庭關系以及家庭教育的改善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關鍵詞:《顏氏家訓》;顏之推;婦女觀;現實意義
中圖分類號:B823.1???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1-0136-03
顏之推(公元531—約597年),字介,中國古代文學家、教育家。他博學多識,一生著述甚豐,所著書大多已亡佚,今存《顏氏家訓》和《還冤志》兩書,《急就章注》《證俗音字》和《集靈記》有輯本。他創作的《顏氏家訓》在我國家訓史上占據重要的地位,南宋目錄學家陳振孫曾在《直齋書錄解題》中評價“古今家訓,以此為祖”[1]1。近些年來,學者們在《顏氏家訓》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許多成果,主要集中于書中體現的教育理念、社會思想、家庭習俗、儒家思想和南北朝的社會世族風氣等方面,對于家庭倫理思想也有一定的涉及,如彭陵飛《〈顏氏家訓〉的家庭倫理思想》一文認為親子觀、夫妻觀、手足觀是家庭關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調整三者之間的關系是家庭倫理思想的重要內容;譚潔清的《〈顏氏家訓〉的再娶觀念》從魏晉南北朝婦女“再醮”普遍的現實和家訓中顏之推對于妻子死后丈夫續弦事例的記載,深入分析顏之推對再娶之事的態度。此外,周盛衍《〈顏氏家訓〉中的家庭習俗》、劉愛敏《古代家訓中的擇偶觀》、谷敏《古代家訓中的豐富內涵》等文對《顏氏家訓》家庭倫理思想的分析,但這些研究都是從整個家庭環境或者夫妻關系入手,單純針對婦女觀的論述較少。婦女觀是人們關于婦女社會作用的基本看法和態度。本文擬從《顏氏家訓》中所體現的婦女觀作為出發點,分析顏之推婦女觀形成的原因。
一、《顏氏家訓》中的婦女觀
(一)妻子分裂兄弟感情
《顏氏家訓·兄弟篇》認為妻子會割裂丈夫和兄弟之間的親情,從而使得整個家族不得安寧。“兄弟者,分形連氣之人也,方其幼也,父母左提右挈,前襟后裾,食則同案,衣則傳服,學則連業,游則共方,雖有悖亂之人,不能不相愛也。”[1]27顏之推認為兄弟在成年娶親之前一直是友愛和諧的,各自小家庭的建立使得兄弟二人不能像小時候一樣長時間相處在一起,感情由此變淡。加上各自妻子的加入,“雖有篤厚之人,不能不少衰也。”[1]28即使娶的妻子是十分誠實厚道的,兄弟間的感情也會衰減,更別論那些娶到悍妻妒婦的。兄弟感情消減還不是整個事件的結局,“兄弟不睦,則子侄不愛;子侄不愛,則群從疏薄;群從疏薄,則僮仆為仇敵矣”[1]33這樣的慘狀才是終結。此外,妻子自身就存在矛盾,特別是妯娌之間。這些都源自她們“以其當公務而執私情,處重責而懷薄義也”[1]34的性格,將私人感情投入到了家族的公共事務當中。所以作者提倡妯娌最好能夠遠距離居住,這樣才不會心生怨懟;還要有一顆仁愛之心,善于原諒寬恕他人,對待別人的孩子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細心耐心,才能夠避免這類禍患。
(二)后妻造成家庭破裂
《顏氏家訓·后娶篇》認為對于后娶之事一定要慎重,因為后妻會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并且離間丈夫和前妻孩子的感情。吉甫這樣賢明的父親和伯奇這樣孝順的兒子,理應一直保持父慈子孝關系的,但最后伯奇卻慘遭流放。造成這樣的結局,吉甫的后妻首當其沖,都是她在父子二人之間挑撥,顏之推認為要時刻以此為戒。此外,后娶之事也會使家中無寧日。特別是在黃河以北一帶,這里妻妾地位差距懸殊,家中女主人去世之后,丈夫只能再娶,有的甚至達到三四個。繼母和前妻所留孩子年齡差就會很小,丈夫死后,為了爭奪家產往往會訴訟到衙門。前妻孩子和繼母兩派經常謾罵不斷、口無遮攔,將家族丑聞弄得人盡皆知。家中諸人都將心力放在了爭斗上,家庭關系瀕臨破裂,又怎么會有安寧的日子呢?
