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國家互聯網媒體發展研究

曹笑笑 馬曉霖

【內容提要】互聯網自上世紀90年代進入阿拉伯國家并快速發展，主要經歷了以門戶網站為標志的Web1.0時代、以微博為標志的Web2.0時代和以社交媒體為標志的Web3.0時代。不平衡性是當前阿拉伯國家社交媒體發展的顯著特征，這種不平衡主要體現在國家間發展的不平衡、性別間發展的不平衡、年齡間發展的不平衡和語言使用間的不平衡等四個方面。

【關鍵詞】阿拉伯國家 互聯網媒體 發展脈絡與特征

阿拉伯國家互聯網基礎設施發展經歷了上世紀90年代的緩慢發展期、2000年至2011年的加速增長期和2011年至今的高速增長期三個階段，相應的，其互聯網媒體產業的發展也經歷了以門戶網站為標志的Web1.0時代、以微博為標志的Web2.0時代和以社交媒體為標志的Web3.0時代，并在各個時期呈現出不同的發展特點。

一、以門戶網站為標志的Web1.0時代

20世紀90年代是阿拉伯各國的觸網期。1991年，突尼斯成為首個接入互聯網的阿拉伯國家，隨后埃及（1992年）、科威特（1992年）、阿聯酋（1993年）、摩洛哥和黎巴嫩（1994年）、卡塔爾和敘利亞（1996年）、沙特（1999年）相繼觸網。在這一階段，多數阿拉伯國家的互聯網應用完成了從大學、政府機構向社會機構、個人的開放過程，但由于技術的局限性，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的落后，互聯網遠沒有進入大眾普及階段。一方面，大多數阿拉伯國家的上網費用昂貴，普通民眾根本負擔不起；另一方面，各國政府對互聯網監管也十分嚴厲。與同期其他國家和地區相比，阿拉伯世界處于全球互聯網媒體發展的洼地。

這一時期，以門戶網站為主的互聯網媒體形式雖然加快了信息的傳播速度，但從信息產生和流向來講仍是一種單向性、封閉性的傳播媒介，充其量只是原有大眾媒體傳播渠道的衍生。

二、以博客為標志的Web2.0時代

從21世紀開始，阿拉伯各國在寬帶技術的引領下陸續進入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的增速期。2001沙特通訊公司率先推出ADSL寬帶接入服務，2002年突尼斯開始發展ADSL寬帶連接業務，同年，埃及政府推出“免費互聯網”振興計劃，通信和數字科技部下屬企業——埃及通信公司與數家互聯網服務商簽署合作協議，逐步實施提速降費，從2004年至2006年，埃及寬帶費用從每月的150埃磅減至95埃磅。

這一時期，阿拉伯各國經濟發展極度不平衡，地區互聯網基礎設施水平也參差不齊。得益于較高的居民人均收入和電腦普及率，以及相對成熟的互聯網基礎設施建設，海灣國家成為阿拉伯國家中互聯網基礎設施最發達、普及率最高的地區（見表1）；其次是以黎巴嫩和約旦為代表的沙姆地區阿拉伯國家，隨后是以突尼斯、摩洛哥、埃及為代表的北非阿拉伯國家。

2010年前后，阿聯酋、巴林、科威特、卡塔爾四個海灣阿拉伯國家陸續步入互聯網基礎設施發展的快速增長期，①其中阿聯酋是所有阿拉伯國家中寬帶普及率最高的，寬帶普及率達到了14.8%（2010年數據），與同年中國寬帶普及率水平相當。按照國際標準，當一種媒體的使用人數達到總人口的20%以上時，即可被稱為大眾媒介，那么，阿拉伯國家互聯網作為一種新型媒介，在2008年左右正式成為了一種大眾媒介。

