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陜北

崔完生

萬佛寺

這里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尊佛

有一尊空著

石匠在刻最后一尊時

倒下了

倒下的還有佛尚未雕出的身子

石匠與未成型的佛像在地下

睡了好多年

我在繁華中也走了好多年

萬佛寺在我面前

就是一個等待

我來過也如同未曾過來

第一萬尊佛空著

任你來我來參禪

佛說，你沒有放出心中的佛

這里的空一直會等待

紅堿淖

一滴圣潔的水

不與江河湖海為伍

一滴理想主義者的水

不需要鹽和其他的化合物

黃土結(jié)晶還是礪石解體

一叢一叢沙柳在荒原扎下營地

為一滴水做千年的柵欄

遠(yuǎn)天飄來的小舟

載著一首一首信天而游的曲子

斷腸的相思在沙洲四面漂流

我的手掌將日光揉進(jìn)汗腺

我的牛羊把草場盤在腳下

鸕鶿、魚鷹把江南搬來

天鵝、鴛鴦從夢里出走

那縷指引黃昏的孤煙

抱著早已濕了的心的大漠

一滴水可以成為兩滴

左眼右眼都有

一滴水可以成為湖泊

叫做紅堿淖，代言神的守護(hù)

侏羅紀(jì)煤田

恐龍們聚集的公園隱匿在地宮深處

那里沒有火、糧食和戰(zhàn)爭

我在發(fā)燙的煤堆上看天空的高壓線

巨鳥們上上下下，飛飛停停

恐龍和我都不是鳥尋覓的物種

大家都在找自己在侏羅紀(jì)的鏡像

可是，誰也不知道自己青春的模樣

當(dāng)那些一億多年的肚兜解開

再次觸碰陽光、河流和遠(yuǎn)方

當(dāng)大批始祖的遺骸運行到地下

再次夢遇泥土、巖石和力量

我就在塞上，看被他人翻動的童年

復(fù)述自己曾經(jīng)的脊椎、翅膀

一點點轉(zhuǎn)化為波光的肉身

塞進(jìn)時光機的葉輪

旋轉(zhuǎn)在那些亮晶晶的天空

碩大的星體化為閃電

逡巡的目光化為暗夜

我站在清風(fēng)的高處

聽見地殼運移的又一個中心

在呼呼而來

而我兩耳已經(jīng)失聰

火光躍動著

仿佛在制造又一個侏羅紀(jì)

無聲無息

麟 州

堆積在春天頭頂?shù)娘L(fēng)

在塞上落草為寇

橫亙在冬天身上的雪

英雄氣節(jié)從未進(jìn)入休眠

麒麟不食五谷雜糧

落地成為神仙在人間的模樣

而我什么也沒有見過

見過的只有夢里的八方

還有作為男人的神器如大纛

將握不住的榮華富貴

定名為麟

此生的前一半已經(jīng)如棋

后一半還有與子孫存念的家鄉(xiāng)

為州、為縣都在陜北之北

信念如殤

萬劫之后依然初心如故

傳說與祈愿中的龍子龍孫

為皇為王的都已經(jīng)走遠(yuǎn)

為將為相的均不在身邊

為我為心的還在厚土高天

高處的夠不上

低處的依然要滴注每天的陽光

那一年后，葬我在樹下

讓有靈魂的神木

每一天都努力地接地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