(三)妻子的地位
顏之推在《顏氏家訓·治家篇》中點明了妻子的地位。“夫風化者,自上而行于下者也,自先而施于后者也。是以父不慈則子不孝,兄不友則弟不恭,夫不義則婦不順矣。”[1]49這和“夫為妻綱”是相同的主旨,認為丈夫對妻子的教化是自上而下來進行的,這就體現了二者地位的不平等。對于兇悍的妻子,作者更認為她們是天生的暴民,僅僅用訓誨是不能感化的,需要刑罰來使她們畏懼進而改變自己的行為[1]49。
妻子持家在作者眼中也是治家的一大弊端,“世間名士,但務寬仁,至于飲食餉饋,僮仆減損,施惠然諾,妻子節量,狎侮賓客,侵耗鄉黨,此亦為家之巨蠹矣。”[1]53婦女在國家方面不能主持大政,家庭方面也不能干預家政,即使自身有聰明才智,也只能輔助丈夫。“婦主中饋,惟事酒食衣服之禮耳,國不可使預政,家不可使干蠱。如有聰明才智,識達古今,正當輔佐君子,助其不足。必無牝雞晨鳴,以致禍也。”[1]57
總而言之,顏之推是輕視女性的,連撫養太多女兒他都認為是一種耗費,就連強盜也不愿偷竊女兒過多的家庭[1]62。他還認為婦女的習性為家庭的不和埋下了禍根,“婦人之性,率寵子婿而虐兒婦,寵婿則兄弟之怨生焉,虐婦則姊妹之讒行焉。然則女之行留,皆得罪于其家者,母實為之。”[1]62對女婿的偏愛,會引起兒子的不滿;對兒媳的偏袒,則會為女兒引來惡語。所以在他眼中女子不管是出嫁還是被娶進,都必然會引起爭端。
(四)妻子的職責
妻子雖然在家庭生活中有諸多約束,但也肩負著教導子女的責任。“父母威嚴而有慈,則子女畏慎而生孝矣。”[1]18父母只有威嚴而又不缺少慈愛之心,子女才會對他們心生敬畏且有孝心孝行。他以大司馬王僧辯的母親魏老夫人為例,言其性格嚴謹端正,即使兒子已是三千人的統領,年齡已過四十,在犯錯時仍然被魏老夫人用棍棒教育,更將其能夠建功立業歸功于此。相反,如果父母對孩子一味溺愛,“恣其所欲,宜誡翻獎,應呵反笑”[1]10,就會培養孩子的錯誤認知,這時再對孩子進行教育也只能為時已晚,“捶撻至死而無威,忿怒日隆而增怨,逮于成長,終為敗德。”[1]10他以公叔段的死為例,認為“共叔之死,母實為之。”[1]23公叔段的死就是由于母親溺愛造成的,其母武姜極其偏寵小兒子公叔段,多次勸說其夫鄭武公傳位給公叔段,鄭武公沒有答應。在鄭莊公即位之后,公叔段在武姜的幫助下發動叛亂,被莊公打敗逃亡外地,最終死在他鄉。這和漢景帝時竇太后寵愛小兒子,千方百計想讓其登上皇位,助長其野心,最終反而落不得好結局一樣。家長對孩子的教育一定要嚴格,對待所有孩子不能太偏袒,否則只會加劇雙方之間的矛盾。母親在孩子的教育中也擔當著重要的角色,先秦時期,就有“孟母三遷”的故事,她多次改變住所只為給孩子提供一個良好的學習環境。
此外,妻子還得會女工等基本才藝。作者對當時各個地區婦女的生活作了詳盡的描述,江東地區的婦女“略無交游,其婚姻之家,或十數年間來相識者,惟以信命贈遺,致殷勤焉”;南方貧困的婦人只能忍受饑寒,保持丈夫在外的體面;鄴城的風俗因受到恒代遺風①的影響,“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黃河以北一帶家庭是“多由內政,綺羅金翠,不可廢闕,羸馬悴奴,僅充而已,倡和之禮,或爾汝之。”[1]58作者對這些情況的記述并未摻雜過多的個人情感,僅僅只有“河北婦人,織任組訓之事,黼黻錦繡羅綺之工,大優于江東也”[1]61這一句評價,卻也可以從中窺探到他的真正意圖。紡織、刺繡這類手藝是儒家對女子手工的要求,由此可以看到顏之推還是從儒家思想的角度來對女子的行為進行評價的。