這一時期，有兩件事顯示了博客這一互聯網媒體形式對阿拉伯地區政治的重要影響：一是2003年開始的伊拉克戰爭；二是2005年發生在埃及的“受夠了”運動。

2003年美軍發動伊拉克戰爭，博客開始進入阿拉伯公眾視野。戰爭期間，以伊拉克工程師薩萊姆·巴克斯為代表的一群博主開始每天在博客中更新關于戰爭的最新報道，他們成為了阿拉伯世界的第一批博主。2003年至2007年間，一名化名為“河灣”（Riverbend）的伊拉克女博主用博客記錄了戰爭時期伊拉克社會變遷，以及伊拉克人民在戰爭下面臨的白色恐怖生活，其博客著作《巴格達在燃燒》獲得了2006的賽米爾強生獎。

2005年，埃及發生大規模倒穆運動“受夠了”，以“青年變革運動”組織為代表的抗議人群利用博客進行政治動員。無論在咖啡館、大學禮堂，還是正在抗議的街頭，博主們利用隨身攜帶的手提電腦，記錄警察與抗議者間的對抗情景，傳遞事件發展的最新動態。

從信息來源和傳播渠道看，博客的出現使互聯網媒體發展對阿拉伯公共空間的重構具有了實質性意義。這是因為Web1.0時期，以門戶網站為標志的互聯網媒體盡管改變了信息傳播的速度和廣度，但從本質上看仍是傳統媒體的延伸，是一種向公眾有限開放的媒體形式，信息的來源和發布仍掌握在少數人手中。博客則不同，作為一種源代碼開放的新型媒體傳播形式，是真正將媒體從少數人經營的主播式聚合平臺向大多數人參與的眾籌式分享平臺轉型的關鍵一環。隨著博客時代的到來，互聯網媒體作為一種新型大眾媒體不再被少數精英階層獨享，而是成為阿拉伯民眾表達個人意見的新平臺、新載體。

此后，從2005年黎巴嫩前總理拉菲克·哈里里遇刺事件，到2006年科威特博主們發起網絡虛擬大選活動、利比亞反腐敗運動、第二次黎以戰爭、巴林政治示威游行，直到2007年摩洛哥索賄案，博客作為地區政治民主運動的重要組織和傳播手段，呈現出爆發式增長態勢。僅2006年至2007年間，阿拉伯國家博客數量就從4萬上升到了49萬，增長了10倍多，到2010年“阿拉伯之春”前夕，地區博客數量已達到3200萬。②其中，博客數量增長最快的三個國家——埃及、突尼斯和敘利亞，也是隨后“阿拉伯之春”革命最為激烈的三個國家。

三、以社交媒體為標志的Web3.0時代

2008年之后，隨著阿拉伯各國政府紛紛出臺互聯網寬帶發展計劃，地區寬帶普及率，特別是移動寬帶普及率迅速上升。截至2016年，以巴林、阿聯酋、卡塔爾三個國家為代表的海合會國家，加上約旦，構成了阿拉伯世界互聯網發展的第一方陣，移動寬帶普及率接近100%，名列世界前茅；其次為以埃及、突尼斯、阿爾及利亞為代表的北非國家；其余阿拉伯國家仍處在互聯網發展的低水平階段。

從2008年開始，以臉書為代表的社交媒體進入阿拉伯世界，并逐漸取代博客，成為Web3.0時代互聯網媒體的標志，以博客為代表的自媒體時代開始向社會化媒體和媒體社會化時代過渡。2010年至2011年“阿拉伯之春”期間，以臉書和推特為代表的社交媒體在阿拉伯世界快速普及。

2011年第一季度，臉書在阿拉伯世界的用戶數量增長超過了30%，是2010年同期臉書在全球范圍內增幅（18%）的近兩倍，遠遠高于其在北美以及歐洲地區用戶的增長速度。當年，臉書全球新用戶增長排名前20的國家中，有7個為阿拉伯國家，分別是阿聯酋、卡塔爾、巴林、科威特、巴勒斯坦、約旦和突尼斯。這一時期，臉書上搜索最多的關鍵詞分別是“埃及”“1·25”“利比亞”“巴林”和“示威游行”。③

2011年1月，優兔上以“布瓦齊齊（小販布瓦齊齊自焚而引起突尼斯街頭運動）”之名的視頻數量就達到了3萬個之多。2011年“阿拉伯之春”期間，地區媒體視頻觀看數量達到2.85億個，每分鐘就有超過兩個小時的視頻上傳至社交媒體，視頻觀看量排名全球第二。2011年，推特網站排名前十的熱門話題中，有兩個來自阿拉伯地區，分別為埃及總統穆巴拉克下臺和利比亞總統卡扎菲被殺。

