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濤 唐磊
【內容提要】武術國際傳播是中國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載體。本文采用文獻資料法、邏輯分析法探討武術國際傳播三重不同形式的現狀及其未來發展。武術國際傳播宜借助大眾文化層面“功夫”的品牌效應及其背后的市場化經驗,大力推廣標準化、系統化的健身武術和競技武術的國際培訓,在武術修習人群大幅度增長的基礎上推動武術“入奧”進程。
【關鍵詞】武術 國際傳播 傳播形式 發展路徑
近年來,中國政府在多個領域提出了發展文化軟實力的戰略與規劃。武術同中醫、影視、文學等一道成為拓展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抓手。2019年8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體育強國建設綱要》,提出要實施中華武術“走出去”戰略。
武術“走出去”作為一項系統工程,首先要辨清我們向國際社會傳播的“武術”其內涵包括哪些層次與內容,在此基礎上才能做好頂層設計。國內已有學者提出要在武術總概念下進行分層辨析,并區分了傳統武術、現代武術和虛擬武術三個層次。①也有學者注意到武術國際傳播的不同形式,并將其區分為競技傳播、傳統傳播、教育傳播和演藝傳播。②本研究將武術國際傳播區分為三個層次(三重形式),即傳統中國文化、現代競技運動和當代大眾文化,基于此探討武術國際傳播的現狀和未來發展。
一、武術國際傳播的三重形式
(一)作為傳統中國文化的武術
武術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文化在數千年的發展歷程中,不同文化形式彼此滲透,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生互通格局,例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古舊相傳,武術“起于易、成于醫、附于兵、揚于藝”,這種說法有似是而非處,例如“起于易”(即受到易理啟發而創制),顯然是一種附會——傳統武術更有可能起源于早期人類社會的生存競爭與宗教活動,但也顯示了武術與古代易理思想、中醫、藝術等文化形式的消息互通和相互借鑒。武術文化研究者阮紀正提出:“作為一種身體活動和一個獨特的人體文化符號,中國傳統武術是中華文化的‘全息元,全面地表達了中國人特有的文化精神、思維定勢、行為方式和審美情趣。”③實際上,不僅武術,許多其他的中國文化表現類型,如書法、繪畫、建筑等,也都具有這種“全息元”的特征。
武術作為傳統文化的一種形式,其突出特點不在于它是格斗術或“兵技巧”,而在于它負載著傳統文化的若干核心價值,包括反求諸己、修文偃武、天人合一等。如武術源頭之一的儒門六藝中的“射藝”,就強調將身體技巧和德行修養相結合;又如周代“雅舞”中的“武舞”是郊廟祭祀的重要形式之一,它并不致力于追求個體高超的身體技巧水平,而更側重集體表演動作的齊整與嚴肅,以配國禮之雅正。這種“武舞”的形式與功能,至今我們仍能在諸如春節晚會、奧運會開幕式等大型慶典活動中看到。
(二)作為現代競技運動的武術
武術在一個世紀以來的現代化轉型過程中,大體向著兩個不同而又緊密相連的方向展開,即體育化和競技化。稱其方向不同,是因為前者致力于在國民中開展武術教育以強身健體,后者則致力于在競技比賽中奪取名次,獲得榮譽。
已有學者指出,“尚武”是民國時期的重要議題,彼時“國術”的興起和群星璀璨的近代武林,其背景則是追求民族獨立與自強的時代精神。④新中國誕生后,傳統武術對“能打”的追求逐步被全民體育健身的實踐取代。此外,1953年第一次全國民族形式表演和競賽大會上武術作為表演項目參與其中,拉開了武術向競技運動發展的大幕。1957年武術被國家體委正式列為體育競賽項目,標志著競技武術的誕生。1959年國家體育總局頒布實施的《武術競賽規則》則對競技武術的發展起著關鍵作用。