(五)對極少數女性的同情
顏之推也在一些地方流露出對某些特定女性的同情。首先是對社會上那些丟棄女嬰人家的詰問,“世人多不舉女,賊行骨肉,豈當如此而望福于天乎?”[1]62對待親生子女都這般殘忍,又怎會得到上天的眷顧。其次是對錢財婚姻中被當作商品的女性的同情。“近世嫁娶,遂有賣女納財,買婦輸絹,比量父祖,計較錙銖,責多還少,市井無異。”[1]64顏之推推崇的婚姻理念是“婚姻素對,靖候成規。”[1]64婚姻要找家世清白、貧寒的人家,所以他對這種買賣女兒、只看錢財的行為是極其深惡痛絕的。
此外,他還為女子的妒心做了辯解。“凡庸之性,后夫多寵前夫之孤,后妻必虐前妻之子;非唯婦人懷嫉妒之情,丈夫有沉惑之僻,亦事勢使之然也。前夫之孤,不敢與我子爭家,提攜鞠養,積習生愛,故寵之;前妻之子,每居己生之上,宦學婚嫁,莫不為防焉,故虐之。”[1]45這就言明后夫和后妻對前人留下的子嗣態度不同,是取決于自身的利益是否遭到威脅。在后夫看來前夫的孩子不敢和自己的孩子爭奪家業,長時間的撫養也會產生感情,所以就可以敞開心扉寵愛他;但后妻面臨的情況就截然相反了,前妻孩子的地位常常居于自己所生的孩子之上,學業做官婚姻嫁娶,方方面面沒有不需要防范的,所以只能通過虐待他來維護自己的利益。
二、顏之推婦女觀形成的原因
(一)魏晉南北朝的社會現實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歷史上政權更迭最頻繁的時期,政局的動蕩使得傳統禮教對人們的束縛減弱,玄學的沖擊、佛教的影響、民族融合等種種因素,促進了這一時期人的覺醒。魏晉南北朝的女性自然也受到了這股思潮的影響,煥發出新的面貌。首先,魏晉南北朝是一個妒性發達的時代,女子妒忌成風,尤其是上層女性。門閥婚姻的盛行使她們在夫家擁有一定的話語權,面對丈夫尋花問柳的行為,就無所顧忌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這些都是對夫權的極大挑戰。南朝宋時期,面對“宋世諸主莫不嚴妒”[2]的情況,宋明帝令虞通之作《妒婦記》予以警醒。此外,雖然這時期的女性擁有了相對寬松的空間,但對她們行為評價的權力還是掌握在男性手中。作為文本生產主體的男性,他們筆下記載的女性就自然劃分為“賢媛”和“妒婦”兩類。“賢媛”仍舊是那些士大夫對女性的理想定位,這也是儒家一直以來的婦女觀。一旦女子行為不符合這些規范,就會被賦予不好的名聲,甚至遭遇不好的結局。南朝劉義慶所編纂的《世說新語》就設有《賢媛》和《惑溺》兩篇形成鮮明的對比,書中男性的態度代表了當時男性集體的心聲。所以魏晉南北朝時期女子的妒性遭到了嚴重的禁止,女性的反抗和現實的欺壓使得她們陷入了更加深層的困境。
(二)顏之推的個人經歷
顏之推一生經歷坎坷,歷經三次亡國之痛,在北齊更是“為勛要者所嫉,常欲害之。”[3]618所以傳統儒家以國家利益為最高的原則在他這里遭到挫折,亂世之中家族利益處于最高的地位,所以他跳出傳統儒家的圈子,制定一套符合現世規則的家族規范來教導子孫[4]。顏之推認為夫妻、父子、兄弟是人倫中極為重要的部分,但同時他又認為“仆妾之為雀鼠,妻子之為風雨,甚哉!”[1]32妻子在家族安定方面所產生的災害比風雨還要嚴重,所以為了家族能夠長盛不衰,就需要對女性的行為進行一系列的規范。