阿聯酋政治管理學院2011年發起的一項針對埃及和突尼斯臉書用戶的問卷調研顯示：在“阿拉伯之春”期間，88%參與調研的埃及人和94%參與調研的突尼斯人都將社交媒體作為他們獲取新聞來源的主要渠道，而非傳統媒體。（見圖1）

后“阿拉伯之春”時代，社交媒體在阿拉伯國家的發展并沒有隨著革命結束而減緩，而是繼續保持了高速增長。臉書等社交媒體在埃及、沙特、阿爾及利亞等國的增速甚至超過了“阿拉伯之春”期間。（見圖2）

這一時期，阿拉伯國家社交媒體的發展更加多元化、細分化。2012年開始，除臉書、推特用戶仍在不斷增長外，瓦次艾普（WhatsApp）、領英（LinkedIn）、照片墻（Instagram）等社交媒體平臺陸續進入阿拉伯世界，在海灣阿拉伯國家發展尤為迅速。這些社交媒體平臺以其不同的功能和用戶定位迅速搶占市場（如瓦次艾普專注于即時通訊領域，照片墻專注于圖片分享，而領英則專注于職業社交領域）。到2015年，瓦次艾普后來者居上，與臉書并列成為阿拉伯地區使用最多的兩大社交平臺。臉書在阿聯酋、卡塔爾、阿曼、約旦、巴勒斯坦、伊拉克、也門、利比亞、埃及和摩洛哥這十個國家排名第一，而瓦次艾普則在沙特、科威特、巴林、敘利亞、黎巴嫩、蘇丹、阿爾及利亞、埃及等其余阿拉伯國家排名第一。⑥

2017年，領英地區用戶數量達到1660萬，地區滲透率達到了4.1%；推特在阿拉伯地區已擁有1110萬活躍用戶，地區滲透率達到了2.7%；照片墻的地區用戶數量達710萬人，地區滲透率達到了1.8%。以互聯網最發達的海灣國家為例，這些社交媒體間的競爭正在變得日益白熱化。

四、當前阿拉伯地區社交媒體特征

通過梳理地區社交媒體報告可以發現，不平衡性是阿拉伯國家社交媒體發展的顯著特征，這種不平衡主要體現在四個方面：

1. 國家間發展的不平衡性

人均收入較高的海灣國家與其他阿拉伯國家間的差距明顯。海灣國家在互聯網基建設施、網絡滲透率、智能手機普及率、社交媒體使用率等方面均遙遙領先其他阿拉伯國家，因此，各類媒體平臺、社交軟件應用在進入阿拉伯地區市場時，都會選擇從海灣國家切入。

但從互聯網網民數量來看，北非阿拉伯國家憑借人口基數占據了用戶數量的大頭。例如，埃及是阿拉伯國家人口最多的國家，其臉書用戶占到了地區總用戶的1/5，其次為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和突尼斯。

2. 性別間發展的不平衡

與世界其他地區接近于1：1的男女社交媒體用戶比例不同，阿拉伯國家的男性構成了社交媒體的主要用戶。在海灣地區，男女比例的差距可以用巨大來形容，其男性社交媒體用戶數量約為女性用戶數量的三倍。2017年臉書統計數據顯示，阿曼男性用戶數量占比為79.4%，其次為卡塔爾（79.1%）、沙特（77.6%）、阿聯酋（74.5%）、巴林（73.2%）和科威特（71.4%）。對于領英這類以職場人士為目標用戶的社交軟件來說，女性幾乎被排除在外了，這似乎又成為了海灣阿拉伯國家女性生活保守的又一例證。男女比例差距最小的阿拉伯國家為巴勒斯坦、突尼斯、利比亞和約旦。