競技武術的國際傳播,可以上溯到1936年柏林奧運會上,中國武術表演團成員在非正式場合與國外拳師比斗,中國傳統武術首次面對并學習適應現代西方競技規則。半個世紀后,1986年于西安舉辦的首屆國際武術邀請賽和1990年武術成為亞運會正式比賽項目,才使武術以競技運動的身份向世界進行傳播。自那時起,“武術入奧”就成為中國競技武術界的終極夢想。
(三)作為大眾文化消費對象的功夫武術
20世紀50年代后期,梁羽生、金庸、古龍等新派武俠小說代表作家的涌現,重新激活了由民國時期平江不肖生等人開拓的大眾武俠文學傳統,并將這一類型的文學推向新的高峰。但是,由于受限于語言,新派武俠小說的影響力始終未能超出華人文化圈。真正將“功夫”變成一種世界性的大眾文化符號的是影視作品。
上個世紀50年代至80年代,是港臺地區“功夫片”的鼎盛時期,新一代導演通過改編金庸、梁羽生的武俠小說,掀起了中國武俠電影的創作浪潮。《龍門客棧》《獨臂刀》等影片都是當時頗具影響力的功夫電影。著名功夫影星李小龍正是在這一時期橫空出世的,他的出現把當時以刀劍為主的武俠電影引入了以拳腳為主的功夫片,為中國武俠電影開拓國際電影市場做出了巨大貢獻。
港臺功夫片的興起與武俠小說有著共同的社會文化背景,既包括香港處于經濟快速上升期大眾文化消費的需求,也包括這一時期受壓迫的勞工階層(主要是年輕人)的反抗意識,還混合了勤勞、奮斗、不屈的時代精神。到了20世紀60年代以后,功夫片逐漸傳到西方,其所推揚的不屈與抗爭意識與當時西方文化叛逆、人權抗爭和反戰反殖民等社會思潮產生化學效應,造成了整個西方世界的“功夫熱”。⑤李小龍的橫空出世,不僅是靠他富有個人特色的真功夫,更需要理解他崛起背后的西方流行文化中暴力審美、東方情趣與當時社會思潮交織的時與勢。“功夫”在李小龍之后成為好萊塢影視作品的固定元素,對于武術(作為大眾文化)的國際傳播具有深遠影響。
功夫電影的異軍突起為中華武術國際傳播打造了一張亮麗名片。據《牛津英語大辭典》,“功夫”(Kung-Fu)一詞最早就是在1960年代中期出現于英語中。武術也逐漸成為中國文化在海外認知度最高的元素之一。
二、三重形式“武術”國際傳播的效果分析
(一)“功夫”作為大眾文化品牌已深入人心
今天,大眾文化載體已構成武術國際傳播的主渠道。借助這一形式的傳播,中國武術積累了強大的品牌力或者說軟實力。20世紀60年代初,美國流行的“功夫”還是日本空手道,被美國大眾消費的“滿大人”和“陳查理”形象仍然是由白人改裝出演。這種風尚自李小龍以后逐漸得到改變,不僅出現過《少林寺》《臥虎藏龍》等現象級的作品,洪金寶、成龍、李連杰、甄子丹等功夫影星紛紛闖入好萊塢。今天,當世界各國人民談起Martial Arts(武術),首先想到的就是中國功夫。不僅如此,中國功夫修行貫穿的哲學理念也得到廣泛接受。“陰陽”“氣”“以柔克剛”“以靜制動”等已成為國外受眾耳熟能詳的術語。
(二)現代競技武術尚未得到國際社會普遍接受
武術“入奧”是中國競技武術界的“諾貝爾獎”心結。《體育強國建設綱要》提出要“對標奧運會要求,完善規則、標準,力爭武術項目早日進入奧運會”。從技術性要求看,武術作為體育項目入奧實際已具備會員國數量、舉辦國際和洲際大型賽事等武術申奧的“硬條件”。包括國際武術聯合會的會員協會已發展到155個,已成功舉辦了15屆世界武術錦標賽、8屆世界傳統武術錦標賽、各洲際武術錦標賽。武術入奧的短板在于作為一項體育運動,其普及程度偏低。據統計,截至2018年底,國際上擁有武術段位的海外人士只有約6000人次。造成這一結果的主要原因是武術國際教育體系的不發達。
和跆拳道、空手道等域外武技相比,武術難學、難教的問題還沒有得到根本性解決,武術國際教育推廣亟待標準化和規范化。移民海外的民間華人武師仍是當前武術國際教育的主力軍,專業化、國際化師資力量亟待補充。《體育強國建設綱要》提出要“通過孔子學院和海外中國文化中心等平臺,推動中國傳統體育項目的國際化發展”,但這些機構顯然無法滿足武術培訓的專業化要求。國內體育類高校針對海外武術培訓的人才培養也基本處于空白狀態。國家武術運動管理中心自2016年開始執行的“武術一帶一路行”項目也因教練駐留時間太短而起不到持續影響。
(三)“以武載道”的突破口在于“武養合一”