雖說顏之推對傳統儒家的內容進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但這并不意味著他放棄了儒家的核心思想理念,據《顏之推傳》記載:“(顏家)世善《周官》《左氏》,之推早傳家業。”[3]617顏之推繼承了祖輩研習儒家經典的傳統,對于后輩的教導也以儒家思想為主,“生子咳提,師保固明,孝仁禮義,導習之矣。”[1]10“孝”“仁”“禮”“義”都是儒家思想的重要內容,顏之推認為這些品質應該從小就教育給孩子。又因為深入其心的儒家思想對其仍然有深刻的影響,顏之推對家庭女性的要求也更傾向于傳統儒家的婦女觀,認為女子在家庭中是男性的附屬,婦女的天性會導致家庭不和,對魏晉時期女子“持門戶”的現象也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三、顏之推婦女觀的現實意義
(一)夫義婦順的夫妻觀
《顏氏家訓》雖然對女性的要求總體來說較男性苛刻,但其主要目的是要營造良好的家庭氛圍,構建夫義婦順的和諧夫妻關系。夫義要求丈夫遵守夫妻間的禮義,重視與妻子的情誼,二人相敬如賓、同甘共苦;婦順則要求妻子性情溫順,順從丈夫、公婆等,熟悉家務,艱苦節約。這就告訴我們夫妻相處的核心要義是要雙方都付出努力,堅守自己的本分,這對于解決現實社會夫妻關系緊張、離婚率走高的問題有一定的啟發意義。
(二)重視家庭教育
顏之推重視家庭教育的理念也值得借鑒。顏之推認為子女的教育在其年幼的時候就要重視起來,等到不好的性情養成之后再去改正就為時已晚了。這和現實生活如出一轍,父母忙于工作就會疏于對孩子的管教,以散養方式長大的孩子身上就會有許多不好的脾性,所以父母應當反思自己,抽出時間陪伴孩子,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
四、結語
《顏氏家訓》是作者結合自身經歷寫出的著作,他以儒家傳統道德來評價女性,認為她們的存在就是為丈夫服務,只能居于男性之下,女子的天性給良好的家庭環境埋下了禍端,只能對她們嚴加管教。即使顏之推對丟棄女嬰、女性婚姻被買賣及女子妒心表達了一定程度的同情和理解,但也無法掩蓋他所持的“男性至上”的觀念,這也是古代士大夫的通識。然而,其中所體現的夫義婦順的夫妻觀和重視早教的觀念也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注 釋:
①恒代遺風指北魏鮮卑族以女權為重的風氣。
參考文獻:
[1]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M].增補本.北京:中華書局,2013.
[2]沈約.宋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3]李百藥.北齊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2.
[4]付開鏡.《顏氏家訓》與儒家思想的家族化[J].華夏文化論壇,2018(2).
作者簡介:劉研(1996—),女,漢族,河南洛陽人,單位為鄭州大學歷史學院,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史。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