3. 年齡間發展的不平衡

與其他歐美發達國家相比，阿拉伯國家是全球互聯網媒體用戶中青年比例最高的。2010年，30歲以下臉書用戶數量占到了地區總用戶數的75%，盡管這一比例在2017年下降至64.3%，但相比于世界其他地區，優勢仍然明顯。

從各國間差異來看，2010年突尼斯、約旦、埃及、摩洛哥、巴勒斯坦這些國家30歲以下社交媒體用戶數量超過了80%，背后的原因可能是這些國家有大批30歲以下大學生和青年失業群體，社交媒體成為了他們溝通彼此、融入社會、參與時評、抒發對現狀不滿的最佳途徑，成為了引發“阿拉伯之春”革命的重要原因。盡管這一比例在2017年有所下降，但仍達到了65%左右。而海灣國家人口結構中由于有2/3為外來務工人員，30歲以下社交媒體用戶比例相對較低，總體更為成熟。

4. 語言使用的不平衡

從用戶社交媒體語言使用來看，總的來說，阿拉伯語仍是使用最多的語言，占到了總用戶數量的55%（2017年數據），這一比例較兩年前增長了12%。埃及是阿拉伯各國中使用阿拉伯語比例最高的，其次為巴勒斯坦、利比亞、伊拉克和約旦。此外，社交媒體上72%的推文都是使用阿拉伯語推送的。

但如果從區域細化的角度來看，會發現英語和法語的使用量也在不斷上升。在北非國家，如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毛里塔尼亞等國，法語而非阿拉伯語是社交媒體上使用的主要語言，盡管這一狀況在過去四年有了些許改善，但仍引起了當地語言學家和社會學家的擔憂。

相比北非地區，海灣阿拉伯國家的情況是英語成為了社交媒體上的主要語言。在過去四年中，阿拉伯語在海灣社交媒體用戶中的使用比例下降了33%（2017年數據），即使是使用阿拉伯語比例最高的沙特，也只有44.2%，在卡塔爾這一比例僅為5%，原因同樣歸結為海灣地區數量龐大的外來務工人員，他們主要來自周邊阿拉伯國家，以及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等國，這使英語成為當地主要流通語言。

五、結語

由于阿拉伯國家25歲以下青年人口比例較世界其他地區，特別是歐美發達國家高出近一倍，而年輕一代對互聯網媒體又有著天然的親近感，這決定了阿拉伯國家的互聯網媒體發展擁有廣闊的成長空間。

阿拉伯地區的互聯網媒體產業在面臨機遇的同時，其發展也承受著嚴峻挑戰，這一挑戰主要來自語言和文化領域。歷史上的外部因素（外來殖民）和內部因素（阿拉伯方言的碎片化）疊加，使標準阿拉伯語日益脫離民眾生活，而局限在宗教和文學領域，在科技和學術領域，阿拉伯語的生產力不斷下降。更糟糕的是，這一趨勢仍在惡化中，近期北非法語化回潮與海灣國家針對阿拉伯語的部分立法，反映出問題的嚴峻性。未來，語言和文化生態安全將成為地區互聯網媒體發展的重要議題。

[本文系浙江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課題“中國媒體在阿拉伯國家的傳播力提升研究”（項目編號：21NDJC125YB）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浙江外國語學院環地中海研究院阿拉伯中心執行主任、副教授

浙江外國語學院教授、環地中海研究院院長

「注釋」

①根據國際經驗，當一國寬帶普及率超過10%時，互聯網發展進入快速增長期，達到40%后進入穩定增長期。

②這些博主的博客網站主要建立在www.blogger.com（google旗下的博客網站）、www.wordpress.com、www.maktoobblog.com這些網站上。maktoobblog網站是阿拉伯地區最知名的博客網站，類似于中國的新浪微博，到2009年其網站上的博客數量已經達到了9.1萬。數據來源為埃及內閣決策支持中心：https：//www. azzaman.com/？p=20443。

③Arab social media report 2011， Dubai School of government， January 2011，pp5.

④同上。

⑤同上。

⑥The Arab Social Media Report 2017： Social Media and the Internet of Things： Towards Data-Driven Policymaking in the Arab World， MBR School of Government， Dubai，2017，pp34.

責編：吳奇志