武術豐富的傳統文化內涵與今天時代需求最為合契之處在于醫武同源,在于武術修煉過程中講究的陰陽辯證、內外兼修、形神合一等原則造成的養生和健身效果。如果單純強調技擊效果,綜合格斗(MMA)訓練可能更適宜實戰。中國武術的獨特魅力在于習武健身的同時,還能培養防身技能和涵養道德性情。因此,武術國際傳播實踐中不僅要精準示范、講練結合,還要在技術教學中將文化和健身理念巧妙地貫穿其中。筆者多次受邀參加奧地利武術協會舉辦的武術夏令營教學活動,在教授太極拳、八卦掌等傳統武術拳種套路時,會有意識地融入拳理拳法及其健身功效的講解,收到較好的教學效果。中國武術要做到讓國外受眾“日用而不覺”,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三、促進武術深度國際傳播的若干建議
(一)加強“國際武聯”在武術國際教育方面的整合協調作用
成立于1990年的國際武術聯合會(簡稱“國際武聯”)為武術的世界推廣做出了巨大貢獻。國際武聯可以多渠道募集資金,包括通過國家武術運動管理中心這樣的政府機構注資,在沿線各國開設“中國武術館”,通過體驗式教學活動延續“一帶一路”武術傳播的熱度,使武術國際教育推廣得以可持續發展。“中國武術館”的建立可選擇在武術開展基礎較好的國家進行試點,并借助所在國武術協會和民間武術組織的支持形成合力。
(二)制訂“武術國際教育”推廣的標準化實施方案
國外武術培訓市場已經在“武術國際教育”標準化方面做出一些有益嘗試。如美國武術學院(1987年建立)根據多年教學經驗的積累和對美國武術市場的了解,參考跆拳道建立了從白帶到黑帶的“十級制”習練內容和考核標準;匈牙利“禪武國際聯盟”(2003年成立)的少林武術推廣模式從禮儀、服飾到技術等級都有嚴格的標準,在歐洲產生了較大影響力。建議通過國際武聯,與中國武協和國外各武術協會組織共同商議制訂武術國際教育推廣的教學實施方案。以“簡單化、標準化、規范化”為原則,以“易學、易教、易推廣”為目標,逐步縮小中國武術受眾人口與其他武技受眾人口之間的差距。
(三)加大武術國際化傳播人才的培養力度
武術國際傳播人才的培養力度關系到武術海外傳播的規模和質量,可以通過在硬件設施完備、師資力量雄厚的專業院校設立“國際傳播(武術方向)”專業的模式培養高素質專門人才;也可以通過社會招募、集中培訓、考核上崗的形式深挖社會資源;還可以通過國際武聯了解各國武術協會和民間武術機構的需求,“訂單式”培養各國武術傳播推廣所需人才。
(本文系教育部2020年度中外人文交流專項研究課題“中外人文交流中的中國文化核心理念對外傳播策略研究”和“北京市屬高校高水平師資隊伍建設支持計劃高水平創新團隊建設計劃”項目的階段成果。項目編號分別為:JWRW20-FB003和IDHT20180520)
作者:首都體育學院武術與表演學院教授、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中國學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國際中國學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員
「注釋」
①曾于久、肖紅征:《對武術概念及層次分類的研究》,《體育科學》2008年第10期。
②張長念、王璐璐、張長思:《論武術國際傳播的四種形式及其關系》,2015第十屆全國體育科學大會會議論文摘要匯編(一),第1114頁。
③于志鈞:《中國傳統武術史》,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頁。
④周延等:《武術國家化:民國時期武術轉型研究》,《體育文化導刊》2020年第1期。
⑤葉文豐(Man-Fung Yip):《武俠電影與香港現代性》(Martial Arts Cinema and Hong Kong Modernity),香港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2頁。
責編:譚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