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組詩）

王長征

謁沈從文墓

雨水洗亮的鳳凰

連塵土都有唱歌的欲望

山青石翠

任由綠蔭搖搖擺擺將它占領

清風拾級而上，萋萋芳草叢中

先生在最深處的安靜沉睡

我在心里默默念道

一個少年長大了

正在你筆下的邊城

尋找著水靈俏皮的翠翠

斑駁的時光

給碑文字打下黑色的印記

樹的根須，石縫間扭來扭去

似乎縫補文學的院墻

我空空而來

沒有帶任何禮物

只是悄悄點支立起來的香煙

青煙裊裊盤旋

追趕著草兒

最后被風抽去

長眠于地下的沈從文

他一定知道我來過

定能收到我的心意

因為，沱江的水淺吟低唱

輕輕為他誦讀我的詩句

在湘西，尋找一個意象

在來之前，我早已淘凈繁雜世俗

直到把自己變成一個空空的口袋

如果不能收獲想要的意象

那就裝一袋清亮的湘西水

我像位遠足的流浪者

跨過了很多山河，蹚過無數烈焰

終于走到了一個

可以歇息的地方

這里的路，石頭牽著石頭

光滑而滄桑

只有它們懂得腳的痛苦

藍天像一個寬大的紗巾

披在大山的肩上

我拎著長長的繩子

時光里蕩來蕩去

同時也要警惕

在尋覓的時候

一朝變成別人筆下抒情的對象

遠方，城市洶涌的大潮激蕩著

這里，我成了迷失的沙礫

我還要尋找一條沒有名字的狗

邊城的狗都會趕鴨子

都會透過主人的眼神

領悟藏在喉嚨的心事

邊城的狗應該都是黃色

清晨叫醒貪睡的太陽

夜晚撫慰失眠的月亮

它會在房舍間穿梭

尋找最近的回家的路

還能在暴雨來臨之前

為趕路的人指明避雨的方向

它的主人應該是爺孫二人

從來不肯多一分嚴厲

在沒有想到好聽的名字前

不愿意用任何一個俗氣的稱謂

去破壞它身上的炊煙和桃花的香味

我養過很多狗

曾去過很多地方

只有這里的水土才能生養

大米一樣的狗，美酒一樣的狗

它仿佛本就不該有名字

那個對故鄉充滿熱愛和敬畏的人

一定有位純情的戀人

養過這樣一條這樣